只见这名开口说话的女矿奴看起来要比大多数矿奴都干净得多,不但干净,长得也十分秀气,一头秀发用布包起,身上竟然穿着罗裙,虽然只是布衣,可气质却不似普通农家女孩,倒像是有钱人家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一般,观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
这样的女子竟然能在矿洞中活下来,还能活得很好,传山惊讶之余也有点佩服庚六。在这里拥有这样一名女伴,往往不是福气反而是一种灾难。就算庚六身为“厉鬼”又是一方老大,可想要护得这名女子周全,想必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吧。
该女子把怀中抱的半截九妹交给同伴的一人,就着庚六的手站起,缓缓走到庚二面前。
庚二抬起头又迅速低下,似乎害怕看到该女子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传山侧跨一步,再次挡住对方视线,“你们有什么话可以现在说。”
“你是……”
“辛二七九。”
“我知道你。”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悲天悯人地道:“那天你在台上受苦了。可是……也因为你,这个矿洞乱了。”
传山面色不变。
“你看似救了九妹,可看前因后果,也可以说九妹就因为你才落到这个下场。你说是不是呢?辛大英雄。”女子说着把耳边从布巾里冒出的秀发掠到耳后,抬眼看向传山。
女子话声柔软,内容却像刀一般,至少割伤了两个人。而也因为女子这句话,让稍稍放松了的氛围再次紧张起来。
庚六的同伴一起用仇视的眼光看向传山和庚二两人。
就因为这两个人矿洞才会大乱,才会弄得大家本来就难过的日子变得越发艰辛。以前睡觉至少不用担心半夜给人宰了,如今别说睡觉就是走在路上都得小心给人敲闷棍。
封洞至今这才多长时间?矿奴已经死了至少三分之一!这才第十五天啊。
传山心中虽不好过,可人就是这样,自己认识到错误是一回事,但被别人指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而且他总觉得女子这话不像是对他说的,瞥了一眼身后侧的庚二。果然,那人一副罪过深重的模样,头低得不能再低。
传山看庚二那样,心中满不是滋味,当下就心情不爽地回道:“前因后果?如果那两名道士不对我下手又怎会惹出后面的事?你要找罪魁祸首为什么不去找他们?还是你认为那两名道士你没有能力管,只好把屎盆子都扣到我这个半死的人头上?哦,差点忘了,真正说起前因后果,你应该去找那些把你们关进来的人才对。”
女子没有想到传山非但没有露出她料想中愧疚难过的表情,反而将了她一军,一时气急,语气也无法保持温柔的表象。
“可是你不能否认,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九妹也不会死得这么惨!”说着,女子有意无意狠狠瞪了一眼低着头的庚二。
庚二正在与自己的良心纠结,也就没注意到女子刺过来的眼刀。
“哦?你认为十五天前在这里的生活叫做好?还是你认为天天被一群大老粗糟蹋、不见天日的生活也叫活着?姑娘,并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好运,可以找到一个有势力的男人保护。唔,也许你只陪一个男人睡、不是陪几百个,所以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女子的脸被气得煞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庚二反应过来,在后面扯了扯传山的衣角。传山装不知道。
“五妹,过来。”庚六对女子招了招手。
女子回头,眼中浮起泪花,一头钻入庚六怀中,发出了委屈至极的嘤嘤哭泣声。
庚六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冷着脸对传山厉声道:“你一个堂堂汉子,和一名弱小女子斗口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对我来!”
“好啊,我现在要走,带着庚二一起。你有本事就拦拦看。”
己十四与传山半个月相处下来,心知这人不会空口说白话,他敢这样说,肯定不会只因有他在。所以他继续保持了沉默。
“你以为我不敢把你们留下?”庚六冷笑。
传山也冷笑:“你敢,你怎么不敢?不过要想留下我们三人,你厉鬼今日恐怕也得交代在这里!”
气氛从紧张上升到一触即发。
庚六外围的同伴缩小了包围圈;己十四慢慢把刀锋转回,手掌不紧不松地握住了刀柄;庚二放下纠结的心思,错开一步,也捏紧了拳头。
传山和庚六对视,庚六心中念头数转,再三盘算后,把怀中五妹向边上轻轻一推,突然道:
“庚二,告诉我,这种情况什么时候能结束?你说,我们走。”
传山眉毛一挑,庚二已经在后面喏喏地回答道:“我、我不知道……。”
“废物。”
庚六大约觉得在这里继续耗着也只是白浪费力气,更不想因为一点小事折损自己的实力,一挥手,把手下召集到身边,像是第一次看见传山一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带了点傲气地淡笑道:“希望你能活到成为我对手的时候。”
传山也回以淡淡一笑,痞痞地道:“彼此彼此。”
庚六哼了一声,拉着女子头也不回地带领手下离去。
谁想那叫五妹的女子挣脱庚六的手,回头看了看庚二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知道吗?”
庚二看五妹问他,连话都不会说似的,结结巴巴地半天才说了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瞬间,五妹脸上溢满了失望,看向庚二的目光更是充满轻蔑和厌恶,“我当初怎么会认为你……,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五妹,走了。跟那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五妹长叹一声,握住了庚六伸过来的手,走了。
庚二看着那双手,表情有点呆滞,眼中似乎带了一丝痛苦。
“喂,走了。”
庚二回过神,默默地转过身。
传山皱眉,“你认识那女人?”
庚二没回答。
己十四走过来拍了拍传山的肩膀,摇摇头。
传山看看庚二的表情,不再问了。
“你早料到会这样?”己十四在传山耳边低低问了一句。
传山对己十四笑,没有回答。观察他人性格喜好、揣摩他人心理、不战而屈人之兵本来就是细作的必修课之一。如果他在朗军两年半遇到点事就不知怎么处理,也不会轮到姓胡的老贼来出卖他。
传山从己十四口中得知地狱五虎的住处,当即招呼两人去搬空那五兄弟的窝。
地狱五虎的老大不愧十大凶魔之一,五人所住洞穴中有不少好东西,除了一些大豆,还翻出了一袋小米。收获最多的是衣裤鞋和铺盖等物。
己十四说真正的好东西五虎肯定贴身藏着,可惜五个中四个掉进深坑,想捞也捞不着。老大的尸体则被庚六他们带走,也不知道他们要那尸体干什么用。
大获丰收的三人正准备离去,结果庚二在即将跨出大门时突然停住脚步,甚至放下了紧紧抱在怀里的吃食,蹲了下去。
“怎么了?”传山回头好奇地问。
“门后头有东西。”
“有什么好东西?”
庚二没回答,曲起手指在大门最里侧的地面上敲了敲。很快就确定了地点,三两下就挖开了一个不大的洞,手伸进去摸了摸,掏出来两块似玉非玉的原石。
“这是……?”
“灵石。”己十四接口道。
庚二抬头,小心看了看己十四。
“你找到的,归你。”己十四很干脆地道。
庚二放下心来,又看了看传山。
传山根本不明白灵石的功效,也不相信自己交上灵石朗国人就能放了他,也大方地道:“你拿着吧。”
庚二露出笑容,笑容还没收呢,就听那该死的快腐烂的家伙又凉凉地说了一句:“以后有用再跟你拿。”
庚二……撇嘴。
“亚少爷……”
薛朝亚猛然回头。
却原来是快到弥留之际的谢伯竟然撑着坐了起来。
薛朝亚被自己的老仆人吓出一头冷汗,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伯苦笑,他前几天就恢复了神智,只是不能起身罢了。没想到今天勉强坐起却惊了自家少爷。
“你能起来了?”
“是,咳咳。”谢伯捂住嘴,一边咳嗽一边急切地道:“少爷,老奴……咳咳有话跟您说,正好他们都不在……咳咳。”
“什么事?”薛朝亚走到谢伯身边。
“少爷,老奴发现……”
“发现了什么?”
谢伯犹豫着,他目前还不敢肯定。但如果真是那东西,对他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帮助可就大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虽然年纪大了,可也不想这么快就死在这里。何况他最初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谢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薛朝亚的脸色阴沉下来。
谢伯连道不敢,咳了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捂着胸口艰辛地说道:“少爷不知您有没有发现那罗传山……咳咳……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怎么说?”
“少爷,老奴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罗传山身染恶疾,大约每三个时辰发作一次。”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当我瞎子吗?”薛朝亚不耐烦地道。
“咳咳,少爷,老奴要说的不是这个。不知您有没有发现罗传山虽然身体近乎腐烂,前几天还受过重伤,可他如今却行动如常精力十足?”
薛朝亚愣了愣。
“这可不是……咳……平常事。事出反常必有妖,罗传山身上肯定有什么东西让他在恶疾下仍能如常人一般。”
“你是说……”
“咳咳……他身上肯定有宝。而且……还不是一般两般的宝贝。”
薛朝亚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你能肯定?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咳咳……回禀少爷,前两天他给老奴垫褥子时,老奴曾无意间看到他脖间似乎挂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很像是仙长曾跟娘娘提到过的……咳咳……”
薛朝亚急不可耐,可看谢伯咳得半条命都快没有也无法催促,只好耐心等待他喘过气来。
“到底是什么?”
“聚……聚灵珠。仙长说这宝贝可以聚集灵气,有益仙法修炼。凡人有了这个宝贝,不但修炼事半功倍,就是、就是……受到再重的伤也能维持住一口元气并能逐渐恢复,有了它,就像多了一条命……”
薛朝亚的心脏飞快地跳动起来。这聚灵珠其他作用暂且不管,可光只是一条“凡人修炼事半功倍”就已经让他动心不已。而且在这矿洞中多一条命都嫌少的,如果他能拥有这颗珠子……
谢伯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一直在暗中打量自家少爷的表情,看他眼中升起的熟悉的贪婪之色,谢伯抓紧了身下的破棉絮。他想活下去现在就只有靠这位他从小服侍到大的少爷了。
“不、不行……罗传山毕竟救过我一次,我……”薛朝亚脸上表情数变,他毕竟还年少,一颗心还没有完全被染黑。想到罗传山的恩情,不由踌躇起来。
谢伯一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隐隐带了一丝讥诮。
薛朝亚心情混乱并没有留意到。
“谢伯,”
“老奴在。”
“你能……肯定吗?”
“咳咳……不敢确定,但老奴至少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薛朝亚表情一变再变,终于道:“你先确定了再说。”
“……是。”
第18章 卷二第一章
瘦得皮包骨头的矿奴无力地斜靠在阶梯边上,无神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向阶梯走来的三人。
他收藏的一点粮食在四天前就给人抢光,这四天他就靠着一点清水和铺床的旧稻草活到了现在,而如今也到了极限。他不顾死活、抱着那么一丁点的希望从住的洞穴里爬了出来,可是才爬到这里他就脱力了。
就这样吧,他也没想到能活到现在。不知道这三个人打算把他煮着吃还是烤着吃?
己十四目不斜视地从饥饿无力的矿奴身边走过,在跨到上面一级台阶时突然回头道:“你能救几个人?”
传山尴尬地笑,伸向庚二怀中的手摸到一块干饼。
庚二手上提着从五虎那儿搜刮来的食物,一时没提防住,愣是让那人把怀里的饼给顺走了。
“你干嘛?”庚二怒视其。
“没干嘛。”传山一手扛着铺盖,一手把掏出的干饼随手扔进矿奴怀里。
“罗传山!那是我的早饭,我今天到现在还没吃呢。”庚二委屈得要命,他从昨晚藏到现在的口粮就这么没了。
“吃太多不好,会胖。”
“胖个屁!你胖给我看看?”受尽压迫和剥削的庚二气得咬牙切齿。
“你看你比那人胖多了。”
庚二瞄了那人一眼无语了,吭哧了半天道:“你今天管他一顿饭,明天呢?”
“明天再说明天的话。”
“伪善。”庚二拿眼睛鄙视他。
“再给我一段时间适应,再给我一段时间也许我就麻痹了。”传山揉揉鼻子把鄙视当表扬。
“干嘛老抢我的干粮送人……”
“除了你,没人会在身上藏吃的。好啦,别气了,晚上我把我的晚饭分你一半。”
“你说话算数?”
“嗯嗯。”
庚二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嘀嘀咕咕个不停。
己十四走在前面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你们两人快点。”
传山和庚二立刻加快脚步。
斜靠在台阶上的矿奴没有立刻把干饼塞进嘴里,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把干饼分成了四五块,把其中三个大块分别塞进了自己的腰带和怀里,剩下的立刻全部填进嘴里。
干涩的口腔无法分泌足够的唾液溶解干燥的干饼屑,男人捂着嘴一点点地等待饼屑软化。他能活下去了,他一定会活下去!
传山没有回头,这只是他碰到的几十、几百个饥饿矿奴中的一个。他无法每个人都救,但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何况矿洞被封说到底还是跟他有关。
伪善也好,赎罪也好,能做多少就是多少。圣人不是也说“莫以善小而不为”吗?
己十四看似冷淡,却从来没有制止过他。贪吃的庚二嘴上不情愿,可也从来没有回头把东西抢回来。
传山在心中微笑,他找到了两个很好的伙伴呢。
心里暖暖的,连全身上下传来的隐隐痛楚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吧嗒。”
也许是因为心里太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