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壮的埙音响起,好似万里苍山盛夏之时葱郁无比,好似名将驰骋疆场,也好似壮士豪饮,美人起舞而歌。然埙音一转为低沉,好似苍山峻岭终在秋来时分走向衰荣。恍如名将、美人之一生,哪怕名将一世雄杰,哪怕美人倾国倾城,也有年华老去之日。
殿中女子无一不是自负为美人,都因古埙曲中的沧桑而生出忧伤之感来。不想,埙音突然拔高,由醇厚低沉转为毅然悲壮。好似名将卸甲归故里,美人铅华洗净之后淡饮一杯清茶。
待得古朴醇厚、低沉悲壮的埙音几次回转之后消寂无声,殿中女子们依旧沉湎于惆怅之中不可自拔。
“献丑了。”云澜收起古埙,心中也微声惆怅之感。随即转念一笑,哪怕一生只短短数十年,也要在年华正好处尽心而为,方不枉此生重来一次。
“皇后陛下技艺高超,一首埙曲当真是让人感动。”独孤七娘看着云澜,话语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敬重。
豆卢云、长孙氏、李氏等以及襄阳长公主等人纷纷赞言,云澜微笑听纳,好半晌才道:“我之埙曲,便算是抛砖引玉,众位可不要藏拙了。”
众人见皇后如此说了,自然是拿出自己最擅长的技艺来展示的,襄阳长公主长于算学,推算之数让众多夫人赞叹不已;豆卢云箭法不俗,十箭全中……就是宇文葭,见到许多小娘子的骑射极好,想了想,最后背起了古诗来,一首晋代和凝所作的“白芷汀寒立鹭鸶,蘋风轻翦浪花时。烟冪冪,日迟迟,香引芙蓉惹钓丝。”,一诗吟完,也算是锦上添花了。
经此一宴,云澜在众多贵妇的印象,也不再单是出身诗礼高族的谢氏了。后面几日里,又见识道一身胡装骑射之服,骑马射箭也不下于众多身材高大的北人时,对于云澜更多了几分认同之感。皇后之尊位,也不再是和从前一样形同虚无了。
七月底,皇帝携皇后及宗室诸王公卿重臣回转长安,自此之后,朝廷之事渐入顺畅。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
云澜靠坐在榻上,听着长子璟稚气之声背着过秦论》,她的腹部微微隆起,看着过了四岁的璟儿,除了惊叹他的聪慧外,更多的是警惕,所谓慧极易伤,她不想孩儿成了荒唐之极之人,也不想他们因为聪慧而早夭无寿。
招过背完书的璟儿,云澜轻声道:“依母后的意思,璟儿待得六岁后在入露门学读书就可了。我们璟儿现在除了读书,还跟着长孙大人习武,每天阿娘见你都少啦。”
宇文璟眨了眨眼,抿着嘴一本正经道:“母后,阿贵、阿质、阿宾还有阿员他们也都入了学呢。”
阿贵和阿质是宇文宪的嫡长子和庶次子,至于阿宾,则是宇文直的长子,阿员则是宇文招的长子,他们和宇文璟差不多的年纪,也被送进了露门学读书。
云澜听了笑道:“好吧,阿娘不多说了。不过在露门学中可要有气度,咱们阿璟可是你父皇的嫡长子呢。”
宇文璟年岁虽小,却知道母亲话的意思,郑重地点了点头,想到一事便道:“阿娘,外祖父,外祖父要出使齐国吗?”
云澜一顿,摸了摸宇文璟的头发道:“是啊,因为齐国使臣来访,故而你父皇也须遣人出使齐国,你外祖父姿容美好,辞令高达,机敏多智,所以你父皇遣你外祖父赴齐。难道璟儿有什么意见么?”
宇文璟大眼之中尽是向往,“不是,是之前外祖父亲自授课之时说道,不见沧海不知天地之大,不观日月山川不晓造化之神秀。所以孩儿很想和外祖父一起去呢。”
“傻孩子,会有那么一天的。只要你记住今日所说之话,恩,到时候回了长安,将你看到的景色都来说给阿娘听可好?”云澜捏了捏儿子稚气的脸庞,微笑道。
云澜想到了江南的小桥烟雨,眼中一片雾气朦胧,也不知道此生可还有踏入江南之时了。
云澜这边怅望江南,远在齐国的崔居正,却在得知周国的使臣之一是谢宜后,躁动至极。
崔居正在齐国这十年里,已经升至了中书侍郎之职,但是在齐国朝堂之上,依旧只是个小角色。看着和士开因为和胡太后偷情,而得以在朝堂之上权势滔天。陆令萱之子穆提婆,也不过凭借妇人之口舌而位居高位。崔居正心中不是不羡的,但是他自觉比和士开更聪明,因为他已经看出了和士开风光之下巨大的杀机。
同太后偷情,无论皇帝是明君还是昏庸之辈,都是容不得的。不过最先发难的,不是皇帝高纬,而是琅琊王高俨。
就在谢宜等人刚出函谷关时,齐国的宫廷之中,又上演了一曲让人瞠目的大戏。而崔居正,也不知是为了避祸,还是为了避开谢宜,请了旨意出使江南陈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处错误,这个时候北周的皇族权贵子弟入学不是进 弘文馆,而是宇文四在天和二年设立的露门学,恩,是皇家子弟及权贵子弟方可进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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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兄弟阋墙古今不绝 。。。
“谢侯,不知您对韦大都督之言有何看法?”陆逞终究是没有忍住,还是开口问道。
谢宜摸着胡须笑道:“韦都督的话不无道理,如今周齐休战,我等是回访齐国,如是生了事端终是不美的。”
尹公正眯着眼一笑,悠然道:“谢侯爷所言即是,我等只需要好生看清齐国朝堂的动向便可了。”
谢宜掀开车窗纱,指着外间河东大片的土地,淡淡道:“除了齐国朝堂的动向,也不能轻忽庶民之状。”
陆逞点头笑道:“侯爷果然高见。”随看向外间,突出言道:“侯爷祖籍陈郡,那里和东雍州也只隔一条黄河而已呢。”
谢宜一愣,苦笑道:“先祖随晋室衣冠南渡之后,陈郡故里便少有回去了。”
“只需待大周扫平齐国之日,侯爷自当可带着族人再回故里的。”尹公正丝毫不掩饰眼中炽热的光芒。
谢宜微微一笑,“老夫也等着这一日呢。”
就在谢宜等人的车队进入上党郡之时,齐国之内,因为胡太后和士开之间的奸情,和士开权倾朝野,引来了高氏宗室和某些重臣的不满,先是高睿,不过胡太后并非没有脑子,她为了保住情人,联合了自己的哥哥,在皇帝面前说了一番话,杀了高睿。胡太后本以为不会再由人敢质疑她同和士开的关系了,却没有想到,这一次,举起屠刀的人,是她的亲儿子,皇帝高纬的同母弟,琅琊王高俨。
高湛在世之时,最为宠爱的儿子是高俨,胡太后也更加偏爱小儿子,她没有想到自己最最疼爱的儿子会突然带着人手闯入宫廷,将和士开给杀了。虽然她为失去了和士开这个老情人有些伤心难过,但是依旧疼爱小儿子,在大儿子因为小儿子的带兵杀入宫廷后怕不已时,她所想的是请求皇帝儿子不要记恨小儿子。可是她不知道,高纬在惊出一身冷汗后,心中对这个备受父母疼宠的弟弟动了杀机。哪怕高俨说他只是“清君侧”。
“阿俨是你的亲弟弟呢,你怎么就杀了他?你这个混账……”胡太后抱着自己疼宠了十几年的儿子,痛哭流涕。
高纬虽然和胡太后不太亲近,但毕竟是他的亲母,虽然自从他当上皇太子后,弟弟高俨就是他的心头刺,这一次高俨更是拥兵三千,屯于千秋门外。是可忍熟不可,不杀高俨,说不定最后死的是自己。
“母后,儿也很后悔啊,仅这一个同母弟弟……”高纬也装出伤心的样子,最后和胡太后抱头痛哭。
不管是真情还是实意,比高纬果敢有才不知道多少倍的高俨死了,高纬觉得屁股底下的皇位更加稳了,吃喝玩乐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对于迎接周国的使者,也对着近臣们笑道:“见我齐之无忧,或许周人也不思回去了呢。”
韩长鸾、高阿那弘、穆提婆等人自然大加附和的,所以谢宜等人进了邺都,看见的,是齐国都城中弥漫的一股浮华之色。
谢宜一生,自南而北,经历了世家豪贵德奢华生活,看过了萧梁权贵又内而外的腐化,也见识战场之上的杀戮,长安的励精图治。再看邺都,他看到了一股熟悉之感,这同侯景之乱以前的建康城里是何等的相似啊。他的内心终于激荡开来,他意识到,齐国如此下去,一统北方的定是周国宇文氏。
就算是斛律等瞧不起汉人的胡人,见到了谢宜和陆逞等人,也都暗赞一声他们的姿容和机敏有礼。所以,谢宜一行在齐国受到了不错的待遇。
待他们在齐国盘桓三个多月待返时,已经是杨柳吐绿之时,他们此次返回,也带回了一个人,邵惠公宇文颢之孙宇文胄也随着谢宜等人一起返回长安。
云澜的肚子已经不小了,但是这一胎比之前次时更加辛苦,只因宫内外更多的事情让她不大安心。
“皇后陛下安,太后正在和卫王在殿中说话,还请稍侯。”叱罗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匆匆出来,跪在云澜面前,神色之中可见出不安来。
云澜脚步一顿,好似什么也没察觉到,扶着白鹤的手:“原来是卫王进宫来和太后说话了,太后时常念叨卫王,我自是不好打扰的,你去禀告太后,就说我稍侯再过来问安。”
云澜从含仁殿缓缓转回,脸上的笑容却已全部收敛起来,“白鹤,这段时日卫王时常进宫来拜见太后吗?怎么不见你们来回报于我?”
白鹤面色有些发紧,最终还是说出了真相:“是陛下之命,奴等也不敢多言的。”
云澜闻言只得苦笑道:“何须如此小心?我自会同陛下讲明的,你们以后不可再瞒着我了。”
卫王宇文直,宇文邕的同母弟弟,本该是最为亲近之人,可惜他心中不做此想。想到几个月前的甘泉宫的围猎之事,长孙氏还曾到自己这儿来求情,可惜宇文直自己看不清。
宇文直和众兄弟一起被封为王爵之中最贵的亲王,但是他心中却有些不忿的,在围猎之时,纵马乱跑,不仅搞得其他人不得猎,就连皇帝和数位王爷都败兴之极。宇文邕看着桀骜不知错的弟弟,心中恼火得很,当着其他弟弟和重臣的面就挥鞭抽了宇文直一顿。回到了长安,为了安抚宇文直和叱罗太后,宇文邕将宇文直的府邸赐改为东宫,任他自己在长安城中挑选宅邸。
若是一般的兄弟,也该各寻着台阶各自退让一步的,更不用说是皇家的兄弟。奈何宇文直并不这样想,他挑选了废弃的陟屺佛寺,不但其他的兄弟劝他不听,就是卫王妃长孙氏的劝说他也不听。
“孩子们都将长大,这坐寺庙实在过于狭小,并不适合居住。大王要为孩儿们多想一步才是。”长孙氏心中憋屈,为了儿子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来劝说。
“你一个妇人知道什么?我住什么你只需跟着就是,多说什么?”宇文直心中忿忿不平,对着妻子也没有好声气。
宇文直在兄弟们之中的人缘不大好,和宇文招宇文纯宇文俭等人都不大亲近,唯有同宇文宪还能说得上两句,可惜这次就是宇文宪也不大理解他的作为,劝说未果后也不再多说了。
云澜并不大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不过两次见觐见的长孙氏眉眼下厚厚的脂粉,再想着前世宇文直的带兵围攻皇宫之事,心中也有了大致轮廓了,此生虽已同前世截然不同,但是某些人的性子不变,有些事情还是会如约而来的。只是这一次,宇文直将会在什么时候动手呢?
当天宇文邕很晚才回到后宫,见云澜还在等着自己,皱眉道:“怎么还没歇下?我不是说过,无须等我回来么?”
云澜见他身上已经换上了常服,让人摆上茶汤才道:“还早呢,倒是你,一日比一日忙了。今日我去太后的含仁殿,正碰上卫王入宫问安。”
宇文邕端着汤碗的手一顿,随即道:“不过是寻常问安而已,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胆子胡来的。”
“陛下,我是担心你。”云澜看着宇文邕的侧面,柔声说了出来。
宇文邕灌下茶汤,让宫人将东西都收拾退了下去,抬头看向云澜满含担忧的双眸,心中一暖,抬手抚上云澜自孕后变得丰腴不少的面庞,微笑道:“我知道,我没有事的。”
云澜叹息,摸着肚子轻声道:“为何要如此呢?权势真的比血脉至亲还要重要吗?我真的很担心自己的孩儿有一天也会如此。你知道吗?我曾亲历过李家的兄弟相残呢……”
宇文邕大手抚上云澜的腹部,眸色转为暗沉,好半天才道:“所以我们要好生教导孩儿,不该是他争的,便须认命。”
云澜想到大儿子阿璟和小儿子阿琳,点了点头。
“明日我要亲率六军去城南讲习武学,三日后要去羌桥,在那里停留五日后才回宫。我已经对长孙览和尉迟运下了旨,这十日里,除了你下令召见,任何人不得进出皇宫,太后那里也是一样。葭儿和璟儿这几日也不要出宫了。”
“你这是担心卫王铤而走险?你不过是出长安城,若他异动,半日就回城了,他不会这般没脑子吧?”云澜惊道。
“他何时有过脑子?不过我也是防范于未然,他没乱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宇文邕皱眉道。
云澜舒了一口气,想到温和敦厚的长孙氏,生出了几分同情来。不过,她和宇文邕没有想到的是,宇文直真的乱来了,不过是处于警惕做出的布置,却救了云澜母子四人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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