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虽然没署名,但何玉燕却认得的确是霍卜托的笔迹。她卖鱼给霍卜托,也常向霍卜托买捕鱼的用具,有时为了方便,甚至还托他到城里代购日常用品,因此,就有了账目的来往。每逢月底,霍卜托都开有清单给她的。
何玉燕看了这封信,浑身发抖,如附冰窟,颤声问道:“这、这封信?”
耿京士倒好像没有刚才那么恐惧了,他坦然迎接妻子的,镰道:“信是真的。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有不得已的原因。但我问心无愧,……”
戈振军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径自对何玉燕说道:“师妹,你也应该看得出来,这封信不是普通的应酬信件。信是真,你还怀疑我的话是假的吗?”
但何玉燕还是满腹疑团,她抬起头问道:“大师兄,你说过你并不认识霍卜托此人?”
戈振军道:“不错。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的相貌,我是听别人说的。”
何玉燕道:“相貌还在其次。我不懂的是,你怎么知道他有这封信给京士?甚至连这封信的内容你都好像早已知道!这封信既然是密信,他总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吧?除非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戈振军冷冷说道:“不一定要好朋友才能知道,他的敌人也会知道的。”
何玉燕道:“此话怎讲?”
戈振军道:“别忘了你的爹爹是两湖大侠,同时他又是武当派的领袖人物。他虽然不在京师,京师里也有武当派的弟子弟子!霍卜托形迹可疑,他到京师不久,他的身份就被人打听出来了。”
何玉燕道:“你是说有武当派的弟子,把他们知道的有关霍卜托的秘密告诉了爹爹?但身份的秘密容易打听,那封信的秘密难道也是打听得来的?”
戈振军道:“他不是打听到的,他是亲眼看过的。你别惊诧,听我说下去,你就明白了。”
“这封信是由霍卜托的助手替他带回辽东去的,监视霍卜托的人,立即就跟踪他的助手。他这助手在离开京师的第三天就被那人擒获了!”
何玉燕道:“那个送信的既然已经给武当弟子擒获,何以这封信还会送到他的手中?”
戈振军道:“武当派的弟子当然不会把送信的人杀掉,第一,他还不知道耿京士是否业已决意背叛师门,恐怕中了敌人反间之计。清理门户,是应该由师父亲自动手的,他不便越炮代疱。唉,但想不到其后事情的变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叛徒虽然给引了回来,但师父也被叛徒害死了。”
耿京士叫道:“师父不是我害死的,那封信也不是要我做满洲的奸细!我可以发誓——”
戈振军冷笑道:“谁还会相信你的誓言?”冷笑声中,眼睛望向何玉燕。
何玉燕也不敢说出“我相信”这三个字了,不过她心里却还是半信半疑的,她避开大师兄的冷酷目光,说道:“我还有一个疑问。”
戈振军道:“你说!”
何玉燕道:“那个送信的人是霍卜托的副手,师叔既然没有杀他,他为什么不回去报告霍卜托?”言外之意即是:倘若霍卜托知道此事,霍卜托自必要想法通知耿京士,耿京士还怎肯自投罗网?
戈振军道:“师妹,你的想法也未免太幼稚了!”
何玉燕道:“请大师兄指教。”戈振军道:“不错,侠义道是该一诺千金,但那也要看是对什么人。对朋友和对敌人不能一样!”
何玉燕道:“那人送信之后,师叔没有给他解穴?”
“师叔怎能容他多活几天?一离开你们住的那个小镇,师叔就把他杀了。”何玉燕道:“那么师叔呢?不知他现在何处?”
戈振军道:“我也是今早才得到消息。师叔一回到京师,就暴毙了。身上没有伤痕,但武学的行家可以看得出来,他是给长白山派的风雷掌力震毙的!”
何玉燕呆住了。她不仅是为了师叔的被害伤心,而是她还存着一线希望,希望大师兄说的不尽如实。但现在师叔也死了,那还有何对证?
戈振军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冷冷地说:“师叔是先到咱们家里,然后才回京师的。那封信不过寥寥数行,他早已记牢,念给你爹听了。当时我也是随侍在师父身边的。”
“弟在京师,侥幸已获晋身之阶……兄回里了却大事后,请即来京一晤。”他把信背出来,果然一字不差。
“了却大事,这件大事不只是等待你在家里生孩子吧?”戈振军毫不放松地问他师妹。、
何玉燕颤声道:“那、那你以为是、是指什么?”
戈振军厉声说道:“这还用得着我说吗?你自己也该想得到!他叛师求荣,最紧要的事情当然莫过于保全自己!”
这话说得十分明显,耿京士是因为害怕师父清理门户,因而先行杀师!
这本来也是极为合理的推测,但何玉燕却又怎能接受这样冷酷的事实?“不、不,他即使是行差踏错,我也不能相信他会杀害爹爹!”
不过,不相信也要相信了,因为她已经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大师兄。
她咬着牙叫道:“耿京士,我、我真是看错了你!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耿京士苦笑道:“燕妹,连你都不相信我,我真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不过——”
戈振军喝道:“还有什么不过!”
耿京士道:“大师兄,请你宽限十天,到了期限,我一定回来和你们说明真相!”
这段话包含两层意思:第一,此时此地,他还不便说明真相;第二,他向大师兄求情,用的却是“你们”两字,当然也是求他妻子谅解的了。
何玉燕留意他的眼神,感觉得到他内心的凄苦,但却似乎并没有羞愧不安,而是坦然迎接她的注视。何玉燕不禁心中一动,暗自想道:“做了亏心事的人,不会这样坦然的,难道他真有难言之隐?”
但耿京士如今已经从她的丈夫变成了杀她父亲的疑凶,她又怎能率先提出答允他的要求?她把目光移向大师兄。
戈振军冷笑道:“你还会回来,骗小孩子也不相信!嘿嘿,你杀了师父,居然还想脱身,这算盘也未免打得太如意了。倘若我徇情放走了你,师父在天之灵也不会饶恕我的!”
分明这段话显然也是说给何玉燕听的。何玉燕还能说什么呢?
她狠起心肠,咬着牙根,颤声说道:“大师兄,杀父之仇,本来应该由我报的。但如今,只、只好偏劳你了!”
只听得“唰”地一声,戈振军已经挥刺剑向耿京士刺去。何玉燕掩面低泣。
耿京士挡开分的一剑,突然一声长叹,说道:“大师兄,你这样迫不及待地要来杀我,其实也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知道你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很久了。大师兄,我说得对么?”
戈振军大怒道:“我是替师父报仇,不是和你计较私人恩怨!你杀了师父,杀了何亮,还能怪我不留情!”口中说话,剑已是越来越快。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疾发如风,“嗖”地一声轻响,耿京士肩头中了一剑,虽没伤着骨头,已是流血如注!
何玉燕转过了头,不敢再看。只听得耿京士朗声说道:“大师兄,我本来不应该和你动手的,但我可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没父亲,说什么我也要见到我的孩子才能瞑目。大师,我既然一定要杀我,可莫怪我不让你了!”
戈振军道:“谁要你让?有本事你连我一起杀了!”双剑相交,但听得“当”地一声,耿京士晃了两晃,脚步都好像有点儿站立不稳的样子。戈振军喝声:“着”长剑顺势横劈,截腰斩肋。他出剑如电,而且是趁耿京士身形未稳之际痛下杀手的,只道这一剑最少可以斩断耿京士的两条肋骨。哪知耿京士摇摇晃晃,似站立不稳,但他接连转了两个圈圈,却恰巧避开了戈振军这凌厉的一击。
戈振军哼了一声,心里想道:“隔别一年,这小子的轻功似乎又进了一层,但饶你轻功再好料也难以抵挡我的连环七十二招。”
果然只不过使到二十多招,耿京士的身形已经被他的剑势笼罩。戈振军又喝一声着!长剑轮贺,当作大刀一般从耿京士的头顶上方直劈下来。这一招“直劈华山”,以剑作刀,刚猛无伦,正是戈振军最得意的一招杀手。他自恃功力比对方胜过一筹,料想耿京士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抵御的。哪知就在他的剑势刚刚引满待发,距离耿京士的头顶不到七寸,就要劈下来之际,耿京士的剑锋一转,轻轻巧巧地划了一个贺圈,竟然把他这一招极其刚猛的剑势化解了。
戈振军吃了一惊,暗自想道:“这一招剑法我好像从没见过,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要知戈振军身为大师兄,耿京士初入师门那一两年,还是由他替代师父传授师弟剑法的。后来耿京士虽然得到师父亲自传授,但师兄弟也还是同时练习,而且当然也还是由师兄负起督导之责。所以戈振军可以说得上是耿京士的半个师父。但如今耿京士竟然使出了一招他从未见过的剑法,他怎能不感到惊奇?
哪知令他惊奇的还在后头,耿京士一扭转劣势,剑法就跟着完全变了。只见他势如环,东划一个圈圈,西划一个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圈里套圈,戈振军那么凌厉的攻势,被他的圈圈套着,竟然受了牵制,威力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发挥出来。而且耿京士划的剑圈好像还有一股粘黏之劲,渐渐令他不知不觉地跟着耿京士的剑势移动。
何玉燕没听到金铁交鸣之声,不知不觉张开了眼睛。
戈振军思疑不定,喝道:“原来你在辽东改投别派,怪不得胆敢背叛师门了!”
耿京士冷笑道:“枉做掌门师兄!”
戈振军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只听得何玉燕“嗨”了一声,接着说道:“大师兄,他使的是本门剑法!”
戈振军猛然省悟,失声叫道:“这、这就是本门的太极剑法?”
何玉燕道:“依我看来,好像是的。”
原来武当派有两套名闻江湖的剑法,一套是“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另一套就是“太极剑法”。江湖上常见的是连环夺命剑法,至于太极剑法,则甚至本门弟子(尤其是俗家弟子)也有许多未曾见过的。
这里面有个原故,原来太极剑法乃是武当派开山祖师张三丰晚年所创,由于这套剑法博大精深,微妙无穷,要想练成除了内功方面必须有相当深厚的基础之外,还得弟子本身有上佳的资质(领悟力强),帮此武当弟子,都是先练“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有成之后,然后再由师父量才施都,传以太极剑法的。“量才施教”,那就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学了。另一方面,因为张三丰是道士,由他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太极剑法十九都是传给道家弟子,极少传给俗家弟子的。原因是张三丰恐怕俗家弟子容易在江湖上惹是生非,所以选择又更严格。也不是完全不传俗家弟子,而是除了道家弟子所必须具备的那两个条件之外,俗家弟子还必须经过本门长老的暗中考察,确信他是人品好的,这才传授。武当派这个不成文的规矩,直到明末清初,方始逐渐改变。
何玉燕的父亲何其武是懂得太极剑法的,但他一来因为弟子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都未练得大成,不想给弟子躐等中;二来也为了遵守本门规矩,要等待弟子在江湖上行走数年之后,考察他们的人品,认为的确值得传授之时,那才传授。他为了害怕弟子见了这套剑法而心有旁鹜,是以他在自己练太极剑法之时,总是在三更半夜一个人在内院练。
不过,他虽然不让弟子看他练剑,他自己的女儿却是无法避免不让她看见的。他只能告诫女儿,不可妄求躐等,练武之道,是必须循序渐进的。是以,何玉燕也只是“识得”太极剑法,而并非“懂得”太极剑法。连“懂得”都谈不上,更不要说会使用了。
戈振军一听得耿京士使的果然是太极剑法,不由得面色大变,心里想道:“师父平日好像是不大喜欢这个小子的,谁知暗中却传授了他太极剑法。哼,我是掌门弟子,一直以为师父的衣钵当然应该传给我的,怎料得到,师父竟然这样偏心!”他妒火如焚,也顾不得是否打不过师弟了,立即又来一轮猛攻。
耿京士突然使出太极剑法,戈振军固然惊奇,何玉燕却比他更诧异。
原来何玉燕和戈振军一样,在此之前,都是根本不知道耿京士会使太极剑法的。
戈振军只道师父偏心,暗中传授师弟剑法。但假如真有此事,做父亲的又怎能瞒得过女儿?
戈振军虽然拼命进攻,但还是给耿京士化解了他的攻势。
不过耿京士所受的压力虽然大减,何玉燕的心头却更加沉重了。
“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太极剑法呢?为什么对我也从不透露呢?”
夫妻之间,本来是应该没有秘密的,但如今何玉燕发现丈夫的秘密,已经不止一桩了。
霍卜托那封密函,他一直瞒着妻子。
昨晚他偷偷出去,又是去会什么人呢?他也不肯告诉妻子。
如今再加上这套太极剑法,令何玉燕疑惑更深了
“唉,不知道他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呢?”
不错,直到现在,她还不相信耿京士会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但想到丈夫竟然瞒着她这许多事情,已经足够她伤心、足够她气愤了。
忽地她感到腹中绞痛,不知是否受到刺激所致,本来是还未足月的,胎气突然动了。绞痛一阵比一阵厉害,她即使全无经验,也知道这是临产前的“阵痛”了。
耿京士每退一步,就化解了师兄的一分攻势,此时,他已是转守为攻。戈振军一招“举火燎天”,恰好被他斜斜划出的剑圈套住。耿京士喝道:师兄,你再不松手,可休怪我不留情了!”他只要再划半道弧形,就可以把戈振军的手臂斩断。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何玉燕忍耐不住的呻吟!
耿京士吃一惊道:“燕妹,你怎么啦?”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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