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自是浑身发冷,连忙坐起:“雪放,早。”见她一副严肃神情,貌似对我有点厌恶。朝窗外一看,早已日上三竿。
雪放连连摇头,叹息:“真不明白庄主为何执意带你回来。”
我能清楚感觉到她勉强自己把“一无是处”这四个字卡在喉咙里。粗略看了看这件屋子,陈设雅致简单,不过每一物皆非凡品。
“请不要妨碍庄主成就大业。”雪放的口气像是严重警告,不容丝毫戏谑。我说不出她的怒意从何而来,总之现场气氛尴尬。
“我?妨碍?”我手指着自己反问道,你我都是女人,凭什么是我妨碍了!
雪放欲言又止:“庄主只是要得到他应得的一切,你无须多问。”
“伤害他人而得到的一切,能心安理得吗?”我不禁想起云笙的事,这是未解的谜,尽管我已猜到八分,“韦云笙是他的朋友,可他却……”
“你也说了,那家人姓韦。”答案呼之欲出,雪放站起身,紧盯我眼里奠真,“不知苏姑娘可曾听过韦氏之乱?”
韦氏?那个唐中宗李显的老婆?电视剧里那个跟张易之的韦皇后?她留给后人的印象真是非(提供下载…)常抱歉。于是我点头。
雪放轻哼了一声,接着说:“江州刺史韦征便是那韦庶人之后裔。当年皇恩浩荡,圣上不追究其九族之罪,已是难得。而今之事,必然罪加一等。”
“你说什么?罪加一等!”想来实情已超乎我的想象,古代动不动就连坐的残酷刑罚竟在我眼前发生。
“是的,死罪而已。”雪放冷冷地说道。
一句解答,证实了容珞与朝廷之间的关系是勾结。但目前的重点不是这个,我需要知道的是:“那他们是不是已经……已经……”不敢想象那人首分离的血腥画面,尤其画面之中还有自己熟悉的面孔。
“满门抄斩。”雪放说出这四个字异常冷静。
“云笙,他死了?”我重复呢喃着,不愿去相信。自我来到这里,属云笙待我最为真心,我也是最信任他的。如今竟是再也见不到了。我无法忍受内心的狂涌的错愕与难过,失声大吼,“他怎么能这么做!”
雪放轻笑两声,不屑我的泪眼朦胧:“庄主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庄主与韦云笙的交情本就淡泊如水,向来都是他主动接近庄主。不过如此一来,也倒方便我们成事,呵呵,这就叫做引狼入室,自食其果。”
“你!”我跳下床榻,愤怒地冲到雪放面前,狠狠捏住她的肩膀。我生气,不是因为雪放惮度,而是她与容珞都不明白云笙的目的其实是那样单纯。只是因为单纯,葬送了全家性命。
“苏姑娘不必动气。”雪放轻易掰开我的双手,心平气和,“庄主的确是倚仗朝廷之力才得今日之功。然而助其名正言顺地铲除韦氏余孽,会是庄主的最后一次任务。从此以后,我云起山庄与大唐朝野上下,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是吗?一旦与朝廷扯上关系,就再也无法解脱了。容珞一定也明白这一点,若是继续为朝廷做事,迟早会沦为牺牲品。但是,他以这个任务作为结束,并非明智之举,今后朝廷定是容不下云起山庄。
我冷静下来,对雪放说道:“带我去见他。”
式微居,位于云起山庄中央之地,不同与周围的青砖亭楼,是一处遗世独立的风雅小筑,纱帐帷幔,风扬如雾。这便是云起山庄主容珞的居所,在我看来就是浓浓的简约日和风装潢啊!
通过唯一的悬桥,雪放引我式微居后离去。此时,容珞已在等我。我本想质问他的,却无从说起。
“想必雪放已将一切告知与你。”容珞先开口,顺便摆弄他的小盆栽,“你无需介怀,事情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你就留在这里吧。”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一场杀戮,好似平常。我忍不住质问:“是你出卖云笙的?”
“明知故问。”容珞连头也没回,像回答日常琐事一般轻巧。
见他态度极不认真,我上前夺过他的盆栽,丢出屋外:“可你们同窗多年,你怎能如此无情!”
“臂力不错,扔得挺远。”容珞没有在意我的话,而是望着盆栽飞出的轨迹。
我的愤怒再次燃起,一手扯过他的衣襟,顾不得口沫横飞,对着他直接吼道:“你给我认真一点!回答我!”
容珞任由我拉扯,一副无所谓的闲适模样:“是同窗又如何?这本就是出于目的的接近。我是这样,他又何尝不是。”
“你可知道……”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相信云笙一定不想让容珞了解他的感情,只好换了话,“他跟你不一样!”
“说来的确不一样。”容珞忽然笑起来,像是自负的嘲笑,“想那龙阳之癖并非世人皆好。”
我愣住了,双手渐渐松开,面对他眼里的不可一世,不住摇头:“原来你知道,你都知道!你只是在利用他!”在他面前,云笙与我皆一败涂地。
容珞突然拎起我垂下的左臂,用前所未有的阴暗目光注视着我的双眼:“这是他心甘情愿,我由始至终未曾逼迫半分!是他主动接近我,也是他引荐我入刺史府,我只是顺水推舟,何来利用?”
如同阴雨湮没了日出,我所有的期待化作失望,跌入深渊:“你把人的感情当做什么了?不择手段的工具吗?我苏小阙看错你了!”哭腔之中,我已是口不择言。对待现在的他,好像说什么都不为过。
可是,容珞的目光却变得更加深沉而阴霾:“说到利用,被我容珞利用的人又何止他韦云笙一个!”瞬间洋洋笑开,“你,苏小阙,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你再说一次!”他就这么容易被激怒吗?这一次他准备彻底击溃我吗?也许不需要了,我的眼泪早已决堤。
容珞的声线不再从容淡定,一时间对我大声说道:“再说一次又何妨!从我见你的第一面开始,就是在利用你。你以为我之前为什么对你好!出于一个教书先生的责任?出于一个对弱质女流的怜悯?都不是!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你成为我的棋子!任我摆布!”
“之前?那……现在呢?”咽喉深处浮现这样一句话,气息微弱。
他没有回应,沉默着。
“后会无期!”我将他的手狠狠甩开,转身离去。
☆、何忍就此去
回望式微居里的静止人影,在重重纱幔之中,朦胧不清。也许,这才是我和容珞之间最好的距离。只适合在梦里,一旦接近,必将幻灭。
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假如回了御天门,可能又是一名人质吧。既然我已无罪,是否可以回到江州,秦娘一定会收留我,只是我已容不下自己。
离开,是唯一的方式。我在山庄里奔跑,企图寻得山门的方向,不过没人肯告诉我,他们对我皆是避让,不敢动我分毫。直到精疲力竭,才发现雪放站在身后。只听她说:“庄主要我来为你引路。他说,若你真心想走,放你便是。”
方才急切的心情,刹那荡然无存。要我留下的是他,让我离开的也是他。他的放手豁达倒是让我无措起来。我是真的想走吗?我真的还有地方可去吗?
“随我来。”雪放没有多说,走在前方,步伐比之前缓慢许多。
偌大一处山庄,门前门后竟无一人看守,是出于容珞的自信,还是来者的胆怯?不用再想,这一切与我无关。
“你可以走了。”雪放为我推开门扉,面无表情,“苏姑娘,请。”
我点头致谢,踏出门的瞬间变得犹豫不决。正在这时,身后传来意想不到的声音,是雪放:“慢着。”感觉停顿了很久,她才断续说道,“如果,我告诉你,其实……韦云笙并没有死……”
“什么!”我猛地回头,冲回门内,想问个究竟,“你说云笙没有死!韦家不是已经……已经满门抄斩了吗?”
雪放迟疑着回答:“是的,韦氏一族已被处决。不过,庄主瞒过众人之眼,已保其无虞。”她的表情是无可奈何,“如果这样,你是否会留在云起山庄?”
我喜极而泣,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后面的那句问话,只重复说着:“老天有眼,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转念想到,容珞是承朝廷之命而陷害韦家。若依雪放所言,他救了云笙,那便是死罪,他的用意何在?
“既然韦云笙一切安好,苏姑娘便留下吧。”雪放再作挽留。按她的心性,如此已算是低声下气,她本不必这样。
“他为什么这么做?”我还是想知道原因。
“姑娘不必多问,也不必去问庄主。日后见了韦云笙,也不必告诉他真相,这是庄主的意思,希望你不要想太多。”雪放似乎有很多顾虑,虽是不情愿,但仍是说出下面那句话,“你该知道,一直以来,庄主待你与他人不同。”
我清楚察觉到雪放避开我惊讶眼神的那一刻,那一瞬坠落的失色。很明显,容珞本不允许任何人道出真相,然而雪放这么做了,目的仅是说服我留在云起山庄。由此可见,她对于容珞的了解绝对非同一般,感情方面也是一样。
“你也希望我留下?”我这一问纯属多余,不过是想试探雪放。
雪放忽然回过神,看似平静的眼神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怒意,但依然冷言冷语:“你只要记住,若不是为了你,庄主定然不会冒险去救那个韦云笙。”
我的心已决定留下,于是多嘴一问:“雪放,你对容珞是不是……”
“往后我还是唤你‘苏苏’吧。”雪放果断截住我的问话,转变话题,“若是生分了,免得庄主误会我不想留你。”
听着这不算新的称呼,记起以前貌似也有人这样喊过我。打量眼前此人,气质方面似曾相识,随口感叹:“雪放,你真像我高中班主任。”
“班主任是什么?”雪放愣住。
“没什么……”
既然决定留下,就不必多想。既然云笙无恙,多留几日也无妨。既然吃好穿好,长住也不错。这几日,我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继续留在山庄之中。
其实,我对云笙的状况相当不放心。即便他还活着,但他毕竟过了二十多年的富贵生活,一下子就要自食其力,再加上那性格,更是令人担心。
可是,自从那日我与雪放双双归来后,山门处便开始安排守卫,其主要目的便是限制我的行踪。唉,比起御天门,这里更像是软禁。既没有像知空那样的正太,也没有像知兰那样的萝莉,放眼望去,遍地汉子和御姐。就算稍显柔弱些,也都身手不凡。他们都异常冷漠,少有交流,随机抽取一个都是木头一根。
一天到晚闲得发慌,忽觉外头起风了,几片绿叶被卷入屋内,我便起身去关窗子。见庭院落满叶子,我自然而然拎起扫帚,推门出去。
扫帚刚落地,就见某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慌慌张张朝我跑来。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脸惊恐状,挥动着双手,整个神态与赶公交的苦逼学生党根本没有区别。只见他喊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姑娘,别呀,别呀……”
“怎么了?”我第一反应是认为身边有蛇虫鼠蚁之类的生物,可是我错了。那人不加解释,一手夺过我的扫帚。我无法理解,指着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扫帚,“我只是想扫地……”
“不可以!”那人打断我的话可谓是斩钉截铁,“庄主交待过,不可以让姑娘干粗活,姑娘歇着便是。要是有需要,尽管吩咐,千万千万不要客气。”
“扫地……算是粗活?”想当年台风过后的学校包干区可比这恐怖多了,眼前这点小儿科怎能算是粗活,我无语了。
那人猛点头:“扫地扫多了,手也是会粗的。”
“你叫什么名字?”一种多说无益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只想赶快结束这没有结果的对话。
“陇离,‘陇头流水,流离山下’的陇离。”陇离眼里泛着感动之意,竟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除了庄主,还从来没人问过我的名字,姑娘是第一个。”
“什么!没人问过?你进庄里几年了?”能说得出“陇头流水,流离山下”,想必他念过书,而且不止一点。但他的样子,似乎在山庄的地位不高,而且不受重视,甚至是被人无视。
陇离憨笑着:“不多不少,刚好五年。”
五年的时间不短。根据在御天门听到传闻,云起山庄也是在近五年的时间里才迅速得势。那么,陇离也算是元老了,为何地位还是如此?
听陇离接着说道:“不怕姑娘笑,我天生愚钝,除了念书啥也不会,习武多年仍是毫无起色。承蒙庄主不嫌弃,我才得以留在庄内,不至于流离在外。”
他不是不喜(…提供下载)欢没有斗心的人吗?怎会留着无用之人?我好奇了:“这样算来,你十岁便已在此,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陇离笑着摇头:“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除非庄主要我走。”
“为什么?”
“因为我的命是庄主的。若是没有庄主,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岁孩童,如何能报父母之仇!”陇离的目光一时犀利,又很快回复之前的憨厚。
我看得心底一惊,想来他拥有的应该是比斗心更加激烈。五年前,容珞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时的他,便能帮人手刃仇人了?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居然能让那么多人为他死心塌地。
日暮黄昏,夜深。我吹灭了灯火,倚在窗前,聆听今年春天的第一场落雨。也默默看着重门之外的那剪白衣。
他站了许久,不曾离去,就像我也一直望着他。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真人不露相
不知何时在窗前睡着,待我醒来,雨已经停了。重门外的那道身影,已然不见。我连忙披衣出门,只见一地湿润里,有一处干涸。
对我而言,过于安逸的生活只会使人不安分,尤其在这看似平静优雅,实际潜藏汹涌的山庄之中。容珞时常不见人影,雪放亦然。平日里,总想着雪放说过的话:不要妨碍容珞成就大业。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起容珞对韦家的出卖。说句公平话,容珞的确是通过自己的力量才有今时今日。也许过程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