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还隐带了倾城楼以大欺小之意,萧倾城听了难免有些噎喉。默了半晌,忽尔笑道:“公子这话说的倒叫我汗颜,若常欢真在我处,我必要立刻将她送还公子了,然其确实不在,昨日我去过画院,与常欢谈了几句话后她便送我出门,之后去了哪里我自不清楚,请恕我无奈。”
蓝兮心升怒意,语气也不复客气:“楼主此言便是不愿将她交出?”
萧倾城轻笑:“不在如何交?”
蓝兮顿了好大一阵,颓然后靠,满脸担心之色掩盖不住,喃喃道:“她会去了哪里?”
那担心挂牵看进萧倾城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盯了他半晌道:“你与她……你就这样关心她?”
蓝兮扶额,低道:“她从十二岁起就跟着我,一日也未离过手,将她抚养成人很不容易,这个孩子脾气爽直,性格单纯,常做些莽撞之事,万一又闯了祸……怎能不叫人担心,我待她犹如亲子一般。”
萧倾城猛地抬了面具,怔怔望着蓝兮:“亲子?你……”
蓝兮苦笑:“即便我早年成亲,想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孩子吧,可偏偏我看她就如孩子一般,亲子丢了,楼主……你觉得那会是什么感觉?若她是被人扣押,无论对方有何条件,我都会去办,只要欢儿无事。”说话时一直盯着面具,却没看到半点异样。
只见那面具下的眼睛渐渐柔和起来,半晌道:“我最近烦事甚多,待我清了楼内叛徒就替你去找常欢。”
他仍是不愿承认,似对蓝兮的承诺并不感兴趣,扣下欢儿果真有诱饵之用,是为了诱出他们?蓝兮蹙眉:“叛徒?你是指季凌云?”
萧倾城嗤笑:“不止,昨天你也看见了,连带着将我那宝贝妹妹也哄骗了去,罢了,就让她去吧,不让她尝点苦头她是不会知道明路在哪儿的。”
蓝兮沉默一阵,道:“还是那句话送给楼主,手下留情,得饶人处且饶人,给别人一条生路,自己便多了一条后路。”
萧倾城无谓的一扬下巴:“我倒是想给他们留生路,可偏偏他们不知好歹要置我于死地,既是如此,我还与他们客气什么?”斜看蓝兮一眼,道:“不知公子可知道,你徒弟常欢与韩端关系甚好。”
蓝兮神色不动:“知道,他们是朋友,那又如何?”
萧倾城红唇一撇:“不如何,只是想提醒你,兴许常欢与韩端在一起也说不定。”
蓝兮眼中闪过不屑,淡道:“多谢楼主提醒,只可惜我并不知韩端在哪里,”起身抱拳道:“既欢儿不在此处,我便告辞了,再去四处寻寻。”
萧倾城也没留他,眼见他走到门口,突然开口道:“公子不必过于心急,常欢她……不会有事的。”
蓝兮猛地回头,萧却已不看他,垂头把玩着腰间宽带,低道:“玩够了恐怕就会回来。”
蓝兮离去,萧倾城晃到阁门口单脚踩槛而立,瞧着一园湿水落叶,边笑边摇头道:“孰真孰假,倒让我迷惑了。”
烛火如豆,映满墙紫幻深蓝,屋子正中搁了张美人榻,榻下铺着厚厚的圆形地毯,榻上躺着萧倾城,仅着亵衣,单手持了本书,另手翻页,面具仍是戴着,光线昏暗,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看进一个字去。
门外有声,他却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翻着书页,倏尔将修长双腿屈起又放下,一副闲适自得的模样。
“楼主!”门口响起明月的叫唤,声音中带了痛苦。
“嗯;是谁啊?不要拦了,让他进来吧。”萧倾城仿佛早已知道有客要来,出言吩咐到。
门“吱呀”推开,一身黑色劲装的韩端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双眸却满是杀气。明月揉着胳膊忿忿瞪着他,见主人摆手,只好掉头离去。
萧倾城看了他一眼,笑道:“昨天来,今天也来,最近我这可真热闹。你倒是学会了走正门,再也不干那跳墙爬窗的事了,这才像个侠士嘛。来,进来吧。”
韩端不动,冷道:“废话不要多讲,将常欢交出来。”
萧倾城看着他,嘿嘿笑出声来:“昨天你来不就是找常欢?我进宫后,这园子任你们翻腾,将盈盈也带走了,怎么没找到又跑来向我要人?你胸口的伤已经好了么?”
韩端手按剑柄:“将常欢交出来!”
“啧啧!”萧倾城放下书本,慢腾腾地坐起,叹道:“死脑筋的韩端,一门心思想要那臭丫头,岂知人家心里根本没有你呢?”
韩端未答,他又道:“我就知这丫头有点用处,没几个时辰就把你给我送来了,好,很好!”
韩端眼中射出精光:“把她交出来!”
萧倾城摸了摸下巴,笑道:“不要这么大声,你既然有胆子走正门进来,明显是与我做生意来了,只要你告诉我季凌云和盈盈现在去了哪处,我就把她交给你。”
韩端冷声:“他们已经走了,你永远找不到他们。”
萧倾城红唇一咧:“走了?若真是走了,我可真要烧个高香谢谢佛祖,偷了我的东西,他们会走?说给你听你信么?”
韩端垂眼:“你要的东西在我手里,你把常欢交出来,我就还给你。”
说时迟那时快,韩端尾音未落,萧倾城已从榻上一跃窜起,闪电般出手攻向韩端胸前,拳风凌厉,步速快的匪夷所思。
韩端没想到他突然出手袭击,猝不及防前襟被他抓了个正着,紧着抬臂隔下;手腕相碰;一手来不及去抽长剑;萧倾城以拳换掌;狠狠前推;韩端身还未仰;他又是一步上前抓住;再续一掌。
昨日伤还未愈的前胸,一连中了两掌,韩端一口鲜血没有忍住,直直喷了出来,萧倾城步移身转,飘飘然又落在榻前,看着门外韩端猛地退到廊壁靠住,满口是血,阴森笑道:“进了我的楼就莫想再出去了,以她易你,以你易他,有你,我不怕季凌云不来。东西原来在你这里,那就省了我的事,交出来吧。”
韩端扶住墙壁,一手捂住前胸,恨道:“我不见常欢,你不见帐簿!”
萧倾城叹道:“好一个痴情男儿,”缓缓踱出房门,立在韩端身前,“你当我傻么?那东西就是季凌云的棋子,他又怎会舍弃害我的这个好机会,把它交给你来换人?”
韩端咳血嗤笑:“是我偷的,当然在我这里。”
萧倾城一顿,冷道:“是你偷的?是你杀了连霜和清风?”
韩端仰起下巴:“不错,是我杀的。”
萧倾城掌心一按,韩端立刻闪身拔剑,叫道:“萧倾城,我不想与你缠斗,若想拿回簿子,就把常欢放了!”
指间隐现红光,萧倾城眼不看他,一字一句道:“你几时学会了空手套白狼?想见常欢是么,我成全你!”
翌日天气晴好,蓝兮已两夜未能成眠,大早接了相府传话,简单梳洗便驾车出门,碧湖驶过不远,见红顶马车急奔而来,忙勒马下车。
“季公子!”
季凌云翻下车架,“正欲去寻你,那帐簿留不得了。”
蓝兮惊诧:“出了什么事?”
“韩端昨晚出门,直到现在未回,我想他是去寻萧倾城了。”
蓝兮愕然:“他……他叫我不要冲动,为何自己却如此冲动?”
季凌云低道:“欢儿生死不明,难道公子你就不急?韩端……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蓝兮重叹一声:“我本意是拿帐簿换回欢儿,但萧倾城一直没有察觉我的用意,他认定你们偷了他的帐簿,又知欢儿与韩端关系甚好,想是觉得欢儿在手能将你们诱出,韩端果然就上了当!”
季凌云气道:“他诡计多端,即便我们拿了帐簿去,他也不见得会放欢儿,只会使我们身陷险境。”
蓝兮点头:“不错,我昨夜想明,他自由一日你们便危 3ǔωω。cōm险一日,所以还得借皇上之力擒他,我现在就与张相进宫面见皇上,想办法擒了他之后,再迫他说出欢儿的下落。”
季凌云疑惑:“皇上?皇上预备怎么拿他?”
蓝兮眼望碧湖,轻道:“若皇上还是不愿张扬,我定要与萧倾城喝一杯别离酒了。”
72。曙光何寻'VIP'
“啪!”
灰皮簿子重重撂上御书桌,桌后黄袍加身的男子紧紧握住了拳头,牙缝里挤出四字:“狼子野心!”
张之庭上前一步跪道:“恳请皇上允老臣派出禁军,封楼擒人!”
蓝兮站在一边,观望着皇上的表情,只见他宽眉紧锁,鼓睛暴眼,颔骨凸现,纵使没有言语,却掩盖不住愤怒盈面。那一本帐簿中多少触目惊心的名字,多少额度巨大的支出,早已超过了一般礼尚往来的界限,若无私利,若无苟且,何需尽拢朝官,且不说在位天子的敏感,就连蓝兮也能从帐簿中看出不妥来,那些数字背后隐藏的含义,就如一双贼眼,虎视眈眈着其人座下龙位;就如一把利刃,直刺夏国权力心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连三日周旋,蓝兮已失却耐心,不知她在哪里,不知她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伤,唯一知晓的便是他的欢儿一定在盼望自己去救她,每每想到这一点,蓝兮的心如被千刀万剐,甚至悔恨当初为何学画而没有学武,光靠计谋,又怎能唬住那个心思缜密的老江湖?
他等待着,等待皇上一声令下,借禁军之力扳倒那人,惟今之计只有拿了他,拿了他才能撬出常欢的下落。然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皇帝的表情就起了变化,由先前的愤怒转为了矛盾,眼中恨色不见,浓浓纠结情绪溢出,倏尔扶了脑门,低低一句:“不可明办。”蓝兮的心沉到谷底。
“皇上!”张之庭跪着爬了几步,高呼出声,声音里满带忧虑不甘,还有那么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皇帝瞥他一眼,闭起眼睛良久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张相,朕已与你说过,此事不光关系……更牵涉甚广,只怕他手中还有别物,万一存下鱼死网破之心,抖落出来……擒他事小,震动朝纲事大,你瞧瞧这个簿子,若朕开办……”他的目光充满了失望,苦笑道:“朝中便无人了!”
张之庭跪低头也不抬,胡子却因为气愤和激动在微微颤着,苍声道:“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皇帝放下手臂,沉声道:“但此贼子不除,朕心不安,仍照原计行事,召其进宫,六卫拿之!”
“皇上!”蓝兮开口,“草民可否禀上一事。”
“讲。”
“此人武功高强,宫内出六卫,只怕擒他不住。”
“嗳~”皇帝摆手,“上一回朕就欲拿他,却被张相拦下,六卫各个都是绝顶高手,若一同出手,任他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飞。”
“草民绝无冒犯之意,但草民亲眼见过他的身手,此人内外双修,天下第一剑也败在他的手里,皇上……”
“唉。”皇帝轻叹一声打断了蓝兮的话,“朕知晓你的意思,也谢谢你为朕送来证物,这份忠君体国之心实属难得,你爹的事情朕得空会再翻一翻的。”
“皇上!草民并非此意,”蓝兮有些着急,“那人确实厉害,草民只怕让他进宫,贸然擒他会对皇上不利!”
皇帝皱眉看着蓝兮,好大一阵方道:“朕身在此位,不能光想着自己,还要想着保住夏朝基业,保住朝堂安宁,使得民间不落口实,这其中杂情万千详说不得,你的心意朕知了,但要拿他,朕只有这一法可行!”
走出皇殿,张之庭唉声叹气:“皇上也的确为难,若不加考虑,将倾城楼一举灭了,夏国必起风云。”蓝兮停住脚步,怔怔望着偌大的宫场和两侧灰蒙的宫殿群,脑中心中只转着一个名字;常欢。夏日骄阳照射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出一丝温暖,惟有失望无边。
入夜华灯点,倾城楼最大的一家酒楼一如既往的宾客盈门。一层二层三层层层坐满客人,厅堂雅间贵客厢无一处空档。掌柜跑堂忙得不亦乐呼,生意火爆依然,丝毫没有受到前些日子女尸挂栏的影响。
就在这酒池肉林地,就在这楼的四层上,却与楼下现出极大反差。一样的大厅宽堂,这四层厅的墙角却放置几盆珍奇的兰花,相对两面墙上挂了些字画,若有人留心便会发现,那全是出自名家之手,或竹或梅或山或水,清淡别致,凭为这处添了几分高雅之意。厅中有桌有椅,约四五张,清一色梨木雕花大圆桌,桌上摆放着鲜花和时令蔬果,一眼看过甚觉赏心悦目;每张桌前都有一位美丽少女,身着粉裙,面带微笑,双手叠在腹前婷婷站立,随时准备为前来的客人端茶送水,即便不吃食物,也觉秀色可餐也!
此刻,这宽敞清雅的厅堂里却只坐了一位客人。他一身素白,面如冠玉,坐在最靠窗边的桌子上,面前摆了两碟小菜,一壶美酒。这桌伺候的美少女为他斟上一杯,他便喝掉一杯,只端酒杯,不摸筷子,脸色略显灰暗,表情平淡,深邃目光投向窗外,看不出心中所想。
一壶酒见了底,少女问:“公子,还要加一壶么?”
“要!怎么不要呢?这么一壶酒就喝够了?将最好的碧江春搬一坛上来!”
少女一愣,眼睛看向梯口,说话的并不是客人,而是将将踏进雅厅的紫衣人。肩膀一缩,少女赶忙低头行礼:“见过楼主。”
“嗯,都下去吧。”在京城百姓中,几乎没有人敢穿紫衣,是自惭形秽还是怕有了冲撞不得而知,只知这个颜色仿佛就是为他而造,也从来只属于他一人………倾城楼楼主萧倾城!
“是。”众婢一起答道,款款汇成一队,鱼贯下楼。
本就安静的厅内更加安静了,没有婢女的主动,他连酒也懒得再倒,单手捏杯旋转,眼睛仍看着窗外。
“我以为你很聪明,不会前来找我,却没想到你来得这么③üww。сōm快。”萧倾城晃到他身边,拉了个椅子坐下,笑道:“今晚想请我饮酒么?我们确实有很多年没在一起饮酒作乐了。”
他不答话,兀自转着杯子,萧倾城瞧着他,突然伸手摸向他的脸:“若你还是十二岁……该多好。”
他嫌恶的转头避过,沙哑出声道:“韩端和常欢在哪里?”
萧倾城一挑眉:“在哪里?你问我?那我该问你点什么?嗯……凌云。”
白衣人正是季凌云,他放下杯子,沉息出了口气:“你放了他们,我将帐簿还给你。”
“哈哈哈!”萧倾城笑得很开心,“个个都是这么说,你们事先对好了口径?”
“我说到做到!”季凌云不看他,语气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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