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一挥了衣袖,看也不看一脸固执得无药可救的我,驾着祥云拧头飞走了。
天机不可泄,师傅定是察觉到什么,才会这么做,就像昆仑仙境中,我在青鸾山的木屋上看见的那张黑白卷轴。
可到底,师傅还是泄了一丝天机,他让离未从一开始就在骨子里刻着巫雪姬会救他一命的魔咒。
“雪姬,为师改不了结果,只想让这段艰辛的过程让你走的轻松些。”师尊洪亮而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的上方微微响起,“所幸,你没有辜负为师的期望,回来了。”
眼眶中滚热的泪水再也承受不住负荷,滚滚而落。
“前尘往事,雪姬,你要好自为之……”师傅伸出了手,轻轻的放置我的额顶,那被岁月洗礼得有些沧桑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额头,“雪姬,这一世,不要再做傻事。”
忽然,额间的温度消失不见了,师傅大步向前走去,正如当年一般的决烈。
我转过身,对着他的背影,慢慢低下了身子,重重的磕了头,额头抵着那干涩的泥土,泪水肆无忌惮的滑落而下,一滴一滴,湿润了地上的一片芳草地。
“师傅……”
我维持这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从远处折回来的九尾老头忽然一惊一乍的叫唤起来:“小仙,你这是为何?”
我抬起眼看着师傅远走的方向,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可发出的声音依旧哽咽声浓重,“小仙一向久闻鬼幽仙君的大明,如今有缘见到,喜及而泣,无法抑制,只好跪下磕头行礼才能表达我这压抑于心中几百年的滔滔敬仰之情。”
说完,不顾九尾老头的傻眼,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心情很愉悦的问着他:“不带路吗?”
仿佛刚刚哭的红肿了一双眼的人不是我。
“走,走,走,赶紧走。”
九尾老头摇了摇头,跳步走在了前面。
“最近喜事颇多啊!”九尾老头忽然掏出了两张拜帖,自顾自的呢喃开来。
我眼神瞄了过去,虚心的请教:“不知九尾仙口中的喜事是什么?”
九尾老头吓了一跳,蹦得老高,瞪大着一双眼睛看着我,随即斜了我一眼,将手中的两掌拜帖抛物线般扔向我,“诺,你自己看吧!”
掌心拜帖的大红色极为醒目,我悄悄打开了一张,粗粗略读了一下,这一张是天君和魔族宗主拟定的蓝倾和景肃的婚期。
那么另一张?
我颤抖着双手缓缓打开。
有些事情,从别人口中说出与自己亲眼所见效果着实不同,我愣愣的看着,那“邪忠上神”和“新任子巫帝君”的字眼,手指下意识将这薄薄的一张拜帖捏攒得紧紧。
“哎呀,小仙,你小心一点啊!我家上神还要拿着这请帖去参加宴会,帖子残了这多失身份啊!”九尾老头蹦到我的身边,颇为嫌弃从我手中一把夺过这两掌拜帖,随即心疼的将起捻平了又捻。
接下来,九尾老头说什么我已经彻底听不清了。
一路浑浑噩噩的随着他走进大殿,绕过正殿,走进一片后院,凉亭中,南极东华大帝正与止慕静坐着对弈。
方方正正的那一张棋盘上,白子黑子零落铺散。
九尾带着我立在一侧,似乎并没有上前打扰他们的意思。
棋子静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桌旁那一壶刚刚新泡的浓茶还在散发着茶叶的清香。
我如行尸走肉般呆呆的立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九尾老头拽了拽我的一角,示意我离开,到一旁去等。
我恍然的跟着他悄声离开。
忽然一不小心与迎面而来的人猛然一撞。
“哟,小仙,你睁大眼睛看着路,那可是东海的三公主!”九尾老头又在嘀嘀咕咕的训斥我,我低着头,小声的道着歉。
“无妨。”淡淡地声音飘入我的耳朵。
我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人,端着一盏茶盅,所幸我力道不大,这盏茶盅还是安安稳稳的端在她的手中。
胭脂色的长裙袭身,发髻处只随意插上了一个碧玉簪,这是之妙,退去了那身破旧的南极宫弟子服,一身雅丽清新的打扮,站在我的面前。
我懵懵的喊了一声:“之妙师姐。”
她却是莞尔一笑,陌生的让我再也看不见当初那个的之妙,“碧央,你说笑了,如今我已经不再是南极宫的弟子了,论身份,你还要尊称我一声公主。”
语毕,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错愕了一番,这才缓缓的让开了身子,她弯了弯嘴角,从我让开的道路上踩着轻步走了过去。
难怪南极宫冷清了不少,之妙离开了,玄意变成了止慕离开了,我也是刚刚回来,这一回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走出来,踩上大殿上的一方台阶,我用袖口扫了扫地上的灰尘,坐了下来,眺望着远方那隐匿在仙气中的苍翠,满身的疲惫瞬间涌上了心头。
我终究还是太无用了,即使回来了又如何,还是一样在这场我曾亲手导致的悲剧中苦苦挣扎。
忽然,身边仿佛又脚步声传来。
“你终于回来了。”
十三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抬起头,看着一身橙色的十三,心中一阵酸楚。刚准备开口,十三劈头盖脸的刻薄开:“怎么,山下不好玩了?你不是最擅长一声不响,一声不吭,什么话都不说就跑下去吗?又回来了?为何不一直呆在山下,又巴巴的跑上山干嘛?”
说完,十三伸出手就拧了我一把:“死丫头,明明知道我不能离开南极宫,你还死命的丢下我一人往山下跑,你是不是存心要气我?”
我吃痛的叫了一声,心中却洋溢着满满暖意,“十三!”
“叫什么叫!当初你走的时候,不是骨头挺硬的吗?”
我一把抱住十三的双腿,将溢出的泪水都擦拭到她的裙角上,“十三,若是我们,从那时候没有遇到景肃,没有被他带回昆仑山,那该多好!”
我不知道十三还记得多少,可是我真心想念当年在渝州城的一切,想念那个一心一意为了路倚在人间四处游荡的十三,而不是像一只空心的木偶娃娃这般的十三。
十三在我的怀抱中一动不动,忽然她蹲下了身子将我的脸轻轻抬起,逼迫着我的双眼牢牢的看着她,“碧央,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我忘记了,还有你也忘记了。”
忘记了骨子里最深刻而疼痛甜蜜的记忆。
一个时辰过去之后,那局棋局终于分出了胜负,止慕以半子只差险胜了南极长生大帝。
大殿上,师尊捧起一杯茶盏,我委曲求全的跪在地上等待他的发落,眼眸垂下来,没有任何不满之意。
腰间的合欢铃忽然一阵阵的响动,阿以的情绪似乎很激动。我抬眼看了师尊一眼,却发现他也讲视线落在我的腰间,拧着眉头。
“这铃铛你从何处而来?”师尊放下了茶盏,在我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终于发问了。
“下山历练时偶然所得,弟子见这铃铛颇有灵性,便随身挂在身边。”我不平不仄的声音落在殿堂中。
“哦,可否让为师瞧上一瞧?”南极长生大帝的目光始终紧锁在这合欢铃上。
阿以似乎又是一阵震动,我安抚似得摸上去,笑了一笑:“师尊,这女儿家的小玩意你真确定要看吗?”说罢,我解下了这铃铛顺势递过去。
“算了,你收起来吧。”师尊似乎有些不悦,不死心的撇了一眼便拒绝了。
我低下眼帘,弯了弯嘴角,手指极其熟练的又将挂上去。
师尊的身旁是同坐在高座上的止慕,这半柱香的时间内,他不曾向我这看过一眼。十三对着我做了个口型,她说忍忍就过去了,千万别激动。
我不激动,一点也不激动,就算现在身下的那两条腿都开始发麻了,我也一点都不激动。大仇未报,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止慕,前日东海水君见着我,谈到了你和之妙的婚事,眼看着太子殿下要大婚了,东海水君的意思是待太子殿下大婚后,就将你们的婚事操办了如何?”
师尊将我撇到一边,转过头又和颜悦色的对着止慕说着一番喜气洋洋的话语。
“一切还是等太子殿下大婚了再说。”
止慕终于开口,不过说完这些字他又望向了我。
我无声的笑了笑,难道近期都是千年难得一遇好日子吗?个个赶着成亲,即位?
之妙,之妙,她原本是东海的龙三公主,三百年前,她突然拜入南极长生大帝门下,那时好巧不巧,玄意早早被师尊带了回来。
“说的也对,这事委实急不来,那十三,碧央,你们随我回南极宫吧。天宫的喜事颇多,还需回去好好操办着贺喜的礼品。”师尊说完,便将手中的茶盏放置在桌上,理好拂尘,站起身子,便往殿外走去。
我看着神色淡漠的止慕,故作天真的抬起头问:“玄意师兄变回止慕上神之后,便再也不存在了吗?”
师尊纠正我:“世间再也没有玄意了,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始终是身份尊贵的止慕上神,以后这句话莫要提了。”
莫要提了,对你们来说,止慕当年随着我跳下去之后,化成平凡的玄意是一件极其掉身价的事情吗?
“长生大帝,不如碧央留在我这,我觉醒飞升,她功不可没,玄意待她极为不同,留她一段时间也算真正了断我与玄意肉身的仙缘,你看如何?”
止慕不紧不慢的开了口,神色中不喜不悲,黑色的眼眸探不了深浅,看向师尊后,又轻飘飘的落在我的身上。
“这样……也好。”师尊应道,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比止慕和玄意这个身份正式说再见让他上心的事情了。
我低下了头,郑重的领了恩,嘴角边却是慢慢地上扬,取回第二魄似乎比想象的要更容易些。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党咩,感觉师兄党老早就销声匿迹了…………………
四十六 无题
师尊和十三离去了,跪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我起身的时候,微微踉跄了一下,视线中一双熟悉的手伸出,我诧异的抬头看着走到我的身边的止慕,稳住了重心,我悄悄的退后几步,弯下腰,恭敬而疏离的说:“多谢止慕上神关心。”
止慕的手空旷旷的选在半空中,摊开的掌心半握了下,又缓缓垂下去。
“碧央。”不轻不重的一声叫唤从他的口中飘出。
“小仙在。”
止慕张了张唇,似乎想说出些什么,但我等了良久,他才恢复了冷然,极为淡漠的说了一句“无事”便转身离开了。
之妙掀开了帷幔,从侧殿中款款走了过来,我跟在她的后面去往我居住的地方。
绕过一条又一条的水榭,之妙始终走在我的前面,不曾与我言语几句。
我正琢磨着该如何和止慕提及魂魄而又不让他发现我恢复记忆的事情,之妙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久,止慕上神要去参加邪忠上神即位子巫帝君的大典,你可有兴趣过去?”
之妙偏过了脑袋,发鬓上的素淡的步摇在她粉颊边轻轻的晃动,那双明亮的眼睛好不遮掩的直直的盯着我。
我微微愣了一下子,扯了扯嘴角,道:“一切都听上神的吩咐。”
“哦?以前的你可不是如此温顺的,下了一次山,怎么收敛了?”之妙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声中一片戏谑,“不过,”
她话锋一转:“那子巫山境中的桃林怕是开了吧,那绵延十里的嫣红可真是令人向往呢!”
“是吗?公主说好看的东西那一定好看了!”我丝毫不别扭的笑着应答她。
之妙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望向我的眼神中一片怜悯。
“不过,你这样也挺好的。”
我推开积尘已久的木门时,身后的之妙忽然这样呢喃了一句。我转头看着之妙越来越远的背影,头顶的旭日太过刺眼,我半眯着眼睛,细细想着,之妙说着这番故意刺探的话语是否在暗示在什么,还是说她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将随行带来的包袱放在案几上,还未给自己泡上一壶茶,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有节奏的“咚咚咚”
我拉开了门,九尾老头斜着眼睛说了一句:“上神请你去书房一趟。”
合上们,我狐疑的跟在九尾老头的身后。
还未走进,书房内暖脾的熏香四溢而出,止慕逆着阳光,纤长的手指在那木质的书架上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上神!”
九尾弓着腰唤了一声。
“你先下去吧。”
“是。”
九尾恭敬的转过了身离开了。
止慕仍然背对着我,还在寻找,忽然他的动作一滞,食指轻轻的一勾,一本厚重的书便倾斜而出,转而落在他的手中。
书案上的一角,忽然投射了一抹极为刺眼的阳光,我下意识去看,却见那上好的石砚上镶刻了一颗闪亮的金刚石。
像极了当年我硬塞给他的那颗。
止慕回到书案的塌上,径直翻开了手中的书本,丝毫没有招待我的意思。
我从屏风的后面搬来了一张木椅,坐在书案的一旁,倒要看看他要将我晾多久。
窗外和煦的阳光打在止慕的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圈,寂静的书房内,那书页翻动的声音极为响亮。
然后,这样比较和谐的场景没有维持多久便被门外的一阵躁动给破坏了。
“灵姬圣女,上神在休息。”九尾压低了声音,言语中有些恳求。
“休息?在书房内休息?我只是想见他一面,不会打扰他的,你放心。”巫灵姬的声音毫不客气的直言。
我转过头,一重木门外,巫灵姬就在那头。
我闭上眼努力去理清过去的记忆,巫灵姬对止慕的爱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只隐约记得,那时的灵姬抓着我的手,脸颊上飞上了两片红云,唯余下那双紫色的眼睛明亮的看着我,有些害羞的在我耳边紧张呢喃道:“姐姐,今日来找父亲是谁?”
我踮着脚,在一方木柱后,偷偷的往大殿看去,等看清了来人,这才对她说道:“那是浊阴山的止慕上神。”
“姐姐……怎么认识他?”灵姬忽然松开了手。
“因为我用神鞭劈坏了他的东西,他这番可是过来要求索赔的!”
门外,巫灵姬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