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蓝对上玩儿的眼睛:“给我,我要与你一起。”她沙哑着嗓子喘气。
霎那间,玩儿的眼清明一片,他惬意地笑。
“滚!”吐字清晰,毫不拖沓。
鸣蓝的手僵在当场:“为什么?为什么?纵使她为你报仇,你也还清了。难道,难道……”她的嘴唇哆嗦着,“你,被,锁住了心智?”
玩儿闭着眼,我也不知道对她是崇敬,是害怕,是吸引,还是真被她迷了魂。
鸣蓝红着眼走出门的时候,饶对她笑得不怀好意,一颗黑色带血点的种子伸到她眼前:“这血姬,吃了!”她闭眼,一骨碌吞下,麻木地向门外走去,渐渐融入了夜色里。
“你要是比你主人更强,总有一天会把他抢回来。” 饶满意地看着鸣蓝裸X的肌肤变得发黑,隐隐长出红色的斑点。
月上的卧室里。
“鸣蓝被我下了血姬,假以时日,会让你头痛呢。”
“这是上次输你的彩头,别那样看我,既然上次没杀成娇鱼,我不会再出手。”饶扔过颗血红的珠子,一道血色的影子消失在遇上手中。
“不过,任氏被我那小獌吃了呢。”饶咯咯笑:“你潜进她梦,诱她用这珠子,本就是打算借她的手杀了奚王吧?我给你破了,这次你输。”
“我赢了,小烯。”
“你要什么?”月上冰冷的声音传来。
“我要——”饶的眼神突然黯淡“小烯,你走后不多久,我也出来了,很多事都快忘了。”
“忘了的好。”
“不!忘了从前的记忆也就忘记了从前的自己,小烯,谁愿意把自己忘了。”
“如你这样忘了的好!”
“烯悬!”饶脸绿绿的握住了拳,下一刻又松开:“忘了就真的好么?你不也没忘吗?小烯,如你说我是个废物了,他们赶我走,把我脑子里的东西清得七七八八。我只还记得一些人,包括——你和他……”
“我几乎忘了我是谁了,是哪里来的,都忘了,唯独没有忘了你和他。”
“小烯,告诉我,我从哪里来,是谁,从前作过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了什么连着杀灭三个府邸?他们跟我们的从前有关系么?”
“小烯,你现在是说书的女先生,就当给我讲了个故事吧……”饶轻轻地握着月上的手,抵在额头上,“你不说,我立刻先杀了娇鱼,还有——你备下的好玩儿。小烯,誓约之印对我没有用,谁也不管我了。”
“……”好半天月上松开了紧紧扣在肉里的指甲:“你想听什么?”
“从前的一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遗天宫么……”月上的眼里也笼罩了一层迷障,“那该是很久的以前。”
香炉里的轻烟飘渺,饶都沉浸在无边的回忆里,连月上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偶然还有一声叹息。
“饶,从前我一出生就在遗天宫里,有他们,还有好多的人。”
月上耳边全是那大声呼啸却暖和的风,招摇着沐浴着虹光扭动枝叶躲开她手的花儿们,稀奇古怪的植物和动物从来不怕人,遗天宫的人也从来不怕那满身毒刺会爬的藤蔓,会咬树皮的花朵,还是巨大利齿的熊等野兽,他们的相处仿佛同一种族,在那里,连鸟儿也是高贵矜持的,从不吃肮脏的虫子,如人一般享用饭食。
那样的生活严禁而有次序,平静而匆忙,月上有记忆的时候就在遗天宫里,没有爹娘,只有与她同龄的伙伴,陪她一同逗弄花草,一同肆意欢笑,追打调笑得过着孩子的日子,尽管大人的匆匆的忙碌却从不觉得那与自己有何相干。
月山记不起太多的人和事,但那一天,饶的到来,她记得。
一个冷漠的影子将一个瘦弱孤单的孩子扔进了他们这些孩子里。缩成一团的样子十足的刺猬样,烯悬最先好奇地用那咬人的花朵捅捅那小身子,没动静,她生气地再使劲,那花朵有气一般狠命在孩子身上咬了一口,用力一甩,脱离了烯悬的手缩回了草丛中。那孩子的衣衫更烂了,烯悬更生气了,“什么啊,是个哑巴儿。连牙花都不要咬你,瞧,它跑了,我还得抓去,你真讨厌!”她转身钻进了树丛,另一个男孩子见了也跟着爬了进去,不一会就听见大呼小叫的声音,“呀,在那边。”“呀,跑这边来了。”
其余的孩子听得心痒,一股脑地钻了进去,开始叫喊着围捕那牙花。
牙花啊,那是个白日里连根一起脱离了泥土到处滚动的细杆花,花瓣坚硬,会做咬的动作,但咬得不疼,它会将细杆卷成一团到处滚,找水喝,找孩子玩,逗着孩子来捉。饶的记忆突然明亮起来,都快忘了啊,那么喜欢孩子的牙花儿,真想再摸摸。
孩子依旧没说话,头却埋得更深了,饶也不自不觉依偎在烯悬的身边,叫闹声越来越远。
一个稍大点的孩子没有去抓那牙花,他一直静静站在那里,耐心等孩子抬头。终于那毛毛的小脑袋动了动,抬头,惊愕地发现还有人站立在面前。
月上说,那就是你了,害怕胆小不喜欢讲话。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接下了他给的玄饼,吃得欢。你说你叫红饶,你说你六岁,他们说你长得好。
饶迷醉在往事中。
他问,你是女孩,还是男孩?头发那么短,出家人?
月上停住,看一眼饶,饶摸摸她的手不说话,神情仿佛冲破了岁月又返回了那胆小不爱说话的孩子。
你说话那么小声,他几乎凑到你嘴边才听见你说“女孩。”
女孩。饶的身上一半温暖一半冰冷。
后来呢?
月上长出口气,后来?
后来,你跟着他,形影不离。慢慢地我们也就接受了你。你开始说话,用尖声尖气的声音说:“我是女孩子,不爱吃这个。”而我一气之下,越吃越多,他总是笑着看你和我,挡下我扔你的所有东西。后来他渐渐学了东西,没时间再与你一起。你偷偷躲着哭了好久,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躲在那山缝里吃那不该女孩子吃的那摘下还会到处爬的毛虫果,一咬就汁液横流如同喝血的紫叶菜。那黄色的毛虫果爬满了你一身,嘴上、身上满是红如血的汁液,那眼红肿着射出愤怒的光……
饶。
恩?
我揍你了。
不记得了么?
揍得狠吗?
……
我被关笼树里半个月。
他说我不该那样对你,不再喜欢我。
以后,我每天都去那里找你……
他们一个个离开,我们却是始终在一起。在一起水中戏牛鱼,山边胳吱会笑的黑藤,一起给牙花配对,教那软尾针的蜂给咱们补衣裳,哪里都是我们的乐园。他们偶尔也来看看我们,总是走得匆忙。他,被挑选做了继承人,他们被授以重任,他们术数卓绝才华惊人。
而我们什么也不会,只会玩,玩遍了整个遗天宫和整个幼年。夏天你背着我趟过宽宽的雾溪,去找会唱歌的蝌蚪。迷雾散尽后是你越来越高的身体,那时我就知道了。
他来,对你说:“跟我走。”
你看着那时恍如仙人的他傻了。
饶想,其实你看他也傻了。
他说:“你若想做废物就留下。小烯有她要去的地方,那地方你去不了,终究是要分离。”
“那,还会回来么?”他对我们笑,我也傻了,“会,你和她——总会在什么时候——再相遇。”
饶想,原来是真的,却是象这样的相遇……
饶,跟我来。他伸出的手握住你伸出的手,你向我说——等我。
饶想,你却没等我,我回去,连山都空荡荡的,溪水也静悄悄的,雾溪的雾都散光,可谁也不说你去哪里了。
饶的眼泪透明清澈,“小烯,我没忘这些……可是每当想起星点那从前却犹如在做梦。我害怕遗天宫、你和他、连我自己其实都不曾存在过……”
“小烯,我—”饶一把握住月上的手。
“够了,你出去——红饶!”月上一扭头抽回了手。
红饶!饶听着那门砰的一声关闭,转过身,眼泪也干,却记起那年幼的声音:“我喜欢他,想做女孩子。”
“我也喜欢他,我是女孩子,红饶你不可以跟我争,要不再不跟你玩。”
“好吧,那,我做男孩子。可是我要喜欢女孩子才能做男孩子。”
“那你喜欢我吧。”
“好,我喜欢你了,那我就叫饶吧。”
我喜欢你了,饶闭眼一笑,小烯,即便我钗裙盛装,你也只叫我饶,原来你还记得……“我就叫饶吧!”耳边那个声音多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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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淡淡的声音。
娇鱼舌尖上的那个煦字卡在了那里。
终于见着他出屋子,仍然是那个长身玉立,挺拔轩昂的煦,但眉眼中那郁结却愈加明显。
他仿佛往娇鱼脸上扫过一眼,又状似不在意地看向了别处。
“煦……”
“呵,弟妹该称我兄长。”
“兄——长。”娇鱼咽下苦涩打起精神:“近日来兄长那里可还好。”
“承你情,美酒佳肴倒也自在。”
“可,兄长莫忘了是娶妻大事,兄长近来花销收敛些好,一个歌姬……”
“放心,不会累你迟嫁了。反正,父王也未曾理会我是否娶妻,说来,我到底是亏待了季希容,也该为她虚位些日子。倒要多谢你用心调度照拂。”煦看着娇鱼苦笑,后退一步郑重其事地拱手躬身谢她,再抬首,眼中似有愧疚,又似万念皆无,娇鱼心头一个恍惚,他转过身如同诀别一样要离去,娇鱼突然觉得那背影孤傲却凄寒,仿佛就要走出这尘世一去不归。
踏出那鞋,张扬了衣袖,娇鱼那飞蛾一样的姿态扑了出去,在煦的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这一抱,风霜雨雪,
这一抱,穷途末路,
这一抱,红泪滴干。
静静地,谁也没有动,连心跳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细细的雪无声地飘在空中。
“煦儿,你可想清楚了?”奚王直视他问。
“父王,想清楚了。”
“当真想清楚了?煦儿,鱼儿我也是真心疼爱,你若娶了她,我也必不会让你们夫妻俩委屈。”
“父王,鱼儿可有那福气做未来的奚王妃。”煦问得认真。
奚王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儿子,却发觉儿子挺拔俊朗,一颦一笑都酷似他年少模样,但那眼却比他那时候多了几分倔强和坚持,少了几分天真情愫,果然,自己的儿子是更胜自己啊,他心中苦笑。
“鱼儿嫁的人必不能是未来的奚王。这,是我答应她们娘亲的,求富不求贵。”
“子当以父业继之,煦不敢以私情计。”煦深深拜下,终于断了他与娇鱼最后一个次机会。
“好,煦儿!”奚王冷笑一下:“如此,你将那歌姬收做妾室,从此直到我死也不可娶妻,而我会奏请宫中立你为嗣。”
“是,父王。”煦却笑了,他轻轻地抬起头,看见奚王略带苍老的脸上满是疲累地挥手让他走。煦转身离去时满目的悲凉,父王!
…………………………………
“鱼儿,放开吧。你要嫁与韨……”煦平息下情绪,轻轻道。
“不!我不放,煦,我去求父王,让我们在一起,无论怎样我要你。”
“鱼儿,别胡闹。”
“不,煦,自来这府里,只有你护着我姐妹,只有你真心喜欢过我,你我的那些我都记得,如何能忘。纵然万般富贵也比不上一个真心。煦,遇着了你我怎么再能嫁他人?煦,不要抛下我。”娇鱼的眼泪浸湿了煦的后背,凉也暖。
“鱼儿……”煦仰天一叹,“晚了。父王不会同意, 而我,也不再有情于你。放开吧,此去天凉,保重。”他挣扎一下,娇鱼抱得更紧,眼泪也更凶。
煦闭眼咬牙,一个使力,将娇鱼摔开在地上,飞快地离去,娇鱼抬头却只见他在弯角处看一眼便离去。她伸出手,半个凄厉的煦字正要出口,却死死地咬住了唇,胸中的悲恸化作了颤抖的抽泣,然后小声地呜呜哭起来,如同在末路里没了方向。
身后的脚步她都没有听到,什么东西暖暖地披上她的身,一声叹息传来,一双手抚在她肩上,“别哭了,地上凉。”。娇鱼抽泣着几个呼吸,停住擦去了泪水,转过脸,韨在她身边。
镇定地起身,她躬身见礼,“韨哥哥都都听见了吧?”
韨尴尬地想想,“唔。”他点头。
“韨哥哥必定……必定看轻娇鱼了。”大滴大滴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娇鱼掩面低头。
“……不,娇鱼,你喜欢大哥我是知道的。想你们姐妹来此时,我却时常给你们脸色看,只有大哥护着你们,现在想想甚是惭愧。我不怪你,真的,不怪。”
娇鱼的眼泪流得更凶。
“莫哭,莫哭了,唉……”韨叹息着擦了她的眼泪,“这样子父王要心疼了。你若不愿意,我便去求求父王如何?”
娇鱼抬头看了看他,健康的肤色,刚硬的身板,眼里的颜色墨黑有光,仿佛是黑曜石镶嵌而成,那眉略粗不同于煦的飘逸风姿,却有松的挺拔潇洒,唇角微翘着似笑却非笑的抿着,只有那鼻子挺却鼻头小巧可爱,咋一看真是个调皮的样子,难怪幼时他爱欺负她们姐妹,而煦,总是匆匆过来相护,煦啊……
见她神色飘渺,韨叹口气:“那么……”他也不好意思弱的声气:“便要与我……吗?”
娇鱼吃了一惊,看着他,然后笑了:“韨哥哥,煦不要我了。若你不嫌弃,娇鱼便与韨哥哥一道吧。”
不试如何知!她想。
一天里都被那些贺礼和纷杂事务闹得乏累无比,韨很累。他看着温雅端庄的娇鱼,美艳却无多少喜色,脸上还有泪痕,心上如同泼了一盆冷水,她是爱着煦不假,可自己就爱她吗?
“娇鱼,这婚事我总也觉得受不起,不若你我再求求父王,免去了吧。”
娇鱼慢慢起身,突然哭着跑进内屋里,韨听见她哭得隐忍凄惨,抬脚要走又不忍,暗骂自己糊涂,婚事准备妥当还如此托大。他忙进去坐在娇鱼身边赔礼:“我是睡糊涂了,说那蠢话。”
“韨哥哥原不蠢,是娇鱼我配不上。呜呜,你走,你走吧,你们我谁也不要,都不要。”娇鱼一急推搡着韨,“谁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