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纯意味深长地回答:“那是当然,不过,我们只为诚实君子保密,绝不愿浪费时间,听一些云山雾罩的假话。”
段承德没有理会方纯的潜台词,皱着眉头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五年前的春天,段承德还没有现在的江湖名望和地位,二月初,他独自一个人赶赴崇圣寺三塔去烧香礼佛。在那里,他偶遇了一个神秘女子孔雀,两个人一见钟情,立刻陷入了热情似火的感情纠缠中。段承德是有家室的人,妻子温柔娴淑,两个孩子漂亮可爱,但他面对孔雀时,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年那样,疯狂地爱上对方,山盟海誓,不能自拔。本来,段承德已经不顾一切地做了决定,要把孔雀带回山庄去,作为自己的情人,就像很多成功人士那样,有正房女人,也有偏房妾室。
当他将这决定告诉孔雀时,对方却说出了一个让他骇然震惊的事实——“我来自蛊苗部落,不能与汉族人通婚,即使是作为小老婆也不行。因为我曾在蛊神面前发过誓,自己的心血、生命是属于它的,永远都是蛊神的女人,绝不会与别人缔结婚约。”
段承德被惊呆了,因为云、贵、川、藏、闽、粤六地的人谈蛊色变,视之为洪水猛兽,而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与其有染,无数次做过身体上的最亲密接触。他的江湖阅历极其丰富,一旦幡然醒悟,便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狂浪纵欲与“蛊术”有关。在他的软磨硬泡追问下,孔雀承认,在他身上下了“双头深情蛊”,才会牢牢地吸引住他。两个人立刻撕破了脸皮,段承德连夜离开崇圣寺,回到蝴蝶山庄。
从那时起,段承德身边的人便被笼罩在血咒的阴霾之下,他屡屡收到孔雀的警告信,一定要让他不得安宁,身边的每一个亲人都要被蛊神吸血食髓,在每年的三月十五日前后,惨烈万状而亡。
第一个死掉的是他的夫人邓雨晴,第二个、第三个死掉的分别是他的一只爱犬和一匹大宛国汗血宝马。昨晚死去的儿子小文,则是第四个,而女儿小彩,则可能是第五个。
段承德讲述往事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太激动的样子,仿佛对亲人的死看得极淡。
叶天知道,这是他不得不向命运屈服的一种表现,既然无力对抗,不如坦然赴死,用静寂的、悲哀的沉默不语,来表达心底无言的愤怒。诚然,那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也许比他描述的要精彩,但那些不是最重要的,当今的重中之重,是小彩即将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他们能做的,就是在血咒迸发之前,挽救一切。
“谢谢段庄主能够敞开心胸,坦言相告,我会尽最大努力,挽留小彩的性命。”方纯的脸色亦是平静如常,并没有因为听到血咒的起源而感到吃惊。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人是不能够抗拒命运的,如果上天决定要用所有家人的命来救赎我的放浪形骸之罪,那我只能认命,等待来生做牛做马,偿还这些情债。叶先生,空闻大师是我的良师诤友,我打电话向他求援时,他说自己已经避世隐居,不问红尘中事,特意推荐你过来。我段承德自认铁骨铮铮、磊落光明,如果你不愿承担这个危险的任务,我也绝不强求。也许你们心里一直疑惑,我为什么不能亲自去蛊苗部落,请求孔雀收回血咒?请看这里——”段承德解开衣扣,掀起毛衣,露出了从胸膛至肚脐的皮肤,上面竟然写着四句非诗非偈的话,共十六字,写的是“一过金沙,万难回头。孔雀胆毒,回头即死”。
“孔雀说过,只要我渡过金沙江去求她,这一辈子就不必想离开蛊术的掌控了。她不要我死,只要我做她的奴隶,永远效忠于她一个人。苗疆蛊术中,能让人生不如死、不死不生的方法至少超过一百种。但是,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只有我好好活着,才能保护家人。在崇圣寺,我已经失足走错,现在再也不敢一意孤行了,因为小彩还要我来照顾!”渐渐的,这个威震八方的豪侠眼中蓄满了浑浊的泪水。那些泪,既是悔恨之泪,也是为了小彩的悲哀未来。
第10章 青龙安插在蝴蝶山庄的内奸
“爸爸——”小彩出现在门口,只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睡袍和同色的棉拖鞋,长发仍旧披散着,像一个刚刚睡醒的粉色天使。
香雪兰就站在小彩后面,满脸忧容,双眼无神。
段承德张开手臂,小彩就拖拖沓沓地飞奔过来,一头扑进他的怀里,父女俩嘻嘻哈哈地腻成一团。
方纯别过脸去望着窗外,眼底似乎也闪动着潸然泪光。
任何人看到这对感情融洽的父女面临生离死别,心里都会难过万分。也许这一幕,是下蛊者孔雀最想看到的吧。
“如果我的思路正确,雷燕的处境就会相当危险,因为她知道太多秘密,也看过所有的信札。你说呢?”方纯端起面前的普洱茶,无声地呷了一口。
叶天点点头,淘金帮得到信札后,一定会详细阅览甚至留下复印件,那才是事情的关键。如果雷燕开口,蝴蝶山庄的咄咄怪事就会弄个水落石出。
“小彩,我们吃饭,不要耽误爸爸做正事。”香雪兰轻轻地在段承德旁边落座。
小彩答应了一声,但双手勾住段承德的脖子,并不立刻松手。她眉心的血痣、血痕依旧怵目惊心,只看了一眼,叶天就转过头去,自己的情绪再度陷入低沉之中。
叶天、方纯离开三楼,毫不停留,直奔一楼的诊疗室。
在楼梯上,方纯轻咬着嘴唇,不时地发出冷笑:“现在,我大概知道谁是内奸了,只需要最后的验证步骤。雷燕,就是验证这一切的关键点。”
叶天没有多问,他知道,该说的,方纯总会告诉他;不该说的,问也得不到答案。
楼梯口的位置,保镖正在紧张地巡视,虽然有十几个人站在那里,却鸦雀无声,各人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像墓穴门口的翁仲一般。段承德麾下的保镖不少,但管用的却不多,昨夜任由司空摘星、北狼司马来去,防不住,也拦不住。
“要不要去看看雷燕?”方纯问。
那时,她正跳下台阶,双臂上展,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楼外花丛之上,各色蝴蝶起舞,其中有两只白蝶翩翩飞来,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肩上,轻巧的翅膀微微扇动着。
“多美的蝴蝶啊!”方纯微叹着。
有蝴蝶映衬,她又一次令叶天记起了白晓蝶。在他脑海中,方纯与白晓蝶正在一点点相互融合,合并为一个人。但是,她真的可能是昔日的白晓蝶吗?
叶天又一次走神了,白晓蝶的影子在他脑海中镌刻了十余年,是任何时光的磨砺都无法去除的。那种朦朦胧胧的感情一直困扰着他,无法解脱,也无法解释。
“在想什么?”方纯的手伸过来,掌心里竟然也停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凤蝶,当她咯咯一笑时,凤蝶就受到惊吓,振动翅膀倏地飞起,重新回到花丛那边去了。
“当心。”叶天只说了两个字。
“当心什么?”方纯明知故问。
“能够调动淘金帮高手相助的人,不会是无名之辈。阴谋越大,策划者的力量越大,并且会不惜一切杀人灭口。我怀疑,蝴蝶山庄内就有这样一个人,沉默地关注一切、掌控一切,而进入山庄的每个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这是叶天的真实感受。
段承德在江湖上树大招风,必定有很多人眼睁睁地盯着他这块“大肥肉”,想要扳倒他,然后取而代之。贪欲和私利能够让人忘掉一切,采取的手段也无所不用其极。
“你怕了?”方纯抚摸着腕上的月光石手镯。
现在是白天,手镯里的光芒有所收敛,不再闪烁耀眼了,这也是“月光石”名称的来由。
“不怕,只是不想做无谓的牺牲。”叶天摇摇头。
他生性低调而安静,不愿多事,这是天蝎座男人共同的特征。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崇尚“好钢用在刀刃上”的古谚名言,遇事绝不急躁妄动。
“我们联手,实力会超过大部分人,能够攫取到最终的胜利果实。想想看,一个被称作‘黄金堡垒’的地方,该有多少黄金呢?如果这次成功,我就能买一艘豪华游艇,无忧无虑地去西班牙安度自己的余生了。知道中国人的那句俗语吗?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话没完,方纯先嘻嘻哈哈地笑了。
当今世界的每一名赏金猎人对金钱的渴望是无休无止的,那个特殊的群体,只为“赏金”而活。
“当心。”叶天皱了皱眉,重复了自己之前说过的两个字,“江湖水深,连泰坦尼克号那种‘不沉之舟’都会葬身汪洋,何况是你我?方小姐,别轻视滇藏一带的江湖人物,他们僻居边疆,虽然名气不够大,但静默中却蕴含着山崩海啸一般的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向她说这些,因为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说过这种关怀告诫的话。也许,又是心底那个“白晓蝶”在作怪吧。方纯的出现,让他的心像春夜里的湖,为没来由的风而荡漾起了层层波纹。
“人生在世,总要做一些具有挑战性的事,不是吗?这个江湖,终将因为有赏金猎人的出现,才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对不起,我不得不说,你的想法太老气横秋了,跟你的俊逸外形一点都不相配。”方纯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向治疗室,留下一路低低的笑声。
等她走过转角看不见了,叶天才苦笑着摇头:“老气横秋?俊逸外形?”
三年了,他习惯于独来独往,听不到也不愿听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即使是遇到那些对他或隐晦、或直白地表露情愫的女孩子时,他也只是报以近乎冷漠的礼貌笑容,将对方的话当做过耳的风、过眼的烟,绝不放在心上。
上午八点半钟,叶天、方纯、段承德、香雪兰登上了楼前的银色别克公务车,即将出发去蝴蝶泉。
车子驶出山庄,黑色的铸铁大门在后面无声地关闭。他们没带保镖,因为香雪兰已经电话通知自己的族人,准备人手,布控抓人。
“白族人不喜欢用枪,而是靠弯刀、长刀、弓箭解决战斗。”段承德简短地向叶天解释。当然,顾惜春还留在山庄里,等着段承德对“血胆玛瑙失窃案”的解释,只有抓到司空摘星和司马,才能解决这个大问题。
“我的族人们都很讲义气,这么多年了,他们跟蝴蝶山庄的关系就像亲兄弟一样。”很久没有开口的香雪兰说。
每个人都明白,只有抓到司马和司空摘星,失窃的玛瑙才有可能追回。在此之前,没有人敢对顾惜春做出任何承诺。
“大理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在这里舞刀弄枪的,真是大煞风景啊!”方纯似乎满心惋惜,但在叶天看来,她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期待,双眼中不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目光不断地落在前面的段承德与香雪兰肩上。
山庄外,风景已经从冬的萧杀转入春的明媚,而蝴蝶也因这种变化而日益焕发生机,为那些慕名而来的远道游客们展示着举世无双的蝶国风采。
“雪兰,你的百虫琥珀项链呢?”段承德突然踩下刹车,车子嘎的一声停住。
那时,两边的野地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只有绿茵茵的青草随风摇曳着。草地向西三十十步,则是一条潺潺的小溪,由西南过来,穿过一座十步长、五步宽的、石桥,淙淙流向东北。
此刻,车子就停在桥头上。
香雪兰啊的一声低叫,伸手抚摸颈上。
“难道又是司空摘星——”段承德脸色一变。神偷之王的出现,已经让他谈虎色变,无法掩饰。
香雪兰想了想,然后轻轻摇头:“不不,是我早上梳妆时,把项链放在洗手间的台子上了。承德,麻烦你开车回去,我必须得带着它,那是我调度族人们的权力信物。”
叶天记起了那串琥珀项链的样子,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颗内含细腰蜂捕杀幼蚕一幕的琥珀石,完美无瑕,品质绝佳。
段承德定了定神,迅速调头向回行驶。
这个小小的意外缓解了车子里的紧张气氛,因为几句话之间就表露出了段、香二人的夫妻感情笃厚之极,有什么事都互相关心、互相提醒。
车子回到小楼前,香雪兰下车上楼,车子里只剩他们三个。
离开之前,段承德已经吩咐保镖们把眼睛瞪起来,千万别再出乱子了。所以这时候,四边塔楼上都有人影晃动,小楼的走廊、周边也有人一刻不停地巡视,防卫之严密,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方纯看看腕表,匆匆下车,走进楼内。
叶天若有所思地取出木像,凝神端详着。他很喜欢看方纯的背影,因为当他处于方纯的视野之外时,就能静下心来打量她,从眼睛、脑海直到心灵一起审视她,从她身上获取某些属于白晓蝶的元素。
“方小姐很漂亮,也很干练,是个值得追求的好女孩。”段承德从后视镜里望着叶天。
叶天没有抬头,也不去理会对方的话。
他是个择善固执的人,自己认定的东西,无需别人出声提醒,更无需局外人妄加评判。
“叶先生,这次多谢你能过来。小彩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必须要治好她,然后给她平安稳定的生活。她的长相,与我的前妻几乎一模一样。每次看到她,我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前妻的脸。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挽回她和小文的生命。唉,我到现在才明白苗疆蛊术女子心如蛇蝎,是绝对碰都不能碰的。”段承德将一切灾祸迁怒于孔雀,却不想想,如果他不曾移情别恋,一直都洁身自好,这些纠葛还会存在吗?
叶天沉默了一阵,淡淡地说:“节哀顺变,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他注意到,车子操控台的一角,放着一本中文版的《诸世纪》,中间露出书签的一角,显然是有人经常翻动。
段承德两腮的肉神经质地抖了抖,干涩地回答:“是,人死不能复生,我要坚强地活下去,直到小彩长大。叶先生,我很欣赏你,也知道你在海军陆战队时的英勇事迹,非常钦佩。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假如我死了,请代我照顾小彩,让她衣食无忧地长大,成为一个远离江湖、是非、蛊苗、黑道的好女孩。”
叶天点点头,他必须承认,自己很喜欢小彩,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绝无半点虚伪。只要有一线希望治愈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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