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里渐渐丧失了时间和空间以及方向的感觉——直到不知多久之后地面上终于开始有了细碎的声响,悉悉索索,那是藤蔓之间互相摩擦的声音。
黑色的触手就像刚刚苏醒的蛇群开始慢慢蠕动,互相摩擦着起舞着,桑宁在它们扭动的间隙里终于看到了黑色以外的东西,被埋在那些触手之下到处都是,白惨惨得有些刺目。
触手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整个“地面”都在起伏着,桑宁趁机扒开一片触手,终于看清那下面埋着的,是累累的白骨——妖的,鬼的,长着角,拖着尾巴,散乱的混在一起,堆叠如山。
桑宁一瞬间打了个寒颤,再次放眼望去,整片不见边际的触手之下,尸骨遍地。
☆、第七课时
这里如同是一个坟墓,鬼怪的乱葬岗,成千上万的白骨堆积掩埋在黑色的触手之下,随着触手的苏醒暴露出来。
据说所有拥有思维的动物都会对同类的尸体产生排斥感,因为那是一种危险的警示。
桑宁的恐惧并未因为这些尸体不是同类而减少,她看着一丛扭曲舞动的触手突然对准方向从地面直窜向上方没入天顶,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被扯了下来,它嗷叫着抓住天顶伸下来的树根不肯松手,那些黑色触手依然紧紧缠着它却不再用力拖曳,只是伸出触须钻进它的七窍,刺破皮肤伸入体|内,痛苦凄厉的叫声顿时响彻在这片空荡的地域里,那只鬼的身体却越来越干枯萎缩,最后只剩下了一层干黢黢的皮包着骨头,从触手中散落下来。
桑宁的后脖颈顿时一片发麻,凉意顺着脊椎流窜贯穿全身,一想到刚刚自己就被埋在那片触手之中……
它把自己抓来也是为了吃了她吗!?她也会被吸干血肉变成一堆散落的皮包骨??
难怪桑园跟自己预想中的似乎不太一样,她在地面上看到的大部分都是那些所谓被锁在地下的鬼怪延伸出来的□□,真实的鬼怪却数量不多。
如果这满地累累的白骨都是被抓下来吸干的鬼怪,那多得了才怪。
桑园是从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某些鬼怪的饲养场,大鬼吃小鬼老妖吃小妖,养出了地下这个如此庞大的东西……
桑宁突然想起曾经在梦里看到过的吞噬掉了整个桑园的黑色触手,它把自己抓来也是为了吃掉她吗?那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手?难道只是抓来之后发现她不是妖怪而不屑于吃?
她衷心的希望可以是如此,而不是它留待饭后的小点心。
在看过了刚刚那一幕之后桑宁就连踩在这些触手上都不敢,可是虽然它们大部分都在半空扭曲舞动,像是猎食中的野兽探寻着地面上的气息准备随时出击,但地面上还是如脉络一般遍布着它的触须。她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可是厚厚堆积在地上的白骨有的似乎已经年代久远,一踩上去就咔嚓碎裂,整条小腿都陷了进去。
她不想被吃,一面忍不住希望华老师快点来接她,一面却又念念着华老师千万不要来,华老师一看就比自己美味得多,她仍记得他原形的银色柔韧身躯,像极了新鲜美味的带鱼。这黑色的怪物已经被关了这么久,一旦见了华老师岂不是像看见一顿海鲜大餐。
桑宁胡思乱想着想要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却发觉地上那些蠕动的触手似乎都在向她聚集过来,像无数条黑色密密麻麻越集越多,终于让她再也无处落脚,开始沿着她的小腿向上蔓延。
桑宁想要甩开未果,两腿被纠缠着跌坐在地上,嘴里开始念叨着:“我不好吃,我真的不好吃……”
她是木头做的啊怎么会好吃呢,只是想起了这一点似乎也并没有让她好过多少,不吃血肉还可以吃魂魄,那样一样凄惨!对了她还有空间,她可以躲进空间里,虽然出来之后也还在原地,依然没有办法脱身,不过能躲多久就躲多久……
正胡思乱想着,聚集而来的黑色触手在她面前聚成了一个突起,升到与跌坐的她等高时就停下来,触手蠕动着露出了半张脸和半截身躯——高挺的鼻梁,黑色的薄唇,眼睛被挡在黑色水藻似的漆黑长发下看不清楚。他的上半身隐隐约约从触手空隙中显现,下半|身还隐没在其间。
这就是这些触手的本体了吗?一股漆黑的,阴湿的,隐晦的气息像一股庞大的低压笼罩而来,让人觉得附近的空气都变得粘稠阴晦叫人呼吸困难。
桑宁顿时不敢再动,看着那东西缓缓靠近,最后停在她的脚边。
一个阴涩低沉的声音的声音响起——“桑家的小姑娘,我见过你,你在我头顶上住了很多年。”
这是友好邻里拉关系的时候么……桑宁僵硬的堆堆笑容,“你,你好……”
那黑色的薄唇似弯非弯似笑非笑透着一股阴冷,仿佛根本就没有在动,声音却继续传来,“你就是新的守园人吧?”
“我不……”桑宁刚想否认,它却突然靠近了一些,“我知道桑宴已经死了,现在这里换成你做主,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桑宁只能把要出口的否认咽了回去,“什,什么?”
“桑园里已经快没有什么东西让我吃了,你放我出去——”
“——我的好处呢?”
“好处就是,我不吃你。”
“……”
这算什么交易,这简直就是恶霸!
“如,如果我放不了呢?”周围的空气一瞬间阴冷刺骨,桑宁慌忙说:“我我不是不想放你!我只是说假如我放不了……”
黑色的薄唇唇角挑了挑,“那就吃了你,等下一个守园人到来,把你的尸骨给他看看。”
她知道这不是威胁,只是在陈述。如果不是知道她爷爷桑宴的“死亡”是被华老师和曲小路都认可的正常情况,她都想问爷爷是不是也是被他吃掉的了。
可是现在让她欲哭无泪的是,她真的放不了,这跟她的意愿无关——从进了桑园之后她就像是自然而然的知道了桑园的机制,如果只是还没有被锁住的鬼怪守园人可以放走,可是一旦被锁住就没有人能放得掉了。
桑园那渔网似的结界本来就会优先集中力量锁住大鬼,他吃得越多长得越大,就越不可能离开桑园。
看着地面上的累累白骨山,还有他遍布了整个看不见边际空间的触手,桑宁真的怀疑他会是整个桑园最后一个被关到地老天荒的妖怪。
……
霍阳三人躲在屋子里等到外面完全平息下来,恢复了一片寂静。
他们慢慢打开门,院子里除了被守护者撞得有点七零八落的司机先生,再不见那几个村民的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知道守护者想要靠近房门的时候是司机先生在挡着,本以为它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危险,现在看到他这七零八落的样子蔡媛美也是一阵难过,发现跟司机先生都已经有点感情了。
她默默为司机先生哀悼,霍阳说一句:“这种东西华先生还可以再做。”催促着她快点上路。
她双手合十拜了拜司机先生的残骸就赶紧跟上,一路上家家户户的窗户后面都露出一双双幽幽发光的眼睛,可是守护者的归来让它们再没有一个人敢踏出屋子。
他们飞快跑向村口的方向,可是走了很久都似乎一直在村里转圈,霍阳停下脚步说出自己的担忧,“看来天黑时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他看起来对此并不意外,大概早也知道些什么,只不过抱着期望试一试罢了。
可是桑小豪却没有办法不心急,“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到天亮吗?可是已经拖了这么久,桑宁发生危险怎么办?”
霍阳不知道如果告诉他这里的黑夜可不是12小时,而可能是24小时36小时的话桑小豪会不会急得吐血。
蔡媛美看着桑小豪那掩盖不住的焦急大为感动,谁说桑宁跟他关系不好的来着,根本是胡说嘛!
“那就再试试吧。”
霍阳拿出一个对讲机,接通的速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快,看起来对讲机那端的杨丰旭白乐枝早就打开对讲机时刻守着了。
对讲机虽然接通了但信号奇差,滋滋啦啦的信号杂音充斥其中,只能艰难而简短的对他们吩咐——“你们还在村外吗?在村口路中央燃一堆火堆,越大越好,把你们三个人的护身符依次扔进去,让火堆燃烧的时间尽量长一些。”
接收到指示的三人立刻开始找柴火点火,只是心里不住的嘀咕大白天的在路中央放火,千万不要被人看到把他们当纵火犯啊!
与此同时霍阳带着桑小豪和蔡媛美继续往记忆中村口的方向走,无论走多少次都毫不停歇,直到看到前方隐隐约约的火光,才加快速度跑过去——“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看认准了方向直接冲!”
守在火堆旁的三人远远就看到一棵花花绿绿的圣诞树从深渊般的黑暗中狂奔而来,乍一眼让他们都吓了一跳——这什么妖怪!?圣诞树也成精了?
好在是认出了他们自己的衣服,才没有在桑小豪冲过来的时候直接用桃木棒槌招呼上去。
桑小豪果然是很会跑,他第一个冲出来,随后是一身黑衣在黑暗里完全不显眼的霍阳,最后是闭紧着眼睛一冲出来就直接脸朝下扑在地上的蔡媛美。
白乐枝和孟思敏赶忙把蔡媛美扶起来,帮她抹干净脸上的灰,查看那苹果似的小脸蛋给拍平了没有。
等一抬头才惊讶地发现:“桑小豪?你不是离家出走了吗?怎么在这里?”
霍阳提醒他们:“我们先抓紧时间回去,这事儿路上再说。”
几个人一门心思往县城里赶,等这群奇装异服的人风风火火赶到县城里停车的地方几人才面面相觑地发现一个严重问题——有车有什么用,司机先生不在了啊!
……
华玉盏半蹲在高高的院墙之上,看着下方守护者庞大的身躯像一只肥硕的虫子般一点点蠕动穿过院门,身上无数张脸孔闭着眼睛哀怨呻|吟,只有身体最前端的一张脸睁开着漆黑得没有一点眼白的眼睛,在四处搜寻巡视着什么。
那些由地面上一丝一缕渗透出来的黑雾组成的人影因为它的到来而纷纷消散,其他少许鬼怪也匆忙回避,没有一个敢挡着它的去路。
它被桑小豪引到了桑园村,就一定会察觉到桑宁的存在,它会去找桑宁,就一定会进入地下的“牢房”。
这种主动给桑宁招来危险的事华玉盏大概以前想都不会想,他会一切以让桑宁避开危险为优先考虑,可是当桑宁已经身置危险之中他也只能孤注一掷——
他必须去到桑宁身边,在守护者抓到她之前把她带出来,出入之间能够使用的只有守护者穿进“地牢”时所留下的短暂通道。
那也许只有几秒,在不了解地下的情况不知道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对手的情况下,眼疾手快像一千年前还是妖怪大盗时的自己——他可以做到,他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玉盏,只不过这次他要抢的宝贝名为桑宁。
……
华玉龙一接到电话就跟曲小路一起赶到了县城,说起桑园大概没有人比曲小路这个桑宴的委托人更了解了。
“——所以我才说嘛,就应该让我陪着桑宁进桑园才对,不然三个人一起也好啊!”
“再多一个人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吗?”
华玉龙的娃娃脸亲切微笑着却一针见血,曲小路这类的妖怪还是只在他特长的地方发挥就好,体力活他实在是不怎么适合。
把白乐枝等人安置在县城里,他们只带了桑小豪和霍阳返回桑园村外,介于华玉龙也只是个后勤型而非战斗型人才,迎接两人的任务还是落在桑小豪和霍阳身上。
曲小路在两人面前展开桑园的平面图,桑小豪顿时诧异——“这么小?”
他每天都在桑园里被各种鬼怪和守护者追得东奔西窜,现在告诉他那个迷宫一样的桑园才只有一间别墅的大小?
“大小不重要,桑宴花了一千年的时间来研究该怎么处置善后桑园的问题,还有桑园的古建筑本身该如何保存的问题,最后他采用了多重空间的重叠和循环,这样桑园就可以基于保留下来的这部分建筑,空间无限循环无限扩展,就像你在万花筒里看到的世界。这样一来里桑园的地上就是无限的,而地下的牢房则是空间重叠,可以直接理解成我们住的楼房,只不过每一层楼都直接与地面相连,每一层也都关着一些‘危险人物’。虽然不知道拖走桑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这种行为很明显是一种捕食——
鬼怪之间的同类相食、弱肉强食很普遍,他们靠大鱼吃小鱼的方式来增强自己的实力——需要一提的是作为一只妖本人还是谴责这种方式的,妖怪中这种行为不是没有,但绝对属于歪门邪道,会遭天谴的。
但如果是被关在桑园这种地方,别说什么日月精华天地灵气,里面充斥的只有无限的阴晦之气,连静心修炼都不能,走上歪门邪道是分分钟的事,通过同类相食来使自己变得强大是再快捷不过的方法。
虽然桑宴本人没有承认过,但是我想他把那些危险的鬼怪分层关在一起而不是单独关起来,说不定本来也就打得这个主意。让它们自相残杀减少数量也就减少桑园的负担,最后变得强大而活下来的鬼怪反而更会被桑园困住。这丫的老奸巨猾真让妖怪不齿!”
“——曲小路你现在到底站在哪边?”
不管桑宴这种行为如何,身为桑宴的委托人还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曲小路轻咳了一下,优雅地笑笑,“我站在……桑宁这一边。”
他继续说:“总之这种情况虽然不一定在每一层都会发生,但绝对并不意外。只是眼下这一只的触手竟然都已经伸到了地面来,我想那搞不好它所在的那一层已经全部被它吃光了,没有东西可以吃才会把手伸得这么长。而且还不知道这手已经伸了多久,所以我们要面对的绝~对是一个大东西!甚至可以说它就是桑宴豢养的猪笼草!”
☆、第八课时
所谓九犬生一獒,百虫出一蛊。
这些邪法用的都是同类相残成王败寇,用弱者的性命和血来滋养浇灌成就王者的法子。
这东西吃掉了跟自己关在一起的所有同类或者非同类,他的手伸不进其他的牢房就伸向地面,那的确是个不错的捕猎猪笼草,但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成为了蛊王一样的存在。
“那我们要怎么从这个东西嘴里把桑宁抢出来?”
“玉盏既然特意让你引守护者回去自己留在那里,他自然就有盘算,会保护好桑宁的。”其实曲小路也猜得到玉盏会怎么做,这种让人头痛的问题还是留待后面再解决,先捞出一个是一个。
“总之现在有桑园的结界隔着,我也没有办法轻易把桑宁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