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留着两撇短髭的杨兄弟笑道:“功夫就是武功,有什么不同?瞧你说的越来越玄了。”秦海雄瞪大了眼说道:“怎么玄了?功夫只是拳脚架式,武功则是炼气御劲,两者若是相同,咱们单讲功夫不就成了,何须再有武功二字流传?杨兄弟要是不信,拿你所练外家拳脚功夫摘花伤人试试,要是你能做到,那便两者相同了。”
这杨兄弟乃霍家拳门人弟子,正是外练筋皮骨一路,劈砖碎木那是硬底子功夫,但要说到内功气道什么的,那可当真是一筹莫展,呆着头楞道:“哟,这点我倒是未来认真想过,却原来功夫与武功是不同的境界了?”秦海雄趾高气扬的嘿嘿而笑,说道:“没想到杨兄弟功夫练了数十年,竟连两者差别都还懵懂不明,这倒奇了?”
杨兄弟给他说得无地自容,原本已是醉醺上来的红脸,这时却是更加的炙热火红,活像一块烧铁似的。
柳大哥见他受窘,提话释道:“功夫主外,武功主内,两者相辅而相成,练到深来,那便没什么差别了。”
秦海雄听得颇不以为然,说道:“这话虽是不错,但若单以功夫来练,要能如柳大哥所说的练到深来,试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够达到这种境界?少林派是咱们武术正宗,外家拳法练到深来,不过就是铁布衫与金钟罩,号称是刀枪不入了,但能挡得了高深内功的一掌么?嘿,要是如此,武林中也就不必再讲什么上乘武学来啦。”
柳大哥听得点了点头,说道:“上乘武学并非每个人都适合来练,否则江湖上到处可见高手来去,那就没什么稀奇来说的了。”秦海雄大腿一拍,笑道:“咱们几个资质不佳,只能挑着功夫来练,武功却是不成的了。”
那坐在一旁鲜少开口的老者说道:“武功练到了深处,那便称之为玄,举手投足,往往非人所能。在我们看来,自是咋舌不已,但在高手眼中,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种境界,倒也不足为奇。北云天与天魔都是当世一大高手奇人,能与之匹敌者,唯‘南极星南燕飞’一人而已。只是江湖上传说,南燕飞年岁已高,早不闻事世,数十年来更是未曾听过其人事迹,纵是不死,也已老老垂矣,何能再有作为?欸,什么是真正的武林高手?哈哈。”
胡斐听得心有戚戚,转头朝说话这人看去,见他一脸寞容,形相清臞,下颏留着一丛短羊胡,身上却是穿着破旧乡塾儒服,邋黄带污,全身上下一副怀才不遇的老学究样貌,不禁大奇,便多看了他几眼。那秦海雄怒目一瞪,骂道:“臭小子,瞧什么瞧,欠揍是么?”胡斐自知失礼,笑着诺诺应了数声,转过头继续喝酒吃菜。
那老者对着秦海雄笑道:“秦老弟,何必这么凶巴巴的吓着外地人来了?”秦海雄念道:“丁大哥,这小子刚才直盯着你看哪,不来骂上一骂,岂不给人看轻了?”姓丁老者笑道:“这位兄弟想来跟咱们几个一样,无非是想省着一点银子,这才来到这个小食馆解解酒瘾,说来算是和咱们相同的也是天涯沦落人,何须计较太多?”
便在这时,食馆门口走进来两人,一男一女,年纪都在二十初头上下。那女子见食馆里头污秽不堪,几名粗犷汉子喝得醉意醺醺,心中愀然不乐,拉了身旁男子衣角,颇为委屈的低着嗓音说道:“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吃饭罢?”男子轻声说道:“这种小食馆的确是委屈了你,不过可以避开咱们师门里的人,还是忍了过去罢。”
胡斐所坐位置就在食馆进门处右角边上,这时低着头以眼角余光瞟去,见这对年轻男女侧面依稀见过,话声更是熟悉,当下好奇的转头看去,却吓了好一跳,原来竟是逃离药蚕庄时所遇上的阿虎与馨儿。他这时衣衫已非当日庄稼汉的粗布装扮,食馆里头又是有点昏暗,独自坐在门角桌上低头吃菜喝酒,谁也不会留心到他的存在。
这时就见阿虎牵起馨儿小手,两人迳往里桌走去。胡斐见他肩上负着一个大包袱,模样便与自己当日所遗落山谷的包袱极为相似,虽不知他二人何以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但包袱既在,说不定那本“博伽梵谷略经”也给他带了来,当下心中大喜,兀自低着头继续喝酒,以免让二人给认了出来。
那另外桌上的四人见到又有外人进来,说话音量便跟着放低了下来,但见四人相互敬了一碗酒,姓柳的大哥说道:“魔月宫虽是在憪峦峰上吃了败仗,没能抢下武林盟主的宝座,但天魔又岂是等闲之辈,如何不在武林中兴风作浪一番了?不过奇的是,数月过去,江湖上却也没来传出魔月宫大举入侵六脉五岳的消息,不知为何?”
秦海雄仰起脖子喝干了一大碗酒,呼出大口气来,说道:“当日憪峦峰上,冥月宫新任宫主一掌将天魔徒儿给击败下来,当即传下了北云天谕示。大意是说,北云天万分感念天魔所给的这次东山再起机会,因此冥月宫也愿提供天魔相同的机会,双方明订两年后的七月十五再来憪峦峰比拚一场,但前提是这两年中,魔月宫须得休兵止戈,不得分崩离析冥月宫所属六脉五岳,更不能危害其他江湖门派,否则便如放弃再次争夺盟主的机会了。”
姓丁老者听得桌子轻轻一拍,喝采说道:“不愧是北云天,果然见识非凡。如此一来,武林中至少保有两年的休兵养息机会,于六脉五岳来说,正是重整旗号的大好时机,更让魔月宫势力停顿不前,大是妙着。”
秦海雄心有同感,说道:“北云天确是了不起的人物。他知道天魔败下阵来,势必不能就此善罢干休,杀戮一起,武林遍地尸骸,元气大伤,冥月宫也就难以独撑大局,成为有名无实的武林盟主了。他给天魔再次争夺盟主的机会,其实便是给冥月宫与其所属六脉五岳能有重整颓势的喘息机会,否则以魔月宫现下支派规模而论,足以搅乱武林大局而仍占有极大优势,届时无论是正魔那一方胜了,也已死伤惨重,得不偿失了。”
那驼汉柳大哥听他娓娓说来,不禁笑道:“秦花豹去了一趟嶓山憪峦峰,不只眼界开了,就连见识也都增加了不少。这当儿分析起来,还真头头是道,颇有高明见解,难得啊,难得。”秦海雄叹了口气,说道:“这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以前老是认为自己功夫了得,谁也没来瞧上眼里。到得憪峦峰之后,见到了各家各派的拳法武功,才知自己不过是个井底之蛙,跟人家提鞋儿都还不配。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些话当真不假啊。”
其他三人深有感触,各自叹了声气,也不知是为自己所练功夫不如人叹息,还是为着各人一生的落魄坎坷命运而来嗟悔无及,当下四人迳自低头喝着闷酒,谁也不想开口来说话了。胡斐这段日子来迭经波折,一身高强武功更是犹如自云端之中跌落万丈渊谷,这等心情,旁人自是难以理解,这时受到四人气氛感染,兀自默然不语。
过得未久,这桌四人便即起身付帐离去,各人脚下浮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看来四人都喝得差不多了。
再过不久,阿虎与馨儿简单吃了面条,包袱背上,跟着便也付帐走出。胡斐只听得阿虎低声说道:“天都快黑了,咱们今晚就在镇上随便找个小客栈歇了罢。”两人迈步跨出,迳往街上走去。
胡斐赶紧付了酒钱,随后追出,见二人正幌过街角朝左行去,当即加快脚步跟上。他知平遥城镇上客栈酒店极多,街上道路又都穿插不均,自己来了数日,有时还会找不到正确方向,走错了道路,因此跟踪极是不易,只要稍一失神,便会失去两人落脚之处了。
就见他大开步伐朝前猛赶,身子刚要转过街角,猛地迎面撞上一名疾奔而来的剽悍大汉,砰的大响,两人身子都给对方冲力震的跌倒在地,奇的是,竟有三声痛叫上来。胡斐两眼金星直冒,腰腹间疼痛不已,正要撑起身来,耳里却听得那名大汉挂怒骂道:“格老子他娘的,那个家伙走路不带眼睛?”忽的一拳,劈面打来。
胡斐脸颊斜侧,右掌往上一格,左手顺势朝这人腕节推去,带得这人啊哟一声,朝右幌跌开去,眼前却现出一颗大秃头来,心中不禁疑道:“秃头六?”还没幌过神来,只觉两道小影扑来,左右夹风,当即各出双掌,左拨右带,正是赵半山教过他的太极巧劲“微雨拨环”。就听得蓬然大响,两声痛叫,二个小影当场撞在一起。
胡斐两手撑地跃起,见地上跌着的不就是严四、严五、秃头六三人么?怪不得这股撞击力道如此强劲,双方跌成了一团。当下啊呀一声,赶忙趋前扶起三人,笑着说道:“我是胡斐啊,你们三人何事慌张奔跑?”
秃头六揉着脑袋站起,两眼熊猫样,乌黑成圈,鼻子歪斜一边,嘴角淌血不止,见到果然是他,语声不清的说道:“原来刚才撞得人是你啊。咱们快回去搬救兵,非得拆了十三鹰的场子不可。”胡斐见严四、严五二人亦是脸上带伤,衣衫破裂,知道三人定是跟人打了架,问道:“十三鹰?对方多少人?”
秃头六还没来得及答话,前边巷口处便即转出七八名大汉来,见了秃头六三人,当先拿刀大汉喊道:“在那里了,别让这三个贼厮鸟逃了,给老子狠狠打断他们的腿,剥下他们的皮。”大刀一提,带头冲了过来。
秃头六拾起街边断木,用劲一扔,嘴里骂道:“他娘的,风九鹰,有种就到王母娘庙广场来,别要光是人多欺负人少,没的给江湖朋友笑话了。”骂完拉起严四严五两人小手,回身就奔。拿刀大汉挥刀击开断木,嘴里呼啸一声,带着六七人火速包抄上来,经过胡斐身旁时,怪目圆瞪,喝道:“没事的就给老子滚开,别挡着路。”
胡斐朝前边街道望去,早已不见阿虎与馨儿二人身影,不禁颇为扼腕叹息,心中正兀自盘算着是否要追寻两人踪迹而去,却见秃头六等人已给后边七八名汉子围上,刀棍齐使,迳往三人身上招呼过去。他见这些汉子招式俐落,颇有底子,七八人合攻之下,秃头六三人已是应付不暇,身上各挨了数棍,怒声大吼。
胡斐奔上前去,双手左右开弓,连抓两人棍头,飞腿横踹,砰蓬二响,两名大汉都给踹了开去。身旁一名拿着铁链挥舞的汉子见了,发一声吼,右腿跨出,回炼击来。胡斐侧身朝右让去,左掌一沉,抓住另一名汉子手腕朝前带去,就听得呼啦响来,这名汉子脖颈给铁链套住,脚下一个踉跄欲倒,嘴里啊呀直嚷。胡斐见状,乘势一腿踢去,当场便让这两名汉子撞在一起,连带的也影响到了攻得正紧的几名汉子朝旁闪让,攻势顿减。
那风九鹰挥刀过来,喝道:“好家伙,原来是西园春一伙的,赶来送死是么?”刀势一落,直劈下来。
胡斐见他刀沉气稳,不敢大意,左足往外划弧滑去,身子跟着斜侧过来,正好避开刃锋。当下左掌探出,拿住风九鹰使刀手腕,右掌反削他骼肢窝,正是胡家拳里的一式夺刃巧招,每试必中。要知人身骼肢窝乃属脆弱之处,最是受力不得,其中“里肌穴”更是不必重手点穴,遇力即麻,自是百试百中的了。
胡斐抢得刀来,刹时如虎添翼,刀柄回击,直撞得风九鹰抚肚弯腰,痛得直叫。当下见他刀刃翻出,刷刷刷连环六刀十二式,刀锋所到之处,必定吓得敌人栗声鬼叫,好不狼狈的七闪八躲,方能勉强避了开去。他数月来改练外家功法,力气增加了不少,虽无高深内力相助,但拳是胡家拳法,刀是胡家刀法,自非江湖上其他拳法刀法可比,尤其用在这等三四流之辈身上,倒是显得有点浪费了。
他见七八名汉子给他大刀逼得手忙脚乱,自己不欲伤人,当即见好就收,回刀护在身前,说道:“有事到咱们西园春说去,如何却是半路追拦,难道江湖道义都不顾了么?”风九鹰呸的一声,怒道:“什么江湖道义?咱们十三鹰收取保护费,又要你们西园春插手什么了?真是他娘的,究竟是谁不讲江湖道义来啦?”
严四听得吹着胡子瞪了眼,戟指骂道:“收保护费是像你们十三鹰这般收的么?那卖豆干的韩老头不过少了十六钱银子,求你们宽限几天,就给你们打断了双腿,还要捉人家女儿去窑子卖身抵偿,这是那门子的霸法?”风九鹰两眉斜飞上来,喝道:“臭侏儒,烂矮子,我十三鹰的事也轮到你们来管了不成?”说着张拳作势欲打。
胡斐大刀前递,扬眉道:“你想怎地?”风九鹰见自己大刀给他拿在手上指来,心知不是对手,却也不肯就此泄了威风,胸膛挺出,大声说道:“他们三人打伤了我四个啰喽,这笔帐怎么算?”胡斐怒道:“你们不也将他三人打得浑身伤痕累累了么,那么这笔帐又该怎么算去?你十三鹰强收保护费,又要逼良为娼,还有脸么?”
风九鹰嘿嘿笑道:“你这臭小子又是谁了,能代表西园春还是五湖门跟我十三鹰说话么?”他话声刚落,便听得一人冷冷说道:“你风九鹰难道又当真能代表了十三鹰么?嘿嘿,快别迳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罢。”
胡斐闻声转头看去,见阴无望领着排骨苏等戏班人众走了过来,斜眼瞧了瞧秃头六三人脸上伤势一眼,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好啊,风九鹰,连我西园春的人都敢打成这样,你道老娘真的不敢动你是么?”身子幌前,左掌朝风九鹰门面打去。风九鹰见他这一掌飘忽若绵,有气无力,心道:“大哥老是说花蝴蝶碰不得,说什么能避则避。老子瞧着倒也还好,这不男不女的家伙能有多大本事了?”当下双拳架出,右挡左攻,毫无所惧。
阴无望冷哼一声,说道:“找死!”左掌沉压,右臂振上,忽的一响,一记无影腿倏地自花裙下穿出,不偏不倚,足底正好踹中风九鹰下颏。阴无望见他身子后仰倒去,右腿尚未收回,左足已然一登,身形掠起,高压而下,右膝瞬间弯曲,直往风九鹰胸膛撞去。这一招当真怪异之极,众人只听得喀啦几声,风九鹰已是胸骨俱断。
胡斐瞧得一惊,暗道:“这是“燕云十八式”里的厉辣招式啊,怎么花当家的也会使这等功夫?”
他曾听赵半山赵三哥说过,“燕云十八式”乃南宋末年时期所创,当初是一名沙场上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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