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老的匪首据坐在迎面上,只把酒杯微微沾唇,别的匪徒全是酒到杯干狂饮不已。
张熙来到里间窗外,往里偷窥时,只见里间是迎门一铺木炕,木炕上倚着墙半躺半坐着两人。
屋里烛影昏吟,辨不清铺上人的面貌,两人四肢全用绳捆着,隐约是一男一女,发乱蓬蓬,形容憔悴。
两个匪徒提着刀在木炕前监视着,被囚的两人似乎方才苏醒,精神颓靡。
一个身量高大的匪徒,用粗暴的声音喝道:“喂!相好的,想吃喝走动,可趁早言语,我们是过午不候。相好的,想开着点!你们遇到爷们手里,这是相好的你们的福分。只要老老实实的,绝没有你的苦头了。”
那男的抬头翻了翻眼皮道:“你要想收拾你华二太爷,趁早给你二太爷个痛快。这么折辱我们,乃是匹夫的行为,我们可要口出不逊了。”
那个年轻的匪徒狠狠地说道:“你落在爷们手中,死活不过爷们一举手之劳。相好的,你不知沾了谁的光了,你要再这么喝五吆六的,别说我可给你个厉害。”
正说着一撩门帘,那有年岁的匪首,从外面走了进来,向两个匪徒说道:“你们不要吵嚷。”
随向两个被虏的人说道:“你们也是武林名家的门下,谅不至不明理,你们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是奉命办理,不敢不这么办。只要你们不想别的道,我们绝不愿跟你们故意为难。你就是任性施为,也休想逃出手去,何必自找无趣。”
说到这,向身旁两个匪党说了声:“把食物拿些来,叫他们吃点。”
那个高身量的匪党转身出去,不一刻从外面端进来一盘饽饽、一碟咸蛋、两碗水,放在板铺上。
那匪首却令手下党徒把两人的手全部解开,善言安慰着,叫两人随着进饮食。
这时那男的才恨声说道:“咱们既有样子,就该早早把爷们撂了。你们这么不敢痛快下手,这是自留后患,我们得了手绝不留情!。”
张熙在窗外听他们这话,分明是想故意激怒匪徒,哪知匪人更不介意,向手下两个党羽招呼了声:“你们趁这时吃饭去,酒不要多喝,我看着他们行了。”
两个匪党齐答了声:“齐舵主,你吃好了,我们倒替着看守吧。”
那匪首摇头道:“我们在客途没有那些规矩,快去吃过饭,再替换着守票要紧。”
那两个匪徒随即出去。
张熙空在外面守了这么半晌,依然没听出一些结果来。
并且连两人的面貌也没十分看清,不禁暗自着急。
暗中一试这上下的窗扇,上半截倒全是活的,可以启闭。
不过虽看出有可以出入之处,只是匪党众多,自己也不敢妄自动手。
就在这时,蓦地在那正房转角处有脚步声,张熙忙一拧身蹿到靠店门这边的东南墙角,隐身在黑影里.再看时,正是店伙又提了一壶开水送进了东厢房。
工夫不大,店伙出来,张熙容这店伙走开,方要再奔窗前,突然听得过道的顶子上微有声息,经目看时,陡现—条黑影。
略一停步,那条黑影竟如飞的蹿上西房,向下面不住的张望。
跟着就见这条黑影一耸身,轻飘飘落在院中,身形展动,到了匪党住的屋门首,略一瞻望,直闯入屋中。
张熙这不再迟延,跟着也蹿到门前,从门隙往里看时,只见刚进去这个匪徒,年约三旬上下,面貌奸猾,眉宇间显现凶狠暴戾之气。
一身青色夜行衣,背插折铁刀,腰挎鹿皮囊,方跟屋中的匪徒们叙话。
看匪徒们对来人似非素识,个个按着兵刃,来人却说:“弟兄们,我奉酆七爷令来的,接到西路总舵转牌,说是齐舵主带弟兄们押解着两个点儿来的,怎么……”
方说到这,屋里那匪首一掀帘往下一看,随着走出里间道:“原来是石四弟,咱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四弟你在酆舵主那里很得意吧?”
说话间彼此落了坐,那来人说道:“舵主,我们不是泛泛之交,不要客气了。今夜我赶来迎接,因为我们酆舵主接到总舵转牌,探得敌人已经约集同道,想跟我们一拼,已经跟踪追了下来,叫我们酆舵主要越境接应,免得出了意外。我这是前站,酆舵主另选本派弟子二十人,越境迎接。”
张熙在外面见匪党因接待来人,里间竟没有匪徒看守。
时机不再,遂赶紧到了里问窗下,从窗孔中往里窥视。
只见那个男子正端起一碗水来喝着,那女的正在低头拭泪。
张熙轻轻把窗扇上面掀起,往里探身。
见那一男一女全一抬头,张熙只见着那男的面目很熟,不过仍因背着灯影子看不真切。
左手托着窗扇,右手向屋中人一打手势,是问两人能逃不能逃?
就在这时,似听得外间有人说:“你们别这么大意,进去把着点。”
张熙忙预备撤身的当儿,就见那女的一抬手,一个白球向自己打来。
张熙忙一撤身,才觉出打过来白球落在窗下,轻飘飘坠地无声。
自己把窗格掩上时,屋中看守的匪徒,也同时走进来。
张熙把纸团拾起来,不敢在这里看,飞身出店,找一身隐僻之处,亮千里火展开纸一看。
见上面并没有字迹,反复查看,才看见那纸上竟发现了满纸针孔。
仔细看了半晌,隐约辨出上面字迹,见有“字呈西岳派”字样,不禁暗暗吃惊。
赶忙把这纸秘密求援的字柬,仔细看完,知道定是与华山碧竹庵慈云庵主有关。
自己虽看两个被囚的人无法逃脱,既被自己遇上,总想问出大概情形来再回归云堡去,请师傅来设法搭救。
张熙想到这里,立刻振起勇气,重返店中,想要设法查个起落出来。
张熙从店中东墙上来的,轻身飞纵,到东厢房的檐头,才要往院中飘身,突然从左侧一股子劲风扑到,急忙左脚往后一撤,咻的一把明晃晃的厚背鬼头刀劈空。
张熙右掌照来人右臂“三里穴”便切,贼党忙拧身斜纵。
张熙乘势回手亮剑,剑尖还没退出鞘来,突从身后又扑过一人,一条七节鞭搂头盖顶就砸。
张熙脚下轻点房坡,往右一斜身,宝剑出鞘,一反腕子“金针度线”,剑尖反刺贼人的左肋。
贼人七节鞭这一砸空,只有往左进步,脚下步眼一换,右脚已到了檐口,半转身一抖腕子,七节鞭翻起,往剑上便撩。
张熙猛然往回一撤剑,一带剑柄,左手剑诀往右一圈,身躯往右一栽,“白鹤剔翎”,左脚噗的正兜在敌人左腿的迎面骨上。
贼人原就到檐口的,这一被踹上,整个的摔下房去。
仗着贼人功夫亦非弱,把丹田气提住,两脚一沾地,竭力的往后一登,倒退出四、五步去,扑通的才仰面朝天的摔在地上。
这一来把从高下坠之力算破了,身上只落些轻伤,但连人躺下带七节鞭震动的声音,店家跟别的客人全惊醒了。
三、四个人相继在屋里喝问:“谁呀?”
贼人知道再无法隐瞒,房上的贼党反嚷了声:“有贼!”
这时张熙已被三个贼党包围。
自己虽然不惧,终觉人单势孤,更被贼人反诬是贼,店家不辨真伪,自己定被贼党们明目张胆的包围。
遂不敢再恋战,虚点一剑,退出店外。
贼人只虚张声势,追了一阵。
张熙身形轻快,竟离开贼党,刻不停留的赶回归云堡。
一到堡门,守堡的庄丁就告诉他,大师伯鹰爪王跟西岳侠尼慈云庵主率领众弟子来的。
张熙便知定有要事,自己这才赶紧进来禀报,趁势把得来的密信也交出,把经过的事向师傅续命神医万柳堂说了一番。
鹰爪王跟慈云庵主全勃然变色,鹰爪王道:“云峰凤梅受这种凌虐,皆我一人之罪。匪徒们才过崤山,去此地不足百里,我焉能再容他逃出手去?我无论如何,也得先把他两人救了出来。师弟跟庵主随后起身,我得先行一步了。”
说罢这话,立刻从条案上提起自己的包裹就要起身。
万柳堂忙拦住道:“师兄,不要忙!既已巧得贼党的行踪,我们哪能再延迟?走一同走,何必分开!不过我看也不忙在这一时,就让师兄先赶到了也是白天,哪好动手?师兄索性再忍耐片刻,我们一同走吧。不是我给师兄跟庵主说解心宽的话,张熙所说的情形,贼人分明是虏劫他两人,只为要挟我们到十二连环坞践约,绝不会加害他两人。凤尾帮的帮规素严,既然一再令党徒防守护送,沿途绝不敢过分凌虐。再说华云峰跟庵主的令徒,全是武功造诣极有根基,更兼才智亦非平庸之流可比。贼党若是过分凌虐他二人,恐怕倒反激起意外妁事来。小徒张熙所见的情形,并没有什么非常的变故,不过被匪徒严加监视,不易脱身而已。我们跟踪追赶,暂时绝不致发生意外,这是我敢断定的。我稍事安排这归云堡的事,咱们准在黎明起身就是了。”
鹰爪王、慈云庵主也不便固执己见,点头应允。
续命神医万柳堂赶紧到大客厅中聚集家丁,盛张灯火,命管事的家丁撞起了风钢云板,嗡嗡的声震数里。
这种号令是一种召集全堡头目人的信号,只要听见这种风钢云板的声响,不论手底下有多忙的事,也得立时交派到手底下的人,抽身赶到堡主的议事厅,听堡主指示。
不一时防守各路口的,以及在堡中管事的执事人先后到来。
万柳堂按着名册一点名,人已到齐。
万柳堂遂向大家说明,自己因为淮阳派现在与凤尾帮结怨,两下里各走极端,势难两立,自己身为淮阳派的门下,岂能坐视?
现时就要随掌门人赶到清风堡、绿竹塘。
这归云堡的事,请大家一本成规,不要稍事疏忽,致生意外。
一切事由二弟子张熙负责管理,自己多则一月,少则半月,一定赶紧赶回。
堡中各执事人,对于堡主历来奉命唯谨,齐说:“堡主自管放心,我们绝不敢稍乱堡规,更有张二爷代掌堡中事,我们一切秉命就是了。”
万柳堂吩咐完了,大家退去,这时已交五更。
万柳堂自己又向张熙嘱咐了一番,这才来到西客厅,令家丁给大家预备好了早点,大家略进茶点,这才请师兄鹰爪王暨慈云庵主一同起身。
万柳堂的四弟子左恒,见师傅要走,叫他在堡中由二师兄张熙照管着他,立刻拦在师傅面前,不叫师傅走。
师傅赶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说什么也不肯在堡中等侯。
万柳堂哪肯带着他给自己添麻烦,百般哄劝,但是这小子是死心眼儿,怎么说也不听。
他说是师傅在这,没有人敢欺负他,师傅不在堡中,没有给他好气的。
师傅如若不带着他,师傅头脚走了,他随后跟着也离开归云堡。
左恒历来对于师傅奉若神明,无论什么事,只要师傅说一句话,立刻遵从。
惟独这次,他是拿定了主意,任万柳堂怎样说,他绝不肯留在归云堡。
还是慈云庵主竭力劝万柳堂无须固执,叫他跟随也没有多大妨碍。
好在碧竹庵的门下,也有四个随行,尽可互相关照。
何况此子虽是轻功不济,他还有千斤臂力,或许还有用他之处,也未可知,劝万柳堂莫要因这些小事,耽误了大家行程。
万柳堂无法,只得带着这傻小子左恒,随大家离开归云堡,径下乾山。
鹰爪王偕同续命神医万柳堂、慈云庵主,率领司徒谦、左恒,暨慈云庵主女弟子修性、修禅、修缘、修慧,一众九人,离开归云堡,抄捷径出了乾山,直奔崤山。
这时东方将渐发晓,在晓色艨胧中一班侠义道踏上征途。
在先只从沿山僻径走,直到辰时过后,已走出四十余里。
这时已到了陈家屯,渐渐走进通行的宫道,行人渐多。
鹰爪王遂向万柳堂商量道:“师弟你看,这一带行人较多,我们的行色颇易惹人注目,依我看还是分开走的较好。”
万柳堂道:“师兄说的极是,我们分开只不用离过远了。到了崤山界外,天色定早,那里据张熙说是只有两家小店,我们落店时即或同在一个店中,只先后投店好了。”
当时商量好,遂分成两拨,慈云庵主师徒五人先行,鹰爪王师兄弟带着门徒司徒谦、傻小子左恒,一路随着慈云庵主的后踪走下来。
到了申牌时刻,来至崤山界外,远远望见的前面那座小镇甸。
慈云庵主径投镇甸内,鹰爪王等已问明了张熙贼人落脚的地方,是这镇甸里路东的吉星店。
在镇甸的紧南头,尚有一家小店,字号是福元。
慈云庵主进了镇甸,不用费事已找到这座店房。
这位侠尼进得店门,故意与店伙搭讪,问他可有清静的跨院,干净的房间没有?
故作相度院中客房的情形,已看出贼人居然没离这座吉星店。
因为这座店只是一座大四合的房子,那辆轿车依然停放在院中,车的形式和驾车健骡,也跟张熙说的相同。
庵主又是暗中庆幸,又惊诧贼人的胆大,昨夜行藏已露,就该在张熙走后,赶紧逃开。
却不料依然在这里没走,好似有所恃,没把敌人放在眼内。
当时庵主不动声色,暗令女徒修真赶紧示意鹰爪王等速投福元小店,不要惊了匪徒。
还叫店伙给开了间宽大的单间,师徒在暗中窥视。
不一时已看出东房的靠北檐的两间,正是匪徒所在,匪人不时出入。
慈云庵主更令弟子修慧,赶到福元店报信,告诉师伯们就提:“匪徒不走,不是有什么变故,就是等候接应。这一来我们倒省了事,无论如何,今夜绝不叫他们逃出手去。嘱咐王师伯不要早跟匪徒‘朝相’,匪徒若一认出是淮阳派的掌门人到了,就许设法逃走,最好三更动手不迟。”
修慧领命到福元店去报信,也就是刚出去不大工夫,店伙进来送茶水。
慈云庵主向他探问,院中的车辆是店里的,还是客人的?
自己打算雇这辆车,店伙说是东房的客人自备的。
慈云庵主道:“东房的客人,足有六、七位,他们只有一辆车哪够用的?”
店伙道:“他们的人倒是不少,大约全是六扇门中人,他那辆车是专为他们才办来的两个点儿坐的呢?”
慈云庵主淡然问道:“哦!这是两个病人么?这病人全是多大年岁?你看见了么?”
店伙摇头道:“从昨晚来的,别看住了一天一夜,我们连这两人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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