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司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王爷,该上朝了。”
扯下一件披风披在身上,拿来一张狐皮缠在脖子上,正好遮挡住脖子上勒痕。
推开们,沈司正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庭院中又下起了飘飘白雪,阳光早已被云层遮挡住。收回视线,景藤迈出寝宫,往大殿走去。
“王爷,奴才刚才打听一番,刺客昨夜半夜时分忽然出现,于宫门外刺杀士兵二百五十三人,招招狠辣,士兵的尸体血肉模糊,宫门外染满了鲜血。”
顿了顿,沈司又道,“杨将军等将领带人在宫中追捕一夜,但刺客实在狡猾,一路乔装,身手灵活,武功高强,是以杨将军等将领至今没有将刺客捉住。”
“嗯。”
出乎预料,身旁高大的男子居然应了一声,沈司惊得抬首望向他,只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在灰蒙的天色下更显得沉默寡言。寒风迎面吹来,挥动他缠绕在脖子上的雪白狐皮的狐毛,溅出波浪般的涟漪,似有若无地触碰着他脸庞。
见景藤没有丝丝反应,沈司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说这件事。
伺候景藤数年,沈司很清楚景藤的性格。他现在出声不是因为他关心刺客的事,而他不想再听见关于刺客的事,具体原因,沈司根本不用去想,因为他永远也猜不到。
一路穿过花园,景藤领着沈司来到大殿,臣子官员们正在宫门外等候上朝,看见景藤过来,他们纷纷行礼,景藤点点头,当是回复。
臣子们也习惯了景藤的冷淡,没有继续和他打招呼,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谈论昨晚刺客一事。
“今日一早便听闻昨夜有刺客潜入宫中,今早上朝时,宫门外的血迹还没清理干净,可想那刺客之厉害啊,仅凭一人之力斩杀数百精兵,叛军之中何时出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贾大人何以见得?依属下所看,那刺客或许不是叛军之人。”旁人的人疑惑道。
贾大人摸了摸胡子,皱眉问,“哦?刘大人又何以见得?当今之下,也只有叛军处处与我秦国作对,多番试图潜入宫中行刺陛下,实在罪该万死啊!”
刘大人道,“不错,叛军近年来的确嚣张,但自从陛下将华阳城封闭,设立令牌之后,叛军之人就难以进城,近数月来也没有刺客再出现在宫中,昨夜那刺客来得突然,听闻还是一女子。”
“有这样的事!”贾大人惊讶了,他可没有听见那个刺客是女人啊,一个女人居然杀掉他们秦国二百多名精兵,这有什么可能!除非那女人是……
“刘大人是怀疑那女刺客就是数月前滨州属地的杀人犯?”
滨州属地一事死伤数百名百姓,朝廷上下都大大地震惊了一番,如今余波未平,却再掀风浪!
“下官正是此意。”刘大人点点头,眼神变得凝重,“下官今日上朝之时在花园中遇见夏将军,昨夜正是夏将军在宫墙一带当更,下官和夏将军一谈之下才知道,那刺客非常狡猾,趁着将领们不背,从宫外树林那边跃上宫墙,潜入王宫,武功了得。”
“非但如此,刺客潜入宫中之后,为了躲避夏将军他们的视线,一路乔装,宫女、太监、士兵统统不在话下,幸好夏将军他们自有方法将刺客认出,在宫中追捕了一夜,至今还没有将刺客捉住。”刘大夫皱眉的动作加深,“下官斗胆猜测,那女刺客便是滨州属地的女逃犯,下官方才算过日子,如今正好,女逃犯定是一路往华阳城而来,昨夜潜入城中,进宫行刺!”
“竟有这样的事?”贾大人惊讶一下,但仔细一想又的确如此。数个月的时候,足够她从滨州来到华阳城。
“诸位大臣,请。”
正当众人谈论的时候,一名太监从大殿中走出来,恭敬地等候众人进去上朝。
臣子们心系着昨夜刺客一事,纷纷快步走进大殿内。
景藤解下披风递给沈司,尾随臣子们踏进大殿内,没等多久,一人从内殿中步出,臣子们当即察觉到他的气息,尊敬地弯下腰身,不敢直视来人。
“皇上驾到!”
洪亮十足的话音回荡在偌大华丽的大殿上,盘旋在头顶久久不能散去。
“叩见皇上!”
闻声,臣子们心中一抖,动作整齐地跪在地上,扬声高呼道。整齐的话音震得大殿内的空气一抖。
数年前,秦王登基后,将“大王”扯掉,改名“皇上”,寓意,皇天之上!
“平身。”冷冷、低沉夹着无人能比的威严。
臣子们不敢有误,全部站起身,这才抬眸望向龙座上之人。
漆黑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上面绣画着至高无上的图腾,每针每线勾勒出王者风华,萦绕在他四周的空气随之变得沉重,似是一种警告,让旁人立刻收回视线,不敢打量他的脸,就怕会触怒君威。
五年的时间过去,赵国被灭,燕国被焚烧,七国被统一,秦国傲世独立,天下大变,他也彻彻底底地变了。
五年后的他已是只手翻天的男儿,容貌比起五年前更为分明,轮廓如刀削般威严凌人,俊美得如同天人般,凡夫俗子不敢亵渎。然而,他的眼眸却有着地狱般的色彩,幽暗无边,极度危险。
他跪坐在龙座之上,目不斜视,对底下的臣子全然不理理会。挺直的腰杆有着利剑般的气势,却感觉不到一丝杀气,无人会知道他何时出手,怎么出手,或者死后,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在他手中。
这样的人,很危险。
景陵坐下之后没有多说话,底下的大臣也不敢擅自打破这片沉默,心中颤颤巍巍,恨不得逃离这里,这气氛,太杀人了!
“皇上,夏将军在外求见。”
终于,站在景陵身旁的梓沛出声救下了众大臣。
众人暗暗松下一口气,目光移到宫殿门外,只见身材魁梧的夏将军快步走进来,一步跪在地上,拱手对座上之上人。
“启禀皇上,末将经已发现,正将刺客包围,请皇上定夺!”
“在哪。”
夏将军动作迟缓,硬着头皮道,“会皇上。刺客,在子和宫内!”
夏将军话音刚落,磅礴汹涌的气势瞬间淹没大殿,两旁的臣子吓得全部跪倒在地上,身子颤抖,什么也不敢想。
嘭!
巨响炸裂,众人的心脏随之被打碎!
“皇上!”梓沛焦急地叫了声,追着景陵离开大殿,只恨这刺客为什么偏偏要去子和宫,让自己不得好安好。陛下不会轻易让她死掉的。
第四十四章 景陵,君兰相见
更新时间:2014…1…23 5:34:46 本章字数:17259
子和宫内。
从高处放眼眺望,偌大的秦宫仿佛延绵千里,一直到地平线那边也不见尽头。纷纷攘攘的白雪从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忽然,北风卷来,眼前的白雪被风惊动,斜斜地眼前划过,落在脸上激起一阵入心的凉意。
恍神间,不自觉地俯视下方的庭园,庭园内的树木光秃秃的,原本碧绿的草地也铺满了白雪,如同一块平滑无暇的白雪,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奔跑。
子和宫里面没有一个人,但,所有房子都打理得非常整洁,所有摆设装饰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原位,所有东西就和以前一样,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过……
哈哈……
心神迷离间,下面的庭园里隐现出两道小小的身影,一男一女,他们在雪地上欢快地奔跑着,无忧无虑的笑声久久都不能散去。
猛地,寒风卷动白雪,打乱视线,庭园中的小孩身影渐渐长大,成了两个俊美漂亮的少年,但他们依旧会在下雪的时候,跑到庭院上打雪战,每一次,少年都会被少女弄得满身白雪,每一次,都会委屈地看着她,黑黑的眼睛里总会冒起一串星光,逼得她只能罢手投降,每一次!
“唔!”剧烈钻心的痛瞬间涌上,君兰惯性地捂住脑袋,险些从大树上摔下去。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陌生东西涌上来,那个人,那个人是谁?他们是谁?我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数个问题像巨浪般层层拍打而来,君兰咬牙撑住,背靠在冰冷粗糙的树身上,脑袋胀痛得很难受。
她离开景藤的明阳宫后,在秦宫内四处寻找着秦王的位置,没想到却被一群追兵发现,为了摆脱他们,君兰意外走进这间宫殿里,庭院中种着一棵苍天大树,不但能藏身,还能俯视整个秦宫的规模,正好可以用来寻找秦王的所在地。
只是,刚爬上大树,那些陌生的、熟悉的画面就涌上来,脑袋好像被无数尖针不听地扎刺着,痛得她想放声尖叫,想将自己的脑袋剖开!
“……姑娘,你听我们说,杨先生说你身中奇毒,你必须跟我们回去卫家村……你每月会毒发一次,皆时六亲不认,只懂杀人!”
卫龙凝重焦急的话音响起,重重地打落在心中。
在数个月之前,君兰独自离开卫家村,想着要到华阳城杀掉秦王,半途却被卫龙几人追上,对着她说了这么一番话。
她中毒了?
当时,君兰冷笑一声,挥手将卫龙震开。
她的体内有三股不同的内劲,虽然会增长她的功力,但如果处理不好就会伤及自身。这点君兰清楚,可是,她的身体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根本不可能会中毒!
但只从滨州一事之后,君兰渐渐也发现了端倪。
每次毒发清醒过来时,她都会忘记自己在毒发的时候做过什么,可,望着眼前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她不得不重新思考卫龙他们的话。
或者,她真的是中了什么毒,但是这跟她要杀秦王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杀了秦王,报了仇,她自然会去找解药!
“皇上,您不要进去啊!”
“皇上,刺客就在子和宫内,请皇上让末将等人前去捉拿刺客!”
注意力被分散,脑海中的剧痛渐渐缓下,君兰听见下方传来一片响声,是士兵们身上的铠甲所发出的清脆声!
眼中划过冷光,君兰敏捷地闪身到大树另一边,粗壮的树身能将她的身子完全遮挡住,但她看不见下面的情况。
“皇上,”
“滚出去!”男子暴戾的嗓音像卷动的寒风,震得君兰心中一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秦王果然出现了!
杀意涌上眼眸,君兰躲在大树上面,静听着底下的情况。
庭院外的士兵听见景陵的怒喝,求生的本能使得他们马上后退,低着脑袋不敢直视景陵的面。梓沛和夏将军面面相窥,担心地看着景陵大步走进子和宫内,黑色的袍子被冷风吹动,扬出一道道冷冽的弧度。
梓沛心中焦急,但不敢上前拦住景陵。这么多年,子和宫内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过,和五年一模一样,但陛下踏进子和宫的次数却越来越少,这年来,陛下更是一次都没有进过子和宫,渐渐地子和宫也就成了皇宫中的禁地,没有再敢在陛下面前提起那个名字。
梓沛心里清楚,陛下不是忘恩负义,只是,陛下害怕了。这个以一国之力,踏平六国,统一天下,无视天下百姓的阻拦,执意填平长河,兴建长城的君王也会害怕!
到底这份感情有多深,才将一个人活活地杀死,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陛下……”
梓沛分神间,黑袍男子已经站立在寝宫门前,他微微抬起手,宽大的袖子滑下,梓沛清楚地看见他修长如白玉般的五指在颤抖,猛烈地颤抖着!
他俊美的侧脸早已绷紧,抿唇的力度在加大,好像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陛下,他的陛下,竟然如此害怕。
梓沛想上前劝住景陵,他却先一步动手,压住所有情绪,一把将宫门推开,沉闷的吱呀声响在众人耳中,似乎要传入心底,刺痛神经。
因为天色灰蒙的关系,寝宫内一片灰暗,站在宫门,根本看不清寝宫内的情况。但,就算是闭上眼睛,他也能轻易地将寝宫内的一桌一椅,屏风、玉器等摆设的位置指出来,因为看得太清楚了,清清楚楚地印在灵魂里,有什么可能不记得,有什么会忘记?
“兰,兰儿……”
颤抖、微弱、脆弱、痛苦,夹着哽咽。
门被推开的瞬间,景陵感觉到心房内剧痛不已,这感觉,就像,胸膛被一把匕首从上面剖开,划过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心房被徒手挖出,一刀一刀地刺在上面,直到血肉模糊。
好痛好痛,浑身都在痛,呼吸也好痛。
忍着剧痛,景陵抬起沉重的脚步,如机械般踏进寝宫内。长期没有人居住,秦宫内飘荡着一股浓烈的阴气,遇上景陵身上的阳气,顿时化作厉鬼朝他冲来,尖锐的爪牙轻易撕开他的身体,还没愈合的伤口顿时冰冷地刺痛着。
咽一口沫子,景陵迈动僵硬的步姿,像误闯禁地的孩童,步步谨慎地行走着,连地上的尘埃也不敢弄乱。
望着眼前熟悉得深入骨髓的摆设,往昔画面尽数涌进脑袋里。
有嬉笑的,有极痛的。
似乎和她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都会很开心,除了两次……
杀掉父王,领兵出征,灭掉六国,背负暴君之名,这些,他统统愿意,兰儿,为什么,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为什么我找了这么久,长城在建了,天下人都知道长城,难道你没有听见了,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你不想理我了……
一步,一步地走进近张矮桌,往日的记忆化为利刃,逐点、逐点刺入心脏内。
一定是我做得不好,一定是我的错……
君兰躲在树后,久久没有听见下方的声音,秦王明明已经走进来,为什么没有丝毫动静,外面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气氛顿时变得诡异。
咬了咬牙,君兰小心地挪动一下,缓缓探出脑袋往树下望去,只见宫殿的大门已经被推开,隐约能看见秦宫里面的昏暗。不知为何,心跳微僵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压去,很想看清楚寝宫到底是什么。
“兰儿,这个玉饰好不好看?不如放在这里?”
“这个香炉呢?是赵国使臣特意送过来的,造工精美,兰儿,你喜不喜欢?就放在这里吧。”
“兰儿……”
恍神间,身子一划,整个人从树下摔下来,发出一阵响声,惊动了外面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