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宦官恭谨入内,但行色之中,却带了几分战战兢兢。
“启禀太后,圣上已经苏醒。”
幕后之人久久都没有发出声音,就在那名宦官怀疑太后是不是已经入睡之际,帘幕之后却传来一个略显困顿的声音。
“知道了,退下罢!”
宦官退下之后半晌,帘幕忽然层层展开,露出了正中端坐的宫廷贵妇。
她正是当今皇帝的养母,当今皇后的姑姑,昔日宋仁宗的皇后,今日的当朝太后——曹氏!
这位曹太后乃是真定人,于景祐元年册为皇后。今上即位之后,尊为皇太后。
史上传闻其人性慈俭,重稼穑,常于禁苑中种谷养蚕。
此时,她望着殿内灯光,心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到此似乎已经胜负立现,虽然她赶在沈清微之前先行下手除掉了罗景思等几名官员,但是她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这一次,输得彻底。
但她却完全没有颓废,因为这种发生在宫廷之中,为了争夺权力而发动的斗争,永远不会有停止的一天。虽然这其中有的需要流血,有的却不用流血……但是其中的残酷与冰冷,却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她暗暗地在心中这样想
——还有下一次!
——这小子一向体弱多病,纵然能够逃过这一劫,下一次可就不好说了……
——我,还是当朝太后!
想到这些,她却不由得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忍不住令宫人将灯全部掌起,开始亲自撰写送给帝王的贺文。
这贺文自然是祝贺天子痊愈的,曹太后用的是她最为擅长的飞白书。
雪白的笺纸上,墨走如飞,然而这黑色之中却隐隐露出一抹抹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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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风月染和白云青双双倒地,都是大惊。
方御风走至近前,见两人均已气绝,脸上隐隐透出紫黑色,显是中毒而死,细细看去,却见二人眉心之中各有一个极细的紫黑色小点,有如蚊虫叮咬。
唐橘惊道:“是‘断肠紫’!”
郑韶道:“这种毒药见血封喉,淬于暗器之上发出,沾者立毙……但是传闻这毒药已经于江湖上失传了多年,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他抬眼向院落四周望去,杳无人迹,“加入到风月染组织里面的这些各门派的高手,都已经被我们所控制,这暗器却又是何人所发?这人却又为何要将他二人杀死?”
方御风站起身来,叹了口气,“看来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仍远在我们的想象之外……”
他见那原本押解着二人的四名乾坤堂弟子,仍是立于原地发愣,便道:“暗器从哪个方向发过来的?”
这四人显然是震惊于眼前这事的发生
——凶手竟然能在四人的眼皮底下,于瞬息之间发射暗器将风月染与白云青杀死,自己一干人等却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其中一人想了想,道:“当时他们二人正面向大厅,我们四个却是面朝院外看着堂主等人追踪那道人影……”
另一人也道:“我们当时正全神贯注地关注着院外,以为这二人的穴道已经被封,万万无力逃走……竟然便忽略了此事……请堂主降罪!”
方御风听罢,若有所思,却不多说,只令他四人将尸体抬下,转身却见舒念躲在厅内柱后,脸色已经变成了苍白,却仍支持着自己勉强不倒。
舒念见他向自己看来,只得勉力向他笑了笑。方御风向他问道:“舒公子,方才我们都追到院口之时,发生了什么事?你看到了什么?”
舒念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只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暗器之声……然后他们两个就……就……”
方御风见他似是已被吓到,只得又问:“那么适才厅中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出现过?”
舒念看着他,似是在竭力回忆,“你们都追着那个人影出去了……我独自一人在这里……不对!应该还有几个人!”
“可是适才于厅中给我们端茶倒水的那几名丫鬟?”
舒念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她们!”
——此刻那些丫鬟早已经被这瞬间发生的变故吓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方御风回身,向唐橘道:“唐小姐,方才那几名丫鬟你可熟悉?”
唐橘听了这话,想了一会儿,“适才我的情绪过于激动,光想着我哥哥的死……却没有注意到那几人是谁……”
她见方御风又陷入了沉思,忙道:“方公子,我马上便令人去查这件事!唐家堡每日每处所在的当值之人,总管那里都有记录。”
……………………
那几名当值的丫鬟已经分别被找了出来,却仍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郑韶看向方御风,“方公子,如何?”
方御风面色凝重,缓缓道:“八小姐,先让她们下去罢!”
他见舒念正坐在旁边,便道:“舒公子,此地仍是不甚安全,方某明日便派人护送你回剑魔殿去。”
众人听了,都是大惊,司马超然首当其冲,“什……什么?方公子你说要送他回剑魔殿?我没听错罢!”
唐橘亦道:“是啊方公子,你把我们都弄得糊涂了……舒……舒公子却和剑魔殿有什么关系?”
方御风苦笑了一下,又向舒念看去,“舒公子,就请你自己说说和剑魔殿究竟有什么关系吧。”
舒念张着嘴,看着方御风,“你是什么时候……是怎么知道的?”
方御风笑道:“从一开始。”
“那日在唐七公子的丧礼之上,你一出现便向众人揭破了‘魔心剑印’的秘密……虽然当时你并不知道风月染等人便是幕后的主谋,但方某却从你的话中猜出了舒公子的身份……试问除了最亲近的人,又有谁会在完全没有掌握真凶丝毫证据的情况下,在那种场合之上为剑魔殿辩驳?”
“在我让唐八小姐替你解围,将你顺利带出唐家堡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唐橘听了这话,却埋怨道:“方公子,你可真瞒得我好苦!我要是早知道他是剑魔殿的人……”
“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救他是么?”方御风笑问,于是唐橘便又见到了那个永远能令她心跳加速的微笑。
她的脸又红了,喃喃道:“算了……只要是你方公子说的……我还是会去救他……”
众皆莞尔。
郑韶却急道:“方公子,你到现在也没有说出这位舒公子到底是何人?快说!”
方御风见众人都是一脸“等不及了”的表情,只得再次摇头苦笑,“舒公子么……他便是剑魔殿主之子。”
“什么?剑魔殿主之子?”
“这怎么可能?”
“剑魔殿的主人不是姓厉么?”
“怎么会有一个姓舒的儿子!”
舒念听众人议论纷纷,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大声道:“我跟我娘的姓!不可以么!”
众人一时都呆住了。
六三 玉虚峰上冰封雪染 剑魔殿里动魄惊心
玉虚峰位于西夏境内,山体冻封雪裹,乃极寒之地,终年冰雪不化。
其峰巍峨高耸,直插云霄。
名摄江湖的剑魔殿便位于这高山之巅,剑魔殿之主厉无痕,剑法早已超凡脱俗,如登天魔之境。
据说,剑魔殿虽然是邪派之首,却也并不曾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比起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名门正派,反而多了几分赤子之风。
……………………
地权堂护送舒念的一行人刚刚行到玉虚峰山脚之下,远远便看到了十几名灰衣人在山口遥遥恭候。
为首一人见了舒念,立时上前行礼,口称“公子。”舒念对他们的神情却冷淡得很,想是剑魔殿中等级森严,舒念既是厉无痕之子,自然身份尊贵无比。
地权堂赵副堂主见有人来接,便道:“既然贵殿有使者在此,那么舒公子,咱们这便告辞了!”
舒念闻言,忙道:“且慢,赵堂主,你们大老远地将我送回家来,怎么能不上去坐坐就走呢?你们这么回去的话,方御风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剑魔殿不知礼数么?”
赵易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方堂主让我们护送舒公子回剑魔殿,本就是为了公子安危起见,而今既然有贵殿中人在此护卫,自然也就用不着我们几个了……赵某看那玉虚峰顶距此还有一段路程,只怕来回往返耽误了堂中事务。”
舒念撅起嘴,还要说些什么,一名灰衣人却道:“赵堂主言之有理。公子,想来赵堂主这次护送公子返回之后还另有要务需待处理,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
舒念见状,只得作罢,双方就此别过。
待得到了剑魔殿中,为首那名灰衣人却道:“殿主这几日心绪烦躁,正在天音阁中休息,公子是这便去见他,还是稍等片刻?”
舒念眼睛转了转,侧头想了一下,“我爹爹是不是生气得很?”
那灰衣人道:“公子下山数月不归,殿主自是忧急。”
舒念却道:“忧急?忧急为什么不派人去找我?”
灰衣人笑道:“公子却怎知殿主没有派人去寻你?只因他知晓你这一阵子一直待在地权堂之内,对乾坤堂诸人甚是放心,这才由得公子在外。倘若不是如此,只怕蜀中武林又将无宁日。”
舒念道:“好了好了!你们先下去休息罢!我过一会儿便自己去看我爹。”
…………………………
一入天音阁,舒念便看到了一个背影。
那是一个如此寂寞,如此孤独,如此高处不胜寒的背影。
在那一瞬间,舒念几乎要落下泪来。
——但是他没有真的落泪。
“背影”突然说话了,“你回来了。”
舒念点了点头,虽然“背影”是看不见他的,但是他仍然点了点头,“我回来了。”
“背影”叹了一口气,“你过来,让我瞧瞧你。”
他的口气虽然冰冷,似是没有一丝情感,但是他说的话,却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所说的。
舒念果然走了过去,然后,他就看到了“背影”的样子。
这张脸也许过于苍白,但却无疑是英俊非凡的,他气质之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孤傲与尊贵。
舒念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比不上他
——这个只在武林传说中存在的人。
然而此刻,如神如魔的人却静静地坐在那里,白衣如雪,如同一尊亘古有之的玉像。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抚上了舒念的脸庞,眼神之中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你瘦了。”
舒念又要落泪了,他其实不是一个喜欢常常落泪的人,但是这一刻,他却忍不住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你这个傻孩子……”
轻轻拍抚着爱子的后背,厉无痕喃喃地说。
——这一刻,这对父子,仿佛一起回到了舒念小时候的时光之中。
舒念的泪落在了父亲的肩上,厉无痕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舒念心跳的声音。
然后他又听到了一声呼唤,“爹爹……”
这是舒念在叫他,而厉无痕却仿佛是第一次听到。
舒念的手和他的心一样,一同颤抖着……此刻,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针。
——针尖微微发紫……
这根针,正一寸一寸地接近厉无痕的项后……舒念清楚地知道,只要这根针一旦刺破对方的皮肤……
针尖在距离厉无痕后颈半寸的时候停住了,那是因为这根针的主人在犹豫。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犹豫,令他失去了一次最好的时机,也为他带来了一个新的开始。
——他的脉门突然被人扣住。
舒念全身一震,却已经无法动作。
厉无痕自舒念的手上将那根针取了下来,放在眼前看了看,“不只是‘断肠紫’啊……还有‘寂寞红’……”
他的声音忽然变了,“这两种毒虽然都是极其厉害的毒药,却也未必能毒杀‘剑魔’罢?”
舒念的神情大变,因为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绝不是厉无痕!
——但是这里不是剑魔殿么?他不是厉无痕,却又是谁呢?
那人将针丢在一边,对舒念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呢?”
舒念的神情又在瞬间变得冰冷无比,“我并不奇怪……也不想知道你是谁……”
那人疑道:“哦?”
“因为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白衣人再次笑了,他已经除掉了脸上的易容。
——朱唇玉面,风神俊逸,却不是方御风是谁?
舒念冷冷道:“果然是你。你是什么时候识破我的?”
“从你出手杀死风月染和白云青的时候。”
“哦?”
“那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院落四周,包括那四名押解风月染和白云青的兄弟。这个时候,大厅反而是一个最不受人注意的地方。而且那两人临死之前都是面朝大厅……眉心中暗器……除了厅中之人,四周又有何人?”
舒念冷笑道:“岂有此理!当时明明便有几个丫鬟也在厅中,你却为何偏偏说是我?”
“因为我想不出那些丫鬟杀死那两人的理由……”
“照你说来,我杀他们便有理由了?”
方御风凝视着他,“不错!你杀他们,就是担心他们会说出你的真正身份!你,根本不是舒念!”
舒念闻言笑道:“是么?那么你倒说说看,我不是舒念,又会是谁呢?”
方御风斜睨着他,半响,忽然一笑:“颜小姐,舒念虽然长得也不错,但他毕竟是个男孩子……而且,方某一直觉得,他的相貌,比不上你。”
“舒念”也笑了,他的声音也在瞬间跟着变了
——变得如同银铃一般清脆,莺啼一般娇嫩。
“你真厉害!我服了你了!”然后她就撤去了易容,露出了原本那凝脂一般的肌肤,雪玉一般的容貌。
她除掉易容之后,整个人似乎也轻松了很多,“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怀疑我?怀疑颜家庄?”
方御风道:“我本来完全没有怀疑到颜家庄的头上,直到那一日你们去了断剑门废墟……”
颜梦痕道:“那天去了的人都没有丝毫察觉……你又没有去?为什么反而能发现其中的破绽?”
方御风听了这话,喃喃道:“没有丝毫察觉么?”他叹了口气,“颜小姐,你未免也太小看阿倦了。”
颜梦痕闻言惊道:“什么?是谈公子?……果然是他……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方御风道:“那一日,你让漠轻寒将众人引进了密道,原本只是想借机将衣珠绣劫走,谁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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