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心悟道:“宫庄主钩深致远,旁人又如何能知道阁下心中的真实想法?只不过,你假借疯癫,佯装失踪这件事,却不免令在下心中生疑。”
他不待宫未明答话,便又道:“宫庄主大概已经知晓天幽帮帮主顾子渊丧命之事了罢?”
此时,夕阳已将近落到了山后,无尽夜色快要完全笼罩住这个小小的村庄。
宫未明的整个人几乎都已经隐藏在了夜色的阴影之中,因此他面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诡异了起来。
只听他淡淡道:“这件事已然轰动武林,贵镖局的何经天总镖头只怕更因此而名动江湖,威风八面了罢?”
黄心悟道:“何总镖头威风到何种程度,在下却不知晓。在下唯一知道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宫未明“哦”了一声,“何事?”
“当日,卫家庄的公子卫无伤以十万两白银相托何总镖头杀顾子渊……这十万两倘若用在别人身上或许是天价,但是用在顾子渊身上却也是物有所值……单凭天幽帮上上下下一年的开销进项,只怕也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黄某想说的无非是,顾子渊身死之后,这天幽帮的大量财物却又流向了何处?”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既然顾子渊已死,那天幽帮中的坛主香主也有不少,自然便各自敛财,各行其事去了?”
“非也非也。据在下所知,天幽帮中的一众高手并未因顾子渊之死而分得什么帮中财物……只因那天幽帮的宝库之内早已空空如也,连一个铜板也没有落下。”
宫未明闻言,不由得皱眉道:“阁下究竟想说些什么?”
黄心悟淡淡道:“在下想说之事,已然尽言……哦,对了,还有一事。听说那出钱杀人的卫无伤,昨日竟突然暴毙身亡,横死家中……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位卫公子平时虽然也做过一些横行乡里的不法之事,却终究算不得什么大恶……而今这一死……”他说到此处,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宫未明盯着黄心悟,半晌才道:“黄兄弟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宫某原本还想留你一命……可惜……”
他一面说着,一面连连摇头喟叹。
四周的黑影已经越来越近,整座村庄更似已完全为夜色所吞噬。黄心悟负手看了看月色,又向周遭扫了一眼,这才道:“宫庄主,黄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眼下天色已晚,这便告辞了。”
宫未明含笑望着他,轻轻道:“不如由宫某送黄兄弟一程,可好?”
黄心悟此时却已转过身去,背对着宫未明。
只听他大笑道:“这却不必了。宫庄主是何等身份,岂不折杀了在下?”
宫未明刚要说话,却在下一刻神色大变。
远方隐隐现出了十几道人影,其中更有数人一向为他所熟悉。
——那些都是素有“天下第一堂”之称的乾坤堂在赣皖一带的地字分堂堂主。
人影渐近,宫未明的神情亦是越发森冷,只见当先六人虽然服饰打扮不同,形貌亦是各异,却均是气宇轩昂,俨然人中龙凤。
当中一人罗衣浅淡,清丽不可方物。然而,较之她容颜更胜出一筹的则是她那举手投足之间的绝世风华。
——她正是太虚阁主,翦横波。
三六 景德镇外惊心动魄 鄱阳湖上笑问闲情
众人行至黄心悟身前,刚要施礼。哪知黄心悟竟似是被他们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向一旁跃开,口中却道:“各位前辈莫要如此,晚辈承受不起。”
其中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笑道:“黄堂主太也客气。咱们收到消息晚了,事先也未想到黄堂主竟然会在浮梁镖局安身,失礼之处,还请勿怪。”此人却是黄山地辅分堂堂主言述。
黄心悟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道:“在下麻烦诸位前辈至此,也是迫不得已……倒是大家不要见怪才好。”
言述身边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却在此时向宫未明一抱拳,朗声道:“宫庄主,日前闻听阁下抱恙在身,在下一直忙于俗务,未有功夫前往探视,尚请见谅。”
宫未明听了这话,几乎哭笑不得,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他一面盯着翦横波,一面向那人回礼道:“哪里。傅堂主一向事忙,宫某怎敢挑理。”
——原来这文士打扮之人却是地阖堂堂主傅纵横。
翦横波见宫未明一直望向自己,目光之中更是流露出无限杀机,却只轻轻向他瞟了一眼,与她当日在景德山庄面对宫绮筳之态度殊为迥异。
黄心悟见了翦横波,不由笑道:“这位莫非便是太虚阁翦横波阁主不成?姑娘生得可真是美貌!好像佛经上提到的妙善公主一般!”
——他自幼皈依佛门,一向知礼守礼,向来不以美色留意,然而此时眼见面前这名女子犹如天仙临世,实乃生平仅见之国色,俗语有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深浅不同而已,当下便出自内心由衷赞叹。
翦横波见这少年甚是淳朴,殊无架子,便也随着众人深深一礼道:“地俊堂堂主宋词,参见天闲堂主。”
黄心悟登时又不好意思起来,宫未明见他们一干人相互施礼竟是没完没了,心中早已怒火大炽,表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只向黄心悟笑道:“难怪阁下有恃无恐……原来你竟是乾坤堂的天闲堂主……”
他转脸向宋词道:“太虚阁什么时候投靠了乾坤堂,倒是宫某孤陋寡闻了。”
宋词眼望宫未明,神情却仍是淡淡,竟然好似初次见到此人一般,“乾坤堂令堂主浩然正气,乃是天下英雄之首,自然四海归心。”
宫未明却似听不出她话语之中的讽刺之意,反而傲然道:“如此说来,各位竟然是有备而来了?乾坤堂枉称‘天下第一’,想不到行事竟是如此鬼祟!”
傅纵横笑道:“宫庄主此言差矣!乾坤堂虽然一向只是薄有侠名,倒也还算对得起人间正气、江湖道义……不似某些口蜜腹剑的诡诈之徒,平日里素以正人君子自居,暗中却行的是禽兽不如之事。”
宫未明听了,倒也不生气。他虽然暗中埋伏下了不少高手,但眼前之形势却容不得他做出丝毫乐观打算,众人见他功败垂成却仍泰然自若,倒也暗中对他心生佩服。
却见宫未明向宋词冷笑道:“你不是要为你父母、要为宋家堡的那些人报仇的么?为何还不动手?”
宋词凝视他道:“不错!我正是要找你报仇,不过却不单是为了我们宋家堡,而是为了所有被你们景德山庄世世代代残害之人!也是为了历年来死在你们天幽帮爪牙之下的武林同道!”
宫未明打断她道:“你要为宋家堡报仇可以!可是你却莫要将天幽帮的种种罪名安在宫某头上!景德山庄虽然不才,却也算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又怎会和邪道帮派搀和一处!宫某知道你报仇心切,只是这盆脏水未免泼得有些莫名其妙!”
宋词尚未回话,一边的地猛堂堂主吕飞鹏却是个霹雳火爆的脾气,此时却大喝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认账,更待何时!”
宫未明冷笑道:“宫某做过之事,自然会认。但天幽帮与我并无瓜葛,顾子渊其人我更是从未见过,倘若诸位硬要将此事栽赃于我,宫某也无话可说。”
黄心悟见他说话之时极是硬气,虽然此时落于下风,却丝毫不失一庄之主的风范,目光神情更不似作伪,不由得心中暗暗生疑。他之前查访此事之时,虽然查到宫未明多年以来在暗中的种种恶行,但关于天幽帮之事却始终似是在面前阻着一道帘幕,令人有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终究是隔了一层,难有头绪。
——莫非是我猜的错了?
——难道……
黄心悟瞬间已在脑海之中将种种线索集中到了一起:美人瓷…宋家堡…天幽帮……卫无伤……何经天……顾子渊……
他心念如电,登时灵台一亮
——原来竟是……
——倘若真是如此……这人做的却竟是天衣无缝……想要找到真实证据令他心服口服……只怕还要大费一番周折……
却听吕飞鹏怒道:“既然宫庄主不肯认账,那我们就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
傅纵横闻言摇头笑道:“多日不见,吕堂主仍然是这副霹雳火爆的脾气。也真难为你们地猛堂的一众弟子了……”
吕飞鹏转头向傅纵横大声道:“我生来便直来直去,却不懂得你们那一套文邹邹的规矩!”
宋词今日和吕飞鹏却是初见,见他言谈行事甚是鲁莽,不由得暗暗生奇。她心中暗道这么一个莽张飞似的人,却如何能受令风云如此重用?莫要说金陵地俊堂中的各位香主,便是太虚阁中的人物也比他强得太多,她心中既如此想着,不由得便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料,宋词的神情却尽数落入了言述的眼中,他心下早已了然,又见吕鹏飞和傅纵横等人此刻相距二人较远,当下却对宋词低声道:“宋堂主。你莫要看吕堂主外场鲁莽……其实他却是个最有主意之人……不然,令总堂主也不会……”他的话尚未说完,却见吕鹏飞向自己喝道:“老言!嘀嘀咕咕地和小姑娘说什么呢!?你这家伙的花花肠子最多……宋堂主!你却莫要被他骗了!”
言述和宋词听了这话,不由得相顾莞尔。
宫未明却在此时向宋词道:“宋小姐!宋堂主!宫某不管你是要为宋家堡报仇…还是要为什么别的人报仇……只是你报仇心切,竟然连你妹妹的命也不顾了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宋词恨声道:“果然是你抓了小瓷!你待怎样?”
宫未明向众人环视一遍,悠然道:“宫某自知难以和你们乾坤堂抗衡,眼下只想平平安安地离开此地。”
众人情知他会如此打算,一时间却又难以决断,言述见宋词面色苍白,便又将目光投向黄心悟。却见他正眼望天边,似乎对宫未明的话充耳不闻。
吕鹏飞却怒笑道:“你这老小子真是死性难改!事到如今,仍在负隅顽抗!你以为抓了人家的小妹妹当人质,乾坤堂便奈何你不得了么?你那藏人的地方虽然隐秘,但老子手下的弟兄却也不是笨蛋!实话告诉你,老子一早便已将宋堂主的妹妹救了出来!你这时候才来要挟,不嫌晚了么?”
众人闻言,不由得又惊又喜,宋词望向吕鹏飞的神情更是难以置信。宫未明却是面色微变,道:“不可能!”他转念一想,又笑道:“吕堂主,你想用这一招来诈我,却是打错了算盘啦。”
谁知吕鹏飞闻言却又怒道:“你姥姥的!你宫未明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难道便没听说过老子是从来不骗人的么?!你不信是么?好!我便让我们堂中的兄弟将人带来给你亲眼瞧瞧!”
他当下向身后挥了挥手,便有两人上前。只见吕鹏飞在他二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这二人只向宫未明看了一眼,便依言离去。
宫未明此刻心中惊疑不定,实不知吕鹏飞的话是真是假。言述和傅纵横对视一眼,却是会心一笑。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先前那二人竟已回转,其中一人身上还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只见那少女明眸皓齿,玉雪可爱,不是囡囡是谁?
宋词见状,不由得大喜,忙上前将囡囡抱下,一把搂在怀里。囡囡兀自有些不明所以,口中只道:“姐姐……你怎么了……”
一时之间,宫未明面如死灰,连声音亦是微微发颤:“你……你却是如何找到她的?”
吕鹏飞刚要说话,却见宋词已经牵着妹妹的手上前向他拜谢,便“呵呵”一笑,向二人摆手道:“莫要谢我!莫要谢我!宋堂主只管谢谢黄堂主便是了!”
众人向黄心悟望去,囡囡此时却挣脱了姐姐的手,向黄心悟奔了过去,一头便扑进了他怀里,口中笑道:“黄大哥!你在和囡囡玩捉迷藏?是不是?”
黄心悟见众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微觉尴尬,只得向吕鹏飞笑道:“吕堂主,真有你的!我把囡囡藏在浮梁镖局里,居然都被你找了出来。”
他向宫未明望去,只见对方面色灰败,已是垂头丧气。
………………
景德山庄。
宫迅将一封书信交到了宫绮筳手中。
宫绮筳启封一看,却见只是白纸一张,并无半点墨迹在内。
他心中微讶,稍一出神,那纸却已自手中滑落,飘飘荡荡,落在了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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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湖上,有扁舟一叶。
舟上是两名少年,皆是弱冠年纪。
一如明珠美玉,粲然生光;一如山林峻石,神清骨秀。
只听一名少年笑道:“黄兄不是要往六安去么?怎么此时又有闲情在江上泛舟?”
另外一名布衣少年却摇头苦笑道:“六安?我那朋友在六安等了我许久不见,此刻却早已不知往何处去了。”
二人遥遥向湖心望去,却见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心头不觉一畅,多少红尘俗事都尽数抛在了脑后。
《天下乾坤》第二卷终
一 天南古国礼教传世 大理帝王国宴乾坤
治平元年九月,大理。
云贵之地,先朝之时曾为乌蛮所统。其时南诏国之国运已逐渐走向末路,先后被“大长和国”、“大天兴国”和“大义宁国”所取代。后南诏通海节度使段思平率众灭大义宁国,建大理,定都羊苴咩城,其时年号文德。
段思平祖籍甘肃武威,因其先祖自甘肃移居云南,后逐渐融入白蛮,成为了白蛮一族的大姓,世代为南诏大臣。其祖上在南诏国中虽然是簪缨世家,威名显赫,但是到了段思平父亲这一代,家道已然中落。相传思平年幼之时,“惟甘贫度日”,年纪稍长,又牧羊山中。官宦世家孕育了其文韬武略及治世之才,而贫困家境却又令其得以体察民间百姓之疾苦。
由于段思平武艺超群,才干出众,在南诏国中初时任幕览,由于屡屡建功,后竟升至通海节度使,成为了统辖一方的大将。
南诏国末期,云贵一带兵乱不断,相互之间更迭杀戮,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其时,段思平的通海之部尚无法与大义宁国的杨氏兄弟抗衡,于是他便与滇东乌蛮三十七部联盟,在滇东乌蛮各路大军的扶持之下起兵。各路大军最终攻破太和城,覆灭了大义宁国。
大理国建国之后,段思平励精图治,以洱海为中心,广揽云贵及川西诸地。东至普安路之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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