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雪水打湿了,再跑一会儿,一阵透心的凉意不由自主地窜上了胸间。再也忍不住地,柔止停止了脚步,喉咙一哽,抱着手中的衣服蹲了下身埋头饮泣起来…
为什么他会是一个相国的儿子?为什么自己只是一个宫女内人?为什么他要和她说那些话?为什么要向她表达一种没有希望的感情,扰乱她的心神!
从胸口抽了口凉气,柔止缓缓地站起身来,用袖子拭了试湿润的眼角,最后毅然而然地,快速向梅林飞跑去。
不一会儿,一片云蒸霞蔚的红梅林很快出现在自己面前,风吹梅林,暗香浮动,柔止缓缓地停下了脚步,心跳加速地走了过去。
“明大人…”
声音刚落,明瑟缓缓地转过身来,修隽的身姿被月光投在地面,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看样子,他早就在这里等着她了。他先是在柔止的身上游离了一圈,接着皱了皱眉,“看你,穿得这么单薄,脸都冻红了。”
柔止脸越发红了起来,表情有些尴尬,“明大人,那个、这是您的衣物,奴婢已经洗涤干净,奴婢、奴婢这就它还给你…”说着,柔止捧着手里的包裹递给明瑟,语气明显变得生疏。
明瑟苦笑一声,“隔得那么远,是怕我会吃了你吗?”
柔止无奈,只得再靠近些说,“明大人,你的衣物奴婢已经熏洗好了,你看看有没有折损的地方,如果有…”
明瑟瞥了眼她手中的东西,也不去接,忽然一把拉着她的手,“走,我想和你谈谈。”
手上的包裹“咚”地掉在了地面,柔止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明瑟一握,跌跌撞撞地走向梅林的最深处,“大人,你放手…”柔止正要挣脱他的手心,明瑟已经松开了她,右手撑在一旁的树杆,注视着她说,“今天晌午我已经说了我的话,你呢?难道一个答案都不肯给我吗?”
柔止回视着他,浓密的睫毛在月光下闪动不已,“奴婢以为、以为晌午那番话,大人已经听得很明白…”,“…嗯?”明瑟温柔一笑,像是在等待她继续开口。柔止被他的眼睛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脸越发通红,急忙躲开他的目光说:“奴婢说了,奴婢只是个内人,和大人身份悬殊,没有…”还未说完,明瑟猛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掰着她的后脑勺,将自己的唇贴上她的唇,吻了起来。
一股热流瞬间冲遍全身,明瑟如此没有防备的举动简直让柔止大吃一惊!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明瑟却将她越拥越紧,越发深吻起来。柔止耳边“嗡”地一响,刹那间脑海一片空白,整个思维都乱了,迷迷糊糊中,唯有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如此的强烈!
他的唇在她的唇上蠕动不已,越来越激烈,带着一种欲将人窒息的感觉,而要命的是,柔止本来想用手去推他,奈何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我想,只要我向皇后求情,将你许给我应该不是难事…”忽然,明瑟粗喘着气,在她耳边像梦呓般低喃了一句。柔止猛地一惊,明瑟的这句话,尤其是中间那个‘皇后求情’,瞬间将她从虚幻漂浮的世界里拉了回来,她一颤,使出全身吃奶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
☆、第30章 绝恋
“大人,你、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明瑟没防备被这么一推,身子微微后仰了仰,他一怔,也像是从遥远的世界中拉了回来,好半响,才又轻轻执起柔止的手温柔地说,“柔止,其实最近我一直在回想那天晚上你问我的话。那天,你问我,作为一名宫女,她们的生命和尊严是不是就该受人轻易践踏?当时,我除了心疼,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可是现在,我知道怎么回答了,如果要想在这个恃强凌弱的世界不受人欺负,那么只有让我娶你,让我给你一个不被人欺负的身份…”
“这样的身份就是大人向皇后娘娘求情,让她将我赏赐给你,做你的小妾对吗?”柔止的心凉了半截,她挣脱明瑟的手,转过身背着明瑟,嘴角勾出几分讽笑:“大人如此好心,奴婢是该感谢你的同情心?还是多谢您的抬爱呢?”
明瑟脸色顿变,急忙掰过柔止的双肩:“同情心?难道我对你的心意,在你眼里只是同情心?”他松开了她,表情显得很是受伤:“嗬,真是讽刺,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看我?”顿了顿,他又叹道:“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难道我还不清楚吗?最近,只要我一想到那天在宝月阁发生的事情我就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试想当时我不在,或者以后又发生那样的事情…”他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再说不下去了,只将一双清澈的眼眸看着柔止:“柔止,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同情心泛滥到要随随便便纳一个女子为妾,而是真心在意你、喜欢你、想要保护你,想你呆在我的身边,能够做你的避风港,保护你一生一世,你听明白了吗?”
柔止猛地抬眸,心中某处的细弦像被谁“铛”地一拨,也许,这是她自父母离世后所听过的最窝心最温暖的话了。可遗憾的是…柔止张了张嘴,眸光闪闪地凝视着明瑟,半晌,才逼自己从喉间哽咽出一句决绝的话:“这不过是大人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你…为什么都不问问我的意见?”
明瑟急忙捉住柔止的手,“难道你不愿意?为什么?柔止,难道你心里没有我吗?”见她闭目不答,他忍不住用拇指轻抚过她如红梅花的唇瓣,这是他刚刚吻过的地方,方才,他分明感受到她也在热切地回吻他,所以,要说她心里没有他,他还真的不信。“难道,你宁愿做一辈子的宫女都不想让我娶你吗?”
柔止睁眼看着他,“是。”
“为什么?”柔止的回答让明瑟的脸豁然失色。
柔止松开了他的手,一字一顿道:“大人方才说,你只要向皇后娘娘开个口,就可以要了我。没错,这于大人不过举手之劳的事,可是,我却不想嫁给大人,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你…不能?”
“是的。”柔止仰起头,怅然的双眸望向天幕的那轮皎月,追忆起遥远的往事来:“我的母亲曾经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地方不能去,一种是青楼妓院,另外一种就是皇宫…可是,我没有听她的话,还是进宫了…是啊,我进宫了。”她涩滞一笑:“不但进宫,而且一直都以为,母亲她不应该为进宫感到后悔,试想当时没有皇宫的那段经历,她也就不会遇见我的爹爹。没有爹爹,母亲怎么可能拥有爹爹所给予她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感情?我羡慕我的母亲,因为她有一个这世上只爱她一人的男子,只娶她一人的男子…”
明瑟面色骤变,一个踉跄后退两步。
柔止依旧以平静的口吻叙述:“老实讲,我虽然来这皇宫没多少日子,经历的事情有限,但有一样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宫里的这些主子娘娘们,别看她们人前有多么风光,可是人后,哪一个不是每天掰着指头等候陛下的垂怜?而为了争得那份卑微的垂怜,她们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将整个一生的青春和年华都交付于各种算计和争夺之中,虽然,她们看起来比我们这些做内人享受着无限的尊荣和权利,可是,我却觉知道,她们活得相当可怜。”
说到这里,柔止从胸中长吁了口气,看着明瑟,“大人,你刚才问我心里有没有你?我回答,有!而就是因为有,所以我更不能答应您的这番心意。”
一个“有”字,明瑟的双眸一亮,然而,马上又黯淡下去。他弯了弯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因为,我无法做到像你爹爹那样,一生一世只娶你一个女子为妻吗?”
“不是的。”柔止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明瑟:“我喜欢大人,可是我却没有大人想象的那么淡泊、无争。”明瑟听得恍惚,她又继续说:“柔止不但身份卑微,心比天高,而且还是个有野心、有*的女子,也许,等我做了你的妾后,你会慢慢发现,我其实和宫里的那些娘娘们一样,会因为和别的女子分享同一个丈夫而疯狂、嫉妒,会因为看着自己深爱的丈夫睡在别的女子枕边而心生醋意。到时候,我会斡旋于你身边一大堆的妻妾中,和她们各种争斗,进行各种算计,我会变得面目扭曲、心灵可憎,做出许许多多疯狂的事情,最后,直到大人因此……离我而去!”
这番话再明白不过了,她要的,不是苟且忍让和妥协屈就的婚姻和爱情,她要的,正是这个世界所没有、被世俗所不容的东西!是像自己父亲和母亲那样独一无二的一生一世!
明瑟痛苦地闭上眼睛,一种苍白无力的感觉瞬间袭击全身——
他真的是无能为力啊!
不是他不敢向家族抗争,不是不敢向礼教宣战,而是这样做的后果,那么柔止她…只有死!是的,可能他还没来得及向家族陈述要娶柔止为正室这件事,柔止的命就不保矣!
面对一个心爱的女子,他许得了一段真挚的感情,可是,却怎么也许不了一个圆满的将来。作为一个七尺男儿,还有比这更让人感到挫败而难堪的事情吗?
☆、第31章 明清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人生长恨,水长东…”
其实,何止明瑟,柔止这一夜也是辗转反侧,都不知是怎么度过的,待清晨走到司饰房的时候,只见天空的雪又铺天盖地下了起来。外面雨雪纷飞,一阵猛烈的寒风夹杂着数点雪花从窗外灌了进来。柔止木偶似地站在窗前,尽管头发已经被风吹乱了,也没有去关窗门,只是睁着呆滞的双眼,一动不动注视着外面那些被风雪折断了枯枝花叶。
她真的不会因此而后悔吗?她的选择真的明智吗?可是,一想到昨晚明瑟望着她时那双失望而落寞的眼睛,她的心就像针扎般的难受,哎,谁能告诉她,她的这个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柔止,还在发什么呆…呀,你、你这是怎么了?”
陈司饰走了进来,目光触及柔止此刻神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
柔止恍恍惚惚转过身,喃喃地问:“姑姑,你有没有经历过曾经放弃一件事、后来却让自己非常后悔的事情?”
“后悔的事?”陈司饰一愣,忽然,心珠临刑前绝望而苍白的面颊像闪电一样划过自己的头顶,她背上打了个寒噤,呆呆地回道:“有。”
柔止疑惑地看着陈司饰,“姑姑…”
“从前,我手下有一个丫头,也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纪,也一般的性子,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地被人诬陷,得罪了永和宫的贵妃娘娘,于是,她就被处死了…”
“死了?可是姑姑,这为什么又是你后悔的事情?”
“哎,往事不说也罢…”
陈司饰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当她心事重重地拿着桌上一罐茶叶准备沏茶,柔止急忙道:“姑姑,这是小的喝的大叶子茶,很苦的。”
“大叶子茶吗?呵,喝惯了细叶子茶,偶尔尝尝这粗茶也不错。”陈司饰并不在意地笑笑,依旧拿出茶匙舀了起来。
柔止愣住—
喝惯了细叶子茶,偶尔尝尝这粗茶也不错…
偶尔尝尝这粗茶也不错…
忽然,柔止苦笑了起来,也许,对于明瑟来说,自己未尝不是那不常喝的粗叶子茶。
她必须摒弃杂念、振作起来了!既然这是自己的选择,那么再也没有后悔可言,而且,对于自己的将来,既然无法拥有一个完美的婚配和姻缘,那么她现在所要做的,就是一门心思放在成为大宫女的事业上。
“柔止啊柔止,你要随时记住,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这天午膳过后,在通往皇后寝宫送东西的路上,柔止终于拾掇好心情,重重点了个头,这样对自己说。
前面就是凤仪门了,刚穿过前院,从东侧门进了后院的寝殿,远远地就听见一曲琴音从东暖阁里飘了出来,琴音淙淙铮铮,清清泠泠,听调子应该是《高山流水》第二段的前半段。柔止轻轻撩开帘子,一名嬷嬷正好走了过来,柔止捧着冬衣礼貌地朝她福了福身,“嬷嬷您好,我是尚服局司饰房的典内人,这是刚刚为娘娘熏好的东衣,特赶着送过来的。”
“好的,直接交给我就是了。”
嬷嬷微笑着接过,柔止对她道了声谢,正要转身就走,忽然从里间暖阁传来一道淡雅的声音:“谁在外面说话?”,这是皇后的问话,那名嬷嬷赶紧躬着身子进去回话:“回娘娘,是尚服局的一名内人送冬衣来了。”
琴音依旧如流水般悠悠而弹,柔止隐隐约约听皇后说了声,“…既是尚服局的人,叫她进来,正好本宫有话要问。”
“是。”
柔止不得不走进去了,在嬷嬷的带领下,甫一进暖阁,只见南窗下一溜的长炕上,皇后正舒舒服服地斜倚在锦缎靠枕上,半躺半坐,手里捧着一个暖炉。左边的一个紫檀雕花靠椅上,三皇子成王也坐在那儿,她看不清他的正面,只隐约看见他今日穿了一袭浅紫色貂毛氅衣,绣滚蟒金边,与上两次印象相比,更添几分光彩照人的气质。而暖阁的正中间,一名头戴珠翠的年轻姑娘正埋头拨筝弹琴,气质很是典雅。
片刻愣怔之后,柔止急忙举手加额行了礼,“奴婢尚服局典饰薛柔止,见过娘娘,见过成王殿下,请问,娘娘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奴婢吗?”
皇后朝弹琴的女子摆了摆手,微笑地朝招呼,“清儿,不要弹了,也过来坐坐。”,“谢姑母。”那名叫‘清儿’的姑娘依言挨着皇后身边的长炕上坐了下来,颔首低眉间,时不时羞怯怯朝刘子毓瞟上一眼。刘子毓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面上未蕴热情,依旧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不讨喜模样。皇后微笑着问柔止:“你这丫头,看着倒有些眼熟,怪伶俐的,起身吧,是尚服局哪个姑姑调0教出来呢?”
“回娘娘的话,奴婢的姑姑是司饰房的陈司饰。”
“哦,本宫说呢。”皇后像是来了兴致,问道:“听卫尚宫说,你们尚服局这次女官选任的题目是以太子册封典礼为题,司衣房的江司衣有了不错的注意,你们司饰房可拿出好的法子没有?”
柔止脸上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