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眸中闪过一丝钦佩和感激,说着就开始动起手来,柔止朝他点了点头,正待想要怎么开口才不会遭拒绝,忽然,对象像是猜卜到她的心思,拱手笑道:“今日在下多得姑娘指点才不至于酿成大祸,不知姑娘可有在下效劳的,以便答谢姑娘提点之恩?”
如此顺利………?现在,该轮到柔止惊诧得张大着嘴说不出话了。
就这样,在花匠的帮助下,柔止扮成他的帮手顺顺利利地进了皇宫。熟悉的宫楼殿群,熟悉的飞檐重楼,不知道再次踏进赖又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怅然地环顾四周,略站了站,然后才向一处殿门走去。天色越发阴沉了,刚转入一处花园的门廊时,忽然,一道冷脆如冰的声音隔着身后的山石骤然传来,“本宫不走,告诉你们将军,本宫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宫里,哼,本宫就不信,本宫的命数就已经到头了!”
“娘娘,请您还是听大将军的劝吧……”
柔止仰头靠在墙上,从胸口深吸了口气,哽咽的喉咙忍不住发出这样激动的追问:多么不公的世界啊!母亲的一生差点断送在了她的手里,自己的小命也像蚂蚁一样被她踩踏在脚下,如今,作恶的人依然高高在上,谁也不曾动摇她半分,可是自己呢?自己回到了这熟悉的地方,耻辱不能雪,冤屈不能讨,却还得像老鼠一样躲在这儿……
“姑娘若是要找太子殿下,请跟我这边走。”
就在她刚要用手擦拭眼角的时候,忽然,一道低哑的男音在耳边悄声响起,柔止吃惊地转过头:
“你……?”
不是别人,正是那名年轻的花匠。
勤晖殿内,刘子毓正半躺半靠地坐在红木雕花椅上,交叉的双腿搁在面前的茶几上,手中把玩着一盏白玉的茶杯,盯着出神。冯德誉在旁观察着他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明——天——?”
他拖长了声调,嘴角虽浮着笑,脸部的线却是生硬无比。冯德誉急忙低下头去,“是。老奴听那侍卫禀报得清楚,那姓明的公子的确说是明天将薛姑娘带走。”
刘子毓默然不语,依旧转动着手中的杯子,碧涔涔的茶汤升起淡淡烟雾,不一会儿便浮现出一对男女在花树下相依相偎的画面。他点点头,又问,“姓穆的那小子现在在哪儿?”
“回殿下,奉殿下之命,他正片刻不离地暗中跟、跟着薛姑娘。”见他依旧沉默,冯德誉上前两步,再次小心翼翼道:“主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子毓徐徐吹了口茶汤,笑了起来:“都这么说了,还有你不敢讲的吗?”“是。”冯德誉这才大着胆子进言:“主子,您是九五之尊,若是您想要,这天下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归您所有?明家公子想和姑娘效仿司马相如,能不能成功还不是主子动动手指的事情吗?主子,老奴说句斗胆的话,现在朝堂事紧,成败就在这几天,主子何必为这等儿女情长耽误了大事…”
“说完了?”
“说、说完了…”
“说完了还不滚出去?嗯?”
冯德誉抬头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刘子毓“碰”的一声将手中茶杯摔向他身前,一脚将茶几踢去寸许,站了起来:“滚!!”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冯德誉吓得背皮一抖,赶紧虚虚抹了把汗鞠身退下。
虽是白昼,天气却阴沉得十分厉害,轩窗外凉飕飕的风穿过绣帘吹了进来,桌几上的一束白丁香像沾满水的羊毫笔头插在花瓶中。刘子毓只觉心中郁闷到了极点,走至桌几的时候,一手操起那粉青釉面的花瓶摔了起来,似是还未解气,干脆又将古架上的几个宣窑瓶狠狠砸碎在地。待东西都砸得差不多了,整个人才像霜打的茄子瘫坐了下来。
如果自己在生命中最孤独、最难熬的时日遇见了那一线阳光,如果那一线阳光失去之后重又投射进了的心门,难道,他现在连握也握不住了吗?
一股奇特的酸意像血液穿透了刘子毓的全身;他就那么紧握着椅子扶手面无表情坐在那儿,脸上的戾气不再,暴躁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落寞、道不明的悲伤,以及挥之不去的孤独与惆怅。
“……果儿,他就那么好?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他干干笑着,就在这时,突然,冯德誉满含激动的声音扰乱了空气的寂然,“唉哟,这不是,这不是………主子,你看谁来了?你看谁来了?”
刘子毓眉头一皱,正待转头发火,忽然,一片碧色的裙角攸然飘进了眼帘,像春风拂动柳枝,刘子毓整个心口一挛,急忙目光上移——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柔止一走至面前,盈盈然举手加额行了一礼,刘子毓定定地看着她,终于,唇角轻轻扬起,脸上的笑容像拨开乌云见了月亮。
“果儿…”他走上前,轻轻将她挽了起来。
☆、第65章 宫变
“殿下,倚红楼的柳姑娘临死前让民女传话给殿下,她说,万国公伙同党羽密谋今晚亥时以捉贼的名义袭击重华宫,现如今其安排的数千精兵就埋伏在宫外,而且他们还准备永州和徽城几个地方同时动手……”
“……”没有反应,对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柔止愕然地张着嘴,怔了,她这一路大汗淋漓急奔而来,气都不曾换一口,结果说完得到的却是对方这样的反应?“殿、殿下是怀疑民女的话么?”她只当他不信,又慌得赌咒发誓:“殿下,我发誓,这么大的事我怎敢拿它当儿戏乱说?殿下,请相信民女一次吧,若是您再耽搁一会儿,可就……就来不及了啊!”
刚还被抽干的胸口瞬间就涨得满满的,忽然,刘子毓笑了,唇边的波纹慢慢扩大,好似扩成一个能把人吞噬的巨浪,要将对方一点一点席卷过去,他盯着她,“既然你在外面玩得那么开心,为什么要突然回来给我说这些呢?是在关心我?嗯?”
“您什、什么意思?”她看着他,如玉的面庞摇曳着一层淡淡的灯影,像余晖落在洁白的栀子花,散发着一种他在梦中触摸很久的独特芬芳。
冷俊的容颜终于失控,刘子毓眼睛闪过一簇明亮火苗,猛地将她拎小鸽子似的往怀里一带,一个利落转身,将她狠狠压往身后的红木圆桌,“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就是死,这辈子也只能是死在他的怀里!重重白色的幡帘时不时拂过两人的身侧,此时此刻,两个人的姿势暧昧到了极点。刘子毓越想越亢奋,越想越嫉妒,索性扣着柔止的后脑勺,逼迫着她与他对视:“果儿,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老实回答,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那双眼睛黑得发亮,像星星掉进湖水,满满映着的,是她深深的倒影,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像要将她吸收进去一样。柔止全身每根神经都紧紧一绷,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目光,一时间身子发抖,双足竟然没底气地开始打颤,“殿下,热孝期间,请您不要、不要这样……”喉咙非常干哑,仿佛发出一点点声音都很艰难,不要,不要这样看着她,他的世界不是她能接受的范围,她的世界更不是他所能介入的范围!
她慌张地别过眼,想要躲开这样的逼迫,然而,就在睫毛快要垂下的时候,忽然,口中“啊唔”一声,嘴已经被狠狠堵上。柔止猛地瞪大了眼,还没来得急做好心理准备时,对方已经撬开了唇,将一股带着薄荷味的霸道气息猛地渡进了嘴里,像是一种快意的报复和惩处,力道之狠,几乎要夺去她与外界的一切呼吸。
轰地一下,柔止两手死死揪住他胸前雪白丧袍的衣领,呼吸困难得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疯子!难道皇宫里的人都是疯子吗?“不唔…”她努力偏过头,使出吃奶的力气,手脚并用不停挣扎着,然而越是挣扎,对方却是将她钳得死死的,柔止额上太阳穴凸凸直跳,实在承受不了,眼一闭,贝齿用力,含住他玫红的下唇就是重重一咬……
刘子毓嘴上吃痛,一怔,这才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她。
“呵,瞧我这都是这么了?”他松开了她,手抚了抚被咬破的下唇,将指上的那点鲜红送进口中慢慢地吮了一下,笑道:“果儿,你说,你到底给我种了什么蛊,我居然这样发了疯一样的喜欢你?嗯?”他摇了摇头,直起身,将她从圆桌轻轻拉了起来。“你知道吗?”他一边整理着她弄乱的青丝和钗环,一边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果儿,就在昨天…就在昨天我还以为我这一生当真不过也就这样了,寒灯无焰,弊裘无温,活到死,不过一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而已。可是你又回来了,你回来了,我只要一看见你,我的心里就……”他没再说下去,只轻轻勾起她的下巴,眼睛变得有些潮湿,眸里的水波像湖面漾动了下,宛如一颗水晶滴落其中:“果儿,答应我好吗?别走了,就这样永永远远留在我身边,好么?”
柔止呆呆地看着他,刹那间,心咯噔一沉,就这么一瞬间,短短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麋鹿跌跌撞撞地迷失在广袤的森林,居然有些找不到方向。
看来,再也不能留在这个地方了!
柔止逃避似地仰头吸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提裙跪下,决定与他划清界限:“殿下,有您的抬爱,这是民女前生修来的福气,只是对于民女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福气却不是民女可以承受得起的。殿下,您救过民女的命,民女心中会一直感念您的恩德,只是民女力薄,怕再什么可以回报您的了,至此以后,民女愿诚心诚意乞求上苍,希望殿下一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而如今、如今民女早已不是宫中的内人了,此次返回宫中主要就是将方才的消息带给殿下,现如今信已带到,民女的这颗心终于也总算放了下来,从此、从此您…多保重…”举手加额行了一礼,然后站起身,准备掉头就走。
“等等—”刘子毓仰头深吸了口气,苦笑一声,慢慢走至她面前掰了过来:“好吧果儿,既然你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本王强留你又能怎么样呢?不过你看,既然你也说有危险,这么危险的皇宫,我又怎么能放心让你走呢?这样吧,你先在这儿呆一两天,等确定一切安全之后我再命人亲自送你出宫可好?”
“不用了,民女可…”柔止正要推拒,他已经用手指轻按了按她的唇,打断了她想要拒绝的话,“嘘,什么都别说了,我的乖女孩儿……”他在她秀发上优雅地印上一吻,然后轻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果儿,这次你立了件大功知道吗?”转过身,沉着脸一手扯下挂在架子上的黑色披风。
“冯德誉!”将披风利落一披而就,表情严肃地唤来冯公公:“去,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好好保护好薛姑娘,另外将东宫那几个詹事给本王调过来,还有宫外的那个李磐也给我传过来,告诉他们,说本王有要事商议,记住,速度要快!”竖了竖衣领,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甩帘走了出去。
“是,老奴遵旨!”
柔止愣怔地看着那珠光闪动的璎珞珠帘,身子像被什么抽空,双足一软,闭上颤颤的睫毛瘫坐在塌椅上。
人生如走卒,只能进不能退。
柔止如此,对于莅临登基的皇太子来说亦是如此。事实上,刘子毓现在的这盘棋局,也正是每走一子,便必须做到一点一点吞掉对方地盘的局面。只不过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今晚与他博弈的对手,除了柔止,除了意欲今夜亥时发动兵变的万大将军,还有堂堂的宰执权相——明钰。
灯火通明的重华宫密厅内,一场事关成败输赢的军政会议正在紧张而隐秘地进行着。
刘子毓靠坐在雕花木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点着椅子扶手,跃动的烛火打在他冷毅的五官,映出刚毅的曲线。下首两侧的心腹谋臣们查阅着他的脸色,仿佛在判断这位年轻的皇位继承人最后到底选择哪一方的意见?
“殿下!”一名精神矍铄的蓝袍老者站起身,将手一拱:“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试想假如现在就将这事通知明钰,那么此次借着剿贼之势,他是不是要将卫戍京城的所有军队揽于手中?而您登基之后,卧榻之侧,又是不是要挪个位置给他人酣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李磐向刘子毓所提的先帝顾命大臣之一纪怀远,刘子毓能将他请了回来,可以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看着他点了点头,又将锐眸转向下面的青衫男子:“牧之,你有何看法?”
“殿下,俗话说,荣枯存亡决于瞬息之间,与其在畏首畏尾中徘徊挣扎,不如背城一战,所以,在下同意纪大人的意见:事情紧急,如今先不要告知明相,只迅速赶往五军营,将卫戍京城的旧将果断撤换成自己的属下,事后,再追究个明钰的失职之罪!”
“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保守派赶紧阻止道:“老贼谋逆,事关重大,殿下尚未登基便如此行令调防军队,万一酿成大祸可怎么办?”
刘子毓紧抿着唇,侧目瞥了眼壁上的滴水铜漏。现在那壶中木箭已经指到了午时一刻,这就意味着距离亥时还有六七个时辰,短短的六七个时辰,时间紧迫,由不得他丝毫犹豫,他抚了抚手上的蜜蜡串,终是手一拍,站了起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这样决定吧,本王即刻赶往五军大营!”
位于京城就近的五军大营篝火熊熊,几只猎犬拴在营门前的巨槐下汪汪乱叫。几名士兵站在高高的看楼上,手持长矛,远远地就看见一行人马朝这边急速行来。士兵不知是何人驾到,赶紧将事情报告给了大营的统领徐周。徐周急急慌慌赶了过来,抬头一看,竟是当今的皇太子殿下与数十名侍卫从马背一跃而下,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愣,赶紧恭迎下跪:“末将等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都免了吧。”有人迅速搬来大木椅,刘子毓披风一个转折,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坐了下来,笑道:“周统领,您老将军可知本王赶到您这儿大营所谓何事?”
徐周一愣,急忙拱手:“末将等还请太子殿下指示!”
“指示倒是没有。”刘子毓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