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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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女-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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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故意让着客人的缘故,裴让很少动筷子,他的碗里很清,几乎看不见什么米粒。刘子毓心情一下沉重起来,脑海蓦然闪过路上人吃人的那一幕,再也吃不下了,筷子往桌上一搁,鼓起太阳穴,终于忍不住冷笑着说:“堂堂天子脚下,居然发生这些事情,哼,这让朕的脸往哪儿搁?!”
    众人吃惊,齐齐抬头一动不动望着他。冯公公扯了扯他的衣袖,嗯嗯“嗽”了两声,刘子毓这才一怔,不是滋味地捧起饭碗,声音低沉地说:“让真……主的脸往哪儿搁?裴知府,一会儿你命人将这次放赈的各种政令和单子拿出来,本御史要好好翻一翻。”众人这才低头继续吃饭,谁也没有多在意什么。裴让点头说了声“好”,忽然,又想起什么,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刘子毓,半晌,微笑问道:“刘御史也是回回吗?”刘子毓愣住,似还没反应过来,冯公公赶紧打圆场道:“是啊是啊,您还不知道呢,咱们大人的先祖正是回鹘,所以,这些清粥小菜,正好合大人的胃口。”又嘿嘿笑两声,唇红齿白,典型的公公腔。裴让点头“哦”了一声,不一会儿,嘴角便扯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来:皇天菩萨,我早就说这人看起来并不像个御史,看来,平阳这次真的有救了!忙惊觉什么似地,赶紧拿起一双干净筷子为刘子毓夹起菜来:“来,御史大人一路辛苦,尽吃素怎么行,尝尝小女煎的这鸡蛋……”
    这顿晚饭大家就这么各怀心思吃着,刘子毓思虑重重,脑子里一会儿是柔止和他赌气不理不睬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沿途饿殍满地的悲惨景象,心绪烦乱,正觉无比烦躁时,忽然,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往他锦袍的下摆扯了扯:“爹,爹爹,爹爹……”
    奶声奶气的婴幼儿声音,刘子毓急忙目光往下一移,却是个一岁左右的小奶娃正扯着他衣服叫爹呢!刘子毓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时,正在给大家舀饭的裴氏妇人赶紧红着脸跑过来,弯腰一把将儿子抱起来:“不……不好意思,小孩子随口乱叫,让大人您笑话了,笑话了。”抽搐着嘴角,转过身,一巴掌往那孩子屁股上轻轻一拍:“臭小子,你爹爹已经没啦,怎么见着个人你就乱叫真是臭小子……”
    刘子毓摇头一笑,倒也并不在意,对面的裴让叹息一声,道:“前两个月地震的时候,我闺女夫家那边也全都没了,就只剩下她娘儿母子两个,这不,孩子他爹刚一走,我这外孙见了刘御史如此年轻,便胡乱叫起爹来。刘御史,您可别笑话啊。”
    刘子毓转过头,又朝那孩子看了一看,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光着屁股,穿着红色小肚兜,两根小手指含吮在嘴里,正咧着嘴,朝他边流口水边咯咯地笑,那天真无邪的小模小样,要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刘子毓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竟出人意料地站起身,拍了拍,展开双手笑道:“来,叔叔这儿来,叔叔抱抱。”
    小东西很快被送进他的怀抱里,众人都笑起来,刘子毓从未抱过这么大点的小东西,两手笨笨地,但也非常小心。一岁大的孩子,正是手脚非常活跃的时候,那小人儿一到了他怀里,更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一会儿用小手扯扯他的头发,一会儿摸摸他鼻子,裴让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心中在想,嘿,小外孙,你简直不得了,你知道现在抱你的是谁吗?妇人怕劳累了客人,正要伸出手,忽然,小家伙儿居然将流着口水的小嘴往刘子毓面颊砸吧一凑,“爹爹,爹爹——”
    这一声,众人再次愣了起来,刘子毓全身震颤,两手抱着孩子,湿润的奶香在鼻尖不停散发着,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映着柔和的烛光,也不知尴尬了好久,才把嘴角轻轻一牵,朗声笑了起来:“你们瞧瞧,瞧瞧,这孩子和我是不是很投缘啊!”说着,就要褪下腕上的碧玺数珠给这孩子当见面礼。不过,还未取下来,便听裴氏“呀”的一声,惊忙道,“糟了,尿了尿了,刘大人,赶快给我吧——”
    刘子毓急忙低头一看,果不其然,一泡童子尿正猝不及防地撒在了他干净整洁的衣袍上,带着股臭臭的尿骚味儿,滴得满袖子和锦袍下摆都是。众人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哈哈一声,全都笑了。
    这一天的天象十分丑陋,几团暗紫色的云层堆积在上空,看不见月亮,府衙的正庭挂着几盏白灯笼,天气太热,刘子毓刚洗了澡出来,目光不经意一瞥,蓦然发现那裴氏正在藤萝架下给儿子洗澡。
    小家伙在澡盆里咿咿呀呀地正蹦得快活,一看见了他,又吮着小手指,“咯咯咯咯”地咧着嘴“爹爹,爹爹”地叫,刘子毓觉着好玩,忍不住走了过去。
    “御史大人,对、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看见年轻的男子就混叫混喊,那个……您、您可别介意啊。”裴氏一脸尴尬和羞窘,手足无措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刘子毓无所谓笑笑:“不碍事的,以前看见小孩就觉得烦人,现在改了主意,若自己真有一个,也是件人生幸事啊。”说着,竟随和蹲下身,挽起两手袖子,帮小家伙也洗了起来。裴氏诧异地看着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指,忍不住问:“这么说,大人现在还没成亲,还是单身了?”刘子毓道:“不,才和内子成婚不久,并不算单身。”裴氏“哦”了一声,又笑起来:“大人如此年轻,孩子方面其实也不着急的,慢慢来,以后尊夫人定会给你生几个又白又胖的儿子,到时候啊,有够你们磨的。”说着,又埋下头,往儿子额头亲了亲,“小宝贝儿,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呀?”
    刘子毓看着她们母子其乐融融的样子,竟一时出神怔怔起来。裴氏不知他在想什么,又不经意问道:“对了,看大人都是仪表堂堂,如此不凡,尊夫人一定很美丽出众吧?”刘子毓一愣,这才笑道:“不,也不算美丽出众。”裴氏好奇地看着他,他又玩笑似地说道:“所以,这辈子也就我才将她当成一个宝,若是离开了我,她可……”摇头苦笑一声,不再说下去,只是挑了挑眉,又兴致勃勃地给盆里的小家伙洗起澡来,“来,小家伙,转过身,嘿,不能吃手的……”
    他笑语朗朗,给孩子洗澡的动作温柔而耐心,精致如画的眉目五官沐浴在朦胧的灯火下,湖青锦袍,绣着刺绣的花纹滚边,微风轻轻拂过去,使人容易联想到诗经里的那一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裴氏静静地打量着他,心中不自觉钦羡起来,这个人,这样的气质,这样的体贴,仿佛汇集了女人们对世间好男子的所有描摹和想象,若放于现实生活中,又该是多完美的一个相公和父亲呢?
    他的妻子,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闷热的夏夜,刘子毓睡不着,索性在厢房里挑灯翻着一摞摞卷宗。桌上一灯如豆,这房间犹如一张泛黄纸张的五彩工笔画卷。他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将腰际的那个香佩拿起来,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嗅。
    淡而雅的味道仿佛越久弥香,他闻着闻着,忽然,头脑感动片刻的眩晕,紧着,双足感到一阵摇晃,然后,只听“砰砰砰”几声,桌上的杯子、茶器、烛台等物开始颤颤抖抖地一件件往地下掉。
    刘子毓没有亲身经历过地动,然而,抬头一望,豁然发现一道蜿蜒的裂缝在四周的墙壁像灰蛇般蔓延开来,他大惊失色,双手赶紧护着头部,想也不想就往外跑。
    地动!这是地动!
    刘子毓一边跑,一边听着身后“哐啷哐啷”震耳欲聋的房梁断裂声。两个月前平阳不是才经过一次地动吗?怎么还会有?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现在似乎并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斗拱、梁木不停从屋顶砸下来,像暴风中急打的雨点,密密麻麻的瓦片砖头满屋子都是。
    出口在哪里门厅又在哪里?黑灯瞎火的,四周全都是漆黑混乱,除了耳边继续的砰砰砰,他只听见一片片震耳欲聋的人声和惊叫,“皇上,皇上——”“快逃啊,逃啊——”“孩子,我的孩子——”,然后,“咚”的一声,女人停止了哭泣,斗拱榫卯坍倒下来,一声接着一声,撕裂了空气,撕毁了耳膜。
    刘子毓但凭着直觉,绕了一道又一道槛,跌跌撞撞,眼看一丝微弱的光线正笔直通往前面大厅的正门,忽然,“哇哇、哇哇”的几声孩子啼哭就响在耳边,他一惊,心中刹那的犹豫,正要一咬牙横心不管,然而孩子的哭声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爹爹,爹爹——”
    “你们看看,看看,这孩子和我是不是很投缘啊!”
    “癥瘕?原来你夫人患的是癥瘕?呀,真是好巧,我一会儿就给你写个方子去,以前啊,我也有这种病症的,直到有一天……”
    他终于还是转身跑了过去,循着声音的来源,然后将孩子从躺在地上女人的怀里抱起来,双手紧紧护在胸口,然后,如释重负吁了口长气,转过身抱起孩子就往外跑。
    外面,烟尘弥漫,地动天惊,他抱着那孩子,正要垮出最后一道门槛,忽然,又是“轰”一声震天剧响,刹那间,整个房屋失去了所有的梁柱支撑,然后,他像置身在一口偌大的木箱子里面,箱子被关了盖,拍地一下,就被掩在了下来……

☆、第122章 87

呼啸的夜风如同幽灵的呜咽哀哀吹拂整个大地,什么都完了,什么也没有了,被黑暗笼罩的平阳中都,除了一股浓烈的死亡和血腥气息,如今就连那么一点点仅有的安宁也所剩无几了……
    凤仪宫内,柔止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枚刻着兰花状的流苏玉佩,月光透过帐帘洒满了她光洁的额角,她看着手中的玉佩,微弯的嘴角浮出一缕自嘲的轻讽:“相夫教子,娘,这样的幸福,女儿还有可能吗…?”
    炎炎的夏夜,寝殿里即使放了冰块还是热得浑身烦躁,她想他,好几日不见,这种思念的痛苦简直熬人心肠,其实,相爱中的男男女女,体验这种痛苦的本身就是幸福的,然而,现在她的这种痛苦又夹杂着一种无法挥去的犯罪之感,父母的死、明瑟的死、采薇的死……父母的死,明瑟的死、采薇的死……无限的循环,无限的折磨,剪不断,理还乱。
    柔止抚额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玉佩,拉过锦被索性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然而,刚一侧躺下身,床柱的摇晃又让她头脑感到眩晕,她皱了皱眉,正以为是哪个宫人故意搞怪,刚要张口询问,接着,又是一阵猛烈摇晃,桌上杯子瓷器“磕托磕托”的相互碰撞声便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地动!是地动!
    柔止拥被而起,一撂锦被猛地翻身下榻,霎时间,宫人太监们乱作一团,惊喊声,逃命声,脚步声,呼天抢地的,整个皇宫快成了一锅滚开的沸粥。
    天公恶作剧;翻手变炎凉。
    实在难以想象,平阳城的这次地震居然波及到数百余里的煌煌帝都!
    不过,还在虚惊一场,数个时辰之后,柔止命人请来钦天监的某位官员,问道:“陈大人,关于这次地动,虽说京里没什么坍塌和人员死伤的发生,但是本宫还是想弄清楚,具体的震区到底在哪个位置?”
    陈大人道:“回娘娘,兵部刚接到来自驿站的加急快报,此次地动的具体震区在京都以南的平阳中都,根据信上所报内容,平阳此次灾劫的程度可能已经到了百川沸腾、山冢崪崩的地步,因此,臣等恳请娘娘尽快将陛下劝回宫中,以商国策。”
    “是吗?”柔止点了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忽然,殿门外连滚带爬跑来一名中年宦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宦官嘴唇发紫,脸色发青,人抖得不像样子,还来不及向柔止磕头行礼,便又是哭又是急又是求地向柔止跪道:“禀娘娘,奴才该死,奴才不该欺瞒娘娘,陛下人不在皇觉寺,娘娘,您快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娘娘!”
    柔止一听,立即懵了:“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娘娘,陛下其实这几天并不在皇觉寺,数日前冯公公曾吩咐奴才说,陛下要微服亲自到平阳走一趟,并叫奴才不要泄露他的行踪,现在,平阳遭受如此大的灾劫,奴才是担心、担心……”
    他不敢说下去了,柔止气得立即站起身,“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一口气上不来,两眼发花,双膝一软,差点就要支撑不住晕倒在地,幸而旁边的侍女们扶住了她。柔止定了定神,强自镇定地吩咐说:“陈大人,你听见了吗?陛下处境凶险,你速速将内阁的所有官员全都请过来,说本宫有急事和他们要商量,快去!”
    他会死吗?
    他会死吗?
    他会死吗?
    百川沸腾、山冢崪崩,从未有过的一次大灾劫……柔止手紧紧、紧紧捂着胸口,身前的窗门在狂风中不停拍打着,一下又一下,她耳边乱嗡嗡地,就像一个受了刺激过早衰老的女人,异常憔悴的面容仿佛被打了一场霜,那不敢想象的后果与绝望,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孤零零地跪在双亲的遗体前,任凭怎么哭,怎么喊,他们就是不肯张开眼睛看她一看。
    “不,不会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不会有事的……”
    救援的军队大波大波赶往前方的平阳中都,柔止坐在中间的马车里,马车颠簸摇晃,她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一片叶子。“娘娘,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儿的,娘娘,还请莫要太着急了。”蕙香在旁不断安慰着,柔止两眼呆滞,只是目光聚集在手中的玉佩一动不动。蕙香无奈叹了口气,只得给她披了件披风,又弯起身把头探向窗外向前方喊道:“喂,我说你们能不能走快一点!快一点啊!”
    就这样,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蜿蜒崎岖的山道上,余震不断,不停有巨岩和石块从山体斜坡滑下来。“轰隆——”“轰隆——”那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惊得马匹都险些受了吓撒蹄乱奔。眼看又一块巨石滚落下来,骑在最前面的李磐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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