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吹灭了油灯,直接脱掉脚上脏乱的鞋子,拉过被子盖住身体,紧闭双眼,衣服也懒得脱下。
师父下山去,你师姐的儿子就交给你。
扎着两条小辫子,看上约莫十岁的小女孩看着石桌的被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压住的字条,又转头望向脚边身着锦衣华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啊。。。。。。”
她丢下字条,没顾上脚边的男孩,大踏步地跑出简陋的石屋,惊走树上栖息的鸟儿。
“师叔………………”甜甜的声音,小男孩迈开小短腿追向她,一把抱住她的腿,仰着甜甜地瞅着她。“师叔………………”
师叔………………………
暗夜里,陈清卿满头大汗地从往事中醒来,惊恐地张大眼,眼前一片漆黑。
拥着被子,她犹是惊魂未定,梦中的小男孩是她师姐的儿子,爱粘着她的小师侄,听说他回家了,四年前便回家了。
她收到过师姐的信,却不敢去看,因为她,小小的师侄让人抓去了,整整十年后才回家,她所庆幸的是他还活着。
缓缓躺下来,她深呼吸着,微侧头,隐约见到桌上没有人影,倏地坐起身,环视着整个房间,竟没有阿清的身影。
她连忙从床上跳下,却突兀地踩到一个个的异物,身体立即失去平衡感,“扑通”一声,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已与地板来了个最亲密的接触。
真疼,鼻子应该有点扁了。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用火摺子点燃了油灯,摸了摸可怜的鼻子,好象不太严重。
“哼。。。。。。”
她看向将自己拌倒的竟是阿清,只见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嘴里还发出无意识地哼哼声。
好象有点不对劲!
靠近他,陈清卿讶异地看到他脸色呈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缩成一财在她的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额头。
——
她的手立即缩回来,好烫,这家伙受冷了。
“阿清,阿清。。。。。。”拍拍他那张容易诱人犯罪的脸,她试图叫醒他。
“嗯?”他无意识地应着,却没有睁开眼睛。
阿清卿无奈地叹口气,将他努力地从地上拖到床上,又将两条被子全盖在他身上,才坐在床沿深深地喘口气,好累!明明是杀人凶残的危险人物,现在成了单纯的家伙。
应该是出了身汗会好一点吧,此刻是深夜,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揉揉惺松的睡眼,钻进被窝里,背对着他发烫的身体,也进入梦乡。
一段时日的相处,她已经理所当然的将阿清当成了单纯的小孩子,睡梦中,她放下了所有的防备。
作为春风客栈的老板娘兼创始人,曾无艳总是第一个清醒,然后挨间地踢响每间紧闭的房门。
“活不好好干,就知道睡!”这是她的不忿之言,养了一群刁蛮之徒的后果,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坏。
“咚!”又是一扇门。
她惊异地睁大眼睛,望着本该是陈清卿独居的房间里,床上居然睡着两个人,如交颈鸳鸯的人:其中一个陈清卿,她店里的头号职业打手兼讨债员,专门维持着客栈平静;另一个是她昨晚带来的傻个儿。
蓦然间,他似乎被惊醒,睁开他的眼睛,有浓重的不悦。
“出去,不要吵醒我娘。”
曾无艳听见了,一种淡淡的声音,犹带着朦胧的睡意,却散发令她从脚底延伸到背脊的森冷。
她忙不迭地退出门,更是将房门关上,心里有一个疑问,陈清卿这个笨蛋,是不是带了什么危险人物来了。
不管,当作没看见,出了事,她要陈清卿负责。
陈清卿睡着,梦里很美,满眼是黄灿灿闪花了眼的金山。
又一次任务的开始,曾无艳没有收到包听听的银子,据说包听听的手下一直是记帐的,一年了,有了四百两银子的巨额帐单了,所以她催着刚回来的陈清卿又去出门要债,在她的心里,如果这个阿清是危险人物,就让陈清卿带走他,眼不见为净。
陈清卿不会明白自家老板的纠结心理,快乐的带着阿清上路了,最可靠的消息是包听听此人可能在华山脚下蹓达,用“蹓达”这两字不足以形容包听听的行为,只是一种比较好听的形容。
天高气爽的日子最适合出门。
“娘,娘。。。。。。”欢乐的声音追随着她的脚步,一步也不肯远离她一下。
陈清卿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袖,发现自己拒绝不了他甜腻腻的笑容,所有的坚持一碰到无辜的黑眼睛面前就无所遁形,尤其是在美眸染上一丝失望时。
“娘,里面有鱼!”
前面有湖,宽阔的湖面波光粼粼,隐约可以看到有鱼儿游过,令阿清颇感兴趣地放开手中的衣袖,跑向湖边。
她也走累了,索性坐湖边,脱下自己的鞋子,将脚放入水里,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阿清也学着跟她一样,脱下靴子,倚着她的肩膀,眯起眼睛。
“娘,我想吃鱼。”想起吃烤鱼的滋味,阿清不由得舔舔自己的粉唇。
她不想动,趁着难得的空闲时间来享受一下阳光,“想吃,自己去弄。”这个家伙对吃的太挑剔了,干粮不吃的,不过这是刚开始的,现在他学着接受了现实。
她摸摸身上的包袱,为客栈要债是她这些年常做的事,支撑着她稍微拿不出手的经济问题,人穷志短,这个事她再明白不过。
阿清并没有打退堂鼓,伸手摸向她的腰间,让她一把手给挥开。
“娘,给我小刀,我要叉几根鱼给你吃。”他缩回被挥开的手,嘴巴嘟起,一副无辜的模样,眼睛里漾着水盈盈的光。
陈清卿无奈地从腰间把师父给的匕首拿出来给他,再一次悲叹它的命运。“去吧,别弄坏了。”身体慢慢地向后倾倒,她就躺在地上,悠闲自在。
阿清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孩子,一下子弄到鱼,又把鱼给烤熟了。
“娘,吃鱼。”
陈清卿闻到了鱼的香味,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对上阿清大大的笑脸,明显有点怔愣,脑海里突然弥漫起一种完蛋的感觉,真是可惜了。
鱼的味道不是很好,可她还是吃完,第一次有人为她烤的鱼,捧场是非常有必要的,为了更好的使唤阿清,她觉得可以培养一下他的‘“奴性”。
打着如意算盘的她带着阿清去华山脚下的小镇,随处可见对阿清美貌惊艳的男男男女女。
“娘,这是什么东西?”
陈清卿故意掠过他颠倒众生的脸,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糖葫芦。
“糖葫芦,可以吃的东西。”她从袖子里为难地拿出两文钱来,递给他,“酸酸甜甜的,想吃就自己去买。”
阿清没有收下两文钱,反而吐吐舌头,“酸的甜的,我不喜欢吃。”
汗!她纠结,硬是将两文钱塞入他手中,“娘想吃,快去买。”
阿清迟疑了一下,才接过钱,天真跑向卖糖葫芦的小贩。
“耶,陈清卿是你呀?”
凉凉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诧异地转过头,看到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包听听。
包听听是包打听家族惟一继承人,一直致力于将包打听家族的事业发扬光大,目前做的是不错的,这是江湖中人公认的。
“我找你要债的。”她直截发了当地向包听听要债,“一共是有四百两,曾无艳说了,请你尽快付清,付清后还欢迎你们的人常住。”
包听听身着粗布衣裙,头发绑成两条马尾,如同没长成的小丫头一般,“有这么多吗?四百两?曾无艳太黑了吧!”
陈清卿摇摇头,“我这有帐单,你给银子,我就给我帐单,会让你算清楚的。”
她只是个要债的,至于帐是咋算的,不管,反正有曾无艳的帐单。
包听听伸手往袖子探了探,也没有拿出什么东西来,双肩一耸,“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
“你在这干什么?”她预计到了要债有点难度,基本上包听听跟曾无艳差不多的人一样。
“华山派掌门柳风骨在睡梦中嗝屁了。”包听听一脸向往地说出理由,与她的娃娃脸一相应,显得特别的邪恶。
陈清卿知道这个人,为人虚伪,这是她的印象,“开玩笑吧,有哪个能在睡梦中把他给砍倒了?”
有人能杀柳风骨,她不意外,可是在睡梦中就把他给砍了,这个确实是让人觉得很惊奇!睡死了吗?还是杀人的凶手武功很高?
“开玩笑吧,我想不起哪个有这种能力。”她的结论是这样的。
“所以这才是江湖中人人想知道的。”包听听眼中精光一闪,只有像她这样的人才能包打听家族的事业给无限制的发扬光大。
“有没有兴趣。。。。。。”
陈清卿也不问是什么事就连忙拒绝,并且确信自己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这个阴谋正在算计着她。“没兴趣,我身上还有事。”
包听听是个大麻烦,一碰就是麻烦上身。
“我可以给你银子,不仅可以让你回去曾无艳回复,也可以挣点银子。”包听听抛出一个诱饵,有些时候钱是重要的筹码,譬如之于陈清卿这个穷人。
一听有银子入口袋,刚才还急着拒绝的人立即换上一张如花笑脸,“。。。。。。”
“娘——”
才张口,便让另一道声音给打断了。
包听听仿佛让雷给劈到了,瞠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一个年轻的男人长得如花般诱人,如孩子般投入了据说是云英未嫁的陈清卿怀里,咬着手中的粮葫芦,娇艳的红唇欲滴出浓烈的芳香。
“娘,吃糖葫芦。” 阿清直接将糖葫芦放到陈清卿的嘴前,一副献宝的模样。
而陈清卿仿佛很自然地咬住一颗糖葫芦,享受地咬着。
旁边的包听听不由自主地踉跄地一下,瞪着不知从哪来的男人,脑海里闪过一张张有姿色的男人的脸,却没有找一个相似的,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原来还有她没有掌握的消息。“你从潇湘馆里带出来的?”
这是她的第一个直觉!
这是对于别人来说是可怕的直觉。
陈清卿吐出山楂的籽来,将阿清拉到身后去,“说什么咧,你看我像有闲钱去消遣的人吗?”潇湘馆跟青楼一般无二,只不过是人有钱贵妇们服务的。
她是有去过,不过是仗着自己的武功夜探而已,年少轻狂,她承认,不过她瞪着包听听,“你看我的阿清像是从潇湘馆里出来的庸脂俗粉?”
她的阿清,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已经习惯了有个人跟在身边了。
包听听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目光又毫不掩饰地透过陈清卿看向阿清,不由得咽咽了口水,不死心地盘算了一下潇湘馆能给的价钱,这个样子应该能吸引贵妇们的眼光。
“娘,她看人的样子好讨厌。”阿清从陈清卿身后微微探出头,表达完自己的意见后,又迅速地缩回去,有滋有味地啃着糖葫芦。
陈清卿也看见了包打听家族惟一的继承人的眼中赤裸裸的盘算,“扑嗤”一笑,“阿清不怕,她就是这个样子。”
“我退出江湖了,不想再去插手江湖的事。”她脸色一整,说出自己的顾虑。
双手插在腰间,包听听毫不雅观地翻翻白眼,“你又没有金盆洗手,算什么退出江湖。”
说话的时候,她圆溜溜的双眼不时的瞄向阿清,可惜人躲得严严实实。
“这种奢侈的事,我哪有钱!”金盆洗手,陈清卿有点汗颜,下意识地挡住包听听过分的目光。
不知道是从哪一代江湖某前辈开始的不成名的规定,退出江湖一定要用金盆洗手来宣告整个江湖。所以,她没钱买金盆,也就没有用金盆洗手,害得她这个穷人退出江湖的梦想只能是种梦想。
“娘,金盆是什么东西?”
啃完糖葫芦的阿清扔掉了手中的小木棍,从身上搂住她,没有一丝缝隙。
“要不是你的江湖名录把我捧得太高,我至于要用个金盆来洗手吗?”她对阿清的亲昵动作已经习以为常,反而是瞪着包打听家族惟一的继承人。
包听听出了一本书,《江湖名录》深受江湖人的吹捧,而陈清卿在江湖名录上排名第十,要退出江湖,得有个像样的退出江湖的隆重仪式。
“谁让你去独闯少林寺了,而且把人家和尚打得心服口服。”《江湖名录》是包听听的杰作,她引以为豪,一个季度刊印一次,一上市,便是收钱收得人软。
她盯着从陈清卿腰后伸出手来的纤长的双手,脑筋转得飞快,下一期的《江湖名录》,这是她的小白脸或者真是哪捡的儿子?江湖排名前十的陈清卿捡了个儿子还是捡了个男人?
陈清卿再也不想上《江湖名录》了,就因为上过后,名次一直未跌,结果新出的江湖新人,就跃跃欲试的都来找她比武,恨不能一下把她给打倒,一举占领江湖前十的光荣排名,她又不好意思打击新人积极性,只好满江湖乱跑。
“为什么一定要用金盆洗手?洗得特别干净吗?”阿清见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便用手扯扯她的袖子,试图将她的注意引到自己身上。
闻言,陈清卿差点不受控制的大笑,硬是憋住满腔的笑意,往后拍拍他的手臂,“是的,阿清说的对,这是种洗手特别干净的盆。”
包听听看着这一对所谓的“母子”,一条条黑线漫上额际,“我给你两百两银子,请你做我的保镖,若我在华山派有啥危险的,你得出手救我。”
“两百两银子?这是你私人给我的,跟曾无艳的帐是无关的吧。”陈清卿立刻详细地问道,顺便让阿清到一边晒太阳去。
阿清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包听听的强烈不满,一步一回头地瞪向她,对向陈清卿又是一副无辜的可怜模样。
“这是当然的。”包听听一甩脑后的马尾,流露出与身上打扮极度不符的精明来,“你帮我,我就给你四百两银子带给曾无艳,还给两百两是给你的。”
她擅长的是打听消息,身为“包打听”这个拥有悠久历史的家族的惟一继承人,带着将家族重新发扬光大的希望,她学会了逃命的功夫,包家的独门绝技,仅用于逃命。
华山派是名门正派不假,伪君子太多,论起武功来,她挡不过人家的十招,所以需要带个有力的靠山。
她毫不掩饰的盘算目光瞄向陈清卿,突然有同情心这玩意的陈清卿,明明是黑白两道吃得开的人,却穷的每每要人接济的天机老人的高徒,如今江湖排名第十的陈清卿。
“还有你得在你的破书上写一段我退出江湖的公告。”陈清卿再提出一个意见,冲角落里半蹲着的阿清勾了勾嘴角,示意他站起来。
阿清扬起下巴,得意的模样,就是当作没看见,还是蹲在原地,低下头看着从脚边爬过的小蚂蚁,用长长的指甲拨弄着小蚂蚁,兴致勃勃的样子。
包听听觉得这个并不是特别为难的条件,毫不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