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啸风道:“我们在乱军之中失散,现在尚未重晤,不过,我们是曾经说好了在金鸡蛉
见面的。”
驮照不觉有点担心,说道:“你到了金鸡岭将近一月,又奉派来江南联络,璞儿却还未
到金鸡岭,不知会不会又在路上遭了意外?”
谷啸风道:“我想该不会的。公孙大哥武功高强,和他同行的那位宫姑娘也是武学名家
之女,本领亦很不弱。”
耿照突然皱了眉头,说道:“对啦,你说的那位与他同行的宫姑娘,究竟是谁家的女
儿?”
谷啸风道:“听说她的爹爹是黑风岛主,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不过——”
耿照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哎哟一声叫起来道:“不好!”
谷啸风怔了一怔道:“什么不好?”
耿照道:“璞儿也真是糊涂,他爹给他定下的这门亲事他岂应答允?奇怪,这门亲事,
他的母亲本来是瞒着他的,他怎会知道呢?想必是那小妖女不顾廉耻,亲自到中原寻夫,告
诉他了?”
谷啸风莫名其妙,说道:“什么?!他们本来是订有婚约的?”
耿照叹了门气,说道:“他们上一代的恩怨纠缠,说来也是冤孽。”当下将公孙璞父母
结为冤偶的惨剧以及他的父亲怎样和黑风岛主结为亲家之事,简略的说给谷啸风知道。
谷啸风笑道:“这已经是上一代的事情了!”
耿照眉头一皱,说道:“你的意思是——”
谷啸风道:“黑风岛主纵然是邪派魔头,那位宫姑娘却很不错。俗语说近墨者黑,近朱
者赤,她和公孙大哥在一起,相信定会变成侠义中人。耿伯伯倒也似乎不必为他们担心。”
耿照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能不怀疑黑风岛主别有企图,而且这门婚事是他母亲深
恶痛绝的,我做师父的也不能答允!”
耿照本来不是很顽固的人,但因他和公孙璞的母亲桑青虹少年时候有过—段不足为外人
道的往事,桑青虹是因为得不到他的爱,后来才给公孙璞之父公孙奇骗上手的(事详拙著
《狂侠天骄鹰女》)。是以耿照常觉内疚于心,桑青虹既然把儿子付托给他,他就一切
都要照桑青虹的旨意去办。
谷啸风一来和耿照不过初次见面,二来他们师徒母子之事,谷啸风一个外人,也实是难
以插口,心里想道:“只要他们二人真心相爱,什么人也阻拦不住。师父和父母也有可能给
他们的真情感动的。我又何必为他们过分担心?”
耿照见他默默不语,笑道:“咱们不提这件事了。对啦,我就要赶回去了,有一件事我
还没有和你说呢。”
谷啸风道:“什么事?”
耿照道:“我想托你代我送一份贺礼。”
谷啸风心中一动,问道:“送给谁?”
耿照道:“你不是要到文大侠那儿的吗?这份贺礼就是送给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的,
听说他在这几天就要成亲了。现在适逢其便,我想把这份贺礼送给他也送给你!”
谷啸风心中又是酸痛,又感诧异,若不是因为耿照乃是长辈身份,他几乎以为耿照是有
心开他玩笑的了。当下谷啸风苦笑说道:“辛少侠的结婚礼物,我岂能分享他的?”
耿照笑道:“别的不可以。这件礼物却是可以的。”
当下把礼物拿了出来,原来是一幅绘有八种武功姿势的图解。
耿照说道:“这是大衍八式。没练过内功的人,练了它可以得十年的内功基础。身有内
功的人,练了它功力可以倍增!你练的少阳神功是正宗内功心法,正好与这大衍八式互相印
证参悟。是以我把这份礼物送给你们两人,希望你们共同钻研。你是会比辛龙生领悟得快的,
你还应该多帮他一点忙。”
原来耿照这样做法,其中还含有一层深意。他听得白逖说,谷啸风和辛龙生曾经打过一
架,是以他把这件礼物送给他们二人,让他们二人共同钻研上乘的武学,这就可以毫不着迹
的给他们化解这段梁子了。正是:
深情已付东流水,蝉曳残声过别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五回 解佩空余忏情恨 怆怀犹有劫余哀
耿照哪里知道,谷啸风与辛龙生之间的“梁子”,并不是仅仅打了一架这样简单,他们
之间的“梁子”,只怕今生也是难以“化解”的了。
谷啸风苦笑道:“这件贺礼我会给他送到,不过我可不想分润。”
耿照有点不悦,说道:“谷老弟,我是个爽直的人,恕我问你一句,你是看不起我这大
衍八式呢?还是拘泥于世俗之见,和我客气呢?”
谷啸风惶然答道:“大衍八式乃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耿大侠慨然相赠,晚辈感激
不尽,但晚辈资质平庸,常以‘戒贪’‘立诚’作为自勉,于武学之道,但求循序渐进,日
有寸长,便自满足,不敢贪多务得。对朋友则只知以诚相见……”
耿照点了点头,插口说道:“严以律己,诚以待人,戒贪立诚这四个字的座右铭立得很
好,很好!”
谷啸风接下去继续说道:“这是给辛少侠的新婚贺礼,意义非比寻常,我以为还是只送
给他一人的好。至于说到武学上的相互切磋,辛少侠倘若不耻下问,晚辈自当竭尽所知,掬
诚相告。”
耿照笑道:“你这样想法也对。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是我有点思虑欠周了。”
心里想道:“文逸凡豪放不羁,这是我素所深知的,但辛龙生是否和他的师父一样,这我可
就不知道了。给他的新婚贺礼,若然也送给谷啸风,难保他没有芥蒂,以为我的送礼不是出
于诚心。”想至此处,便道:“谷老弟,既然你坚持不要,我也不勉强你了。刚才错怪你了,
你莫放在心上。见了文大侠师徒,请代我道喜。现在我可真是非回去不可了,咱们后会有
期。”
耿照自觉“思虑欠周”,这还只是从人情世故着眼,却不知谷啸风的想法其实并非和他
一样。
二人分手之后,谷啸风怅怅惘惘,独自前行,禁不住心中苦笑,又再想道:“诚以待人,
说得不错,我自己却也不知能不能够做到呢。我与玉瑾的事情,我该不该毫不隐瞒的坦诚告
诉辛龙生呢?”
入山越深,但见云气弥漫,峰峦恍似蒙了一层薄雾轻绡,人也似置身云海中了。谷啸风
抬头看看那变幻得干奇百怪的白云,不禁又再想道:“白云苍狗,世事亦是变化无常。我与
玉瑾也何尝不是真爱,哪里想得到会有今日?”
想到自己刚才和耿照的说话,当耿照坚持不允公孙璞与宫锦云的婚事之时,自己曾经想
过:“只要他们二人真心相爱,谁也阻拦不住。”现在想来,这句话也未必可靠了!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觉之间,中天竺的稽留峰已经在望了。谷啸风仍然心乱如麻,不知
见了奚玉瑾之时,应该怎样才好?
此时,另外有一个人也是像谷啸风一样,心乱如麻,反复思量:“见了玉瑾,我应该怎
样和她说才好呢?”
这个人不用作者来说,读者诸君也一定会知道是辛龙生了。
且说辛龙生在外西湖和白逖会见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宁。他把谷啸风打落湖中,谷啸风
却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浪。
当然他还未知道是谷啸风,但却知道他是谷家的人了。因为当他施展杀手之时,白逖曾
叫他手下留情,后来白逖把谷啸风救了起来,他诧问其故,白逖告诉他道:“这人使的是七
修剑法,七修剑法是扬州谷家的家传绝学,谷家子弟,料想不是坏人。”
他因为急于回去向师父复命,来不及等谷啸风醒来再盘问了。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也
正是怕知道这个人当真就是谷啸风啊!
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谷啸风若然当真还活在人间,我怎么办?这件事情要不要
告诉玉瑾呢?”
他和奚玉瑾的婚期已经定好,三天之后,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了,如果谷啸风突然
出现,这喜事会不会变成悲剧呢?即使不会,只怕也是难免兴起波澜,大杀风景了!
回到师父家中,已经是三更时分。奚玉瑾也是寄居在他师父家中的,但住在内间,此时
亦早已睡了。
他向师父禀告了和白逖会商的结果之后,文逸凡说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虽然还没
有得到圆满的结果,但要韩侂胄这样的人,和咱们合力抗敌,自是不能操之过急,要有耐
心。”接着说道:“我以为你明天方能回来,想不到你这样快就回来了。要不要叫玉瑾出来
和你相见,让她惊喜一番?”刚好有一个小丫头捧茶出来,说道:“奚姑娘刚睡未久,待我
唤醒她吧。”
辛龙生连忙说道:“不要吵醒她了,明天再见不迟。”他可还没有想好应该和奚玉瑾怎
样说呢!
文逸凡笑道:“对,反正你们还有三天就是夫妻的了,要亲热也不必急在一时。”接着
说道:“我准备在你的喜日,向亲友宣布,正式立你作掌门弟子,好让你们喜上加喜!”
辛龙生道:“谢师父!请师父早些安歇吧,弟子告辞了。”文逸凡见他并无喜色,有点
诧异,说道:“你也辛苦了,早点睡吧。”只道他的没精打采是由于劳累所至,怎知辛龙生
乃是心事重重。
辛龙生睡不着觉,披衣而起,走出山边散步,忽见有一个人向他走来,说道:“辛少侠,
你几时回来的?”
辛龙生吃了一惊,蓦地心头一动,想道:“我何不向他打听打听?”
原宋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当日护送韩佩瑛到扬州就婚的那两个韩家老仆之一的展一环。
百花谷之围解后,屉一环和另外一个老仆陆鸿投奔豫鲁交界之处的青龙岗义军,这支义
军在蒙古鞑子入侵之后,遭受很大的损失,其后陆鸿留在鲁南,展一环却几经辗转,到了江
南,做丁文逸凡的门客。
文逸凡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深受江南各处义军的拥戴,等于是没有名义的各路义军的共
同领袖。他正在进行两件大事,一件是代表义军和朝廷商谈携手抗敌的大计,一件是沟通各
路义军的意见,筹备成立一个正式的义军总部。是以需要很多人帮忙,像展一环这样的门客
就有数十人之多。
展一环向辛龙生施礼过后,说道:“辛少侠,你刚从北方回来,又到处奔波,真是辛苦
了。是今天回来的吗?怎的这么晚了,还未歇息?”
辛龙生笑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你到了这儿,我还未曾得有机会和你长谈,正
想向你领教。”
展一环道:“辛少侠客气了,不知少侠有何事要下问老奴?”
辛龙生道:“展大侠,你这样谦抑自下,叫我如何敢当?你是武林前辈,我应该尊敬你
的,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展一环十分欢喜,说道:“不敢,辛少侠有话请说。”
辛龙生道:“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随便和你聊聊。听说你跟了韩大维数十年,我对
韩老前辈也是心仪已久的了。可惜我到洛阳之时,正碰着鞑子围城,没机会见着他。”
展一环道:“辛少侠可听到有关我家小姐的消息?”
辛龙生道:“听说韩姑娘到了金鸡岭了,不过在我和柳女侠会面之时,她还未到,我是
后来听人说的,大概不会是假。”
接着说道:“对啦,提起了你家小姐,我倒想问你一件事情,你家小姐是不是许配给扬
州谷家的?”
展一环心想:“这件轰动江湖的大事,他当时虽然尚在江南,但也不会没有所闻之理。
他想必是要向我打听谷啸风和他的奚姑娘的关系。这倒叫我为难了。”
展一环想了一想,说道:“不错。我们小姐本是许配给谷若虚的儿子谷啸风的,但这个
人我可是不想再提他了。”
辛龙生道:“为什么?”
展一环道:“此人忘恩负义,不值一提。而且听说他已经死了。”
辛龙生道:“是么?但我有一个相识的朋友曾经见过一个人,好像是他呢!”
展一环怔了一怔,说道:“真的?”
辛龙生描绘了谷啸风的相貌,说道:“我那位朋友前日在西湖曾见到这样的一个人,偶
然和我谈起,他说他以前见过谷啸风,但非熟识,不敢断定是不是他。他叫我设法打听一下,
倘若真的是谷啸风来了,倒不妨请他加盟咱们的义军呢。”
辛龙生不愿说出来他亲眼见到,故意隐约其辞,但展一环老于世故,已经猜到了几分,
说道:“人有相似,物有同样,这也不足为奇。即使谷啸风当真还活在人间,这个人也值不
得辛少侠与他结交。”
辛龙生是个聪明人,一听得展一环这么说,就知自己所碰上的确是谷啸风无疑。他本来
就心有所疑的了,如今不过是求得证实而已。知道了所料不差之后,心头不觉如同坠了铅块
一般,十分沉重。
辛龙生终于忍不住问道:“听说谷啸风那次之闹婚变是因、是因玉瑾而起,此事,此事
——”
展一环道:“谷啸风此人薄情寡义,抛弃了我家小姐,纵然他是死了,提起来我还是痛
恨他的。奚姑娘或许曾受过他甜言所诱,但辛少侠你可放心,他们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那
次百花谷之围解后,他们是并不在一处的。如今事过境迁,我劝辛少侠也不必和奚姑娘再提
此事了。”
展一环约略谈了一点关于那次围攻百花谷之事,虽然简略,但却比辛龙生从奚玉瑾口中
知道的多了许多。
辛龙生心里想道:“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头越发感到
沉重了。
展一环道:“辛少侠,你不会怪我多嘴吧?”
辛龙生道:“哪里的话,你不把我当作外人,肯和我说,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谷啸
风如果当真未死的话,只怕也瞒不过奚姑娘。”
展一环愤然道:“倘若他竟敢来到此处,我有办法对付他!”
辛龙生探出了展一环的态度,知道他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倒是始料之所不及的一个意
外“收获”,当下说道:“也不必令他太过难堪。嗯,不知不觉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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