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低垂,风雨如晦,眼前险境步步相迫,可是我的身后却是黑森森又深不见底的万丈裂谷,退无可退。手心的皮肤被尖锐的石子刺破,即使是指尖的微动,都会使碎石细末簌簌地坠落。
“那个落水的人只是你的替身,而不是你。”绮娅施施然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一身烈红色的紧身靓妆愈加衬得风姿飒爽,容颜英秀,她冷峭地笑道:“我就知道光凭那些人是制不住你的。那些人虽是以多凌少,但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杀掉十余名黑甲士,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竟全让你给糊弄了!”
我跌倒在一片猩红黏稠的血泊中,温热的血还在汨汨从身体深处流出,随即带走我生命的热度,由于失血过多,我感到神志渐渐模糊,像是虚幻的触觉中有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我,将我拖进沉沉晕眩的漩涡中,数根尖尖的指甲一点点深嵌入皮肉,尖锐的刺痛维持着我最后的清醒。
“绮娅,你又何必如此逼我?”我笑意哀戚地朝她,“你若要杀我,那四年里早就可以动手了。为什么要选择现在杀我,拖累无辜的孩子。”
“颜卿。”她唤我的名字时,仿佛一股蛰伏已久的戾气从心中喷出。
我蜷曲双腿,做出保护小腹的姿势,当我将脸埋入膝盖的时候,霎时间无助和悲凉一齐满满地溢了出来,再抬头时却已是清泠的眼神,我气息微弱地说道:“绮娅,我知道你对我的杀心已不是一日两日。在我作为宜睦公主踏入北奴境内之时,我就已经想过,以我们之间的怨结,我在北奴可能不是病死,不是老死,而是在你的剑下死于非命!”
“可是……稚子无辜,你亦是为人母,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幼吾幼及人之幼’的心……”我感觉喉间焦躁得难受,一口腥苦的血涌上来又让我极力咽了下去,继续幽幽说道:“可愿立一君子约,你若今日收手,待到我腹中之子落地时,颜卿定然刎颈自尽,履践今日之约。”
“哈哈……你果然巧言善辩,若是你没有使出刚才那一招,我或许还能听得进你的花言巧语,但是……”她踏着嫣红的鲜血,随着她的走动,手中拖着的剑锋在血泊中缓缓地在我面前蹲下来,她身上浓重的烈红色愈加凸显出我面色的苍白,声音恍若幽魅,“……那灯落的刹那,我看到了你的狠绝,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那刻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事已至此,我如果放了你,凭着你的性格,不久的来日跪在地上求生的人就是我了。”
“小姐!”玉笙生怕她对此时毫无抵抗能力的我不利,急忙挡在我面前,以身相护。但是玉笙这般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如何敌得过身怀武艺的绮娅,绮娅仅仅用剑鞘一横,就将她远远地甩出去,“噼噼啪啪”撞到了一排的莲花灯。
“小姐。”玉笙扑倒在地上,但还是强撑着向我的方向爬来。
绿萝因为我已是凶多吉少,我是万万不想在连累进与我相伴了十多年情谊深厚的玉笙。
“绮娅,那你想过没有。”我眼底隐隐有莹然的泠泠珠光,声音虚浮道:“我死了,王嗣死了,合罕会怎样的震怒,到时候就算有强势的家族撑腰,你也不可能确保自己一定安然。两败俱伤,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颜卿,这回你错了。”她神色倨傲地扫了一眼,我颈间突然感觉幽然的冷意,一片光芒清寒的剑锋已经架上了我脖颈,薄,却是削铁如泥,锋刃上还残留着丝丝络络的血。
“不要!”玉笙几乎绝望地嘶声喊道,她几次支撑着想要站起来,都徒劳地跌倒在地上。
“杀你,名正言顺。私通故国,泄漏军机,无任哪一条都足以置你于死地。”她冷笑道,“怪就怪你不该犯和嘉瑞公主一样的错误!”
“什么?”我蓦然一惊,心中窦生疑云,她说嘉瑞什么?!
那柄剑冷冷地抵住我的咽喉,贴着剑锋的**起了点点微小颗粒,剑冷,话更冷,“你自己去问嘉瑞吧!”
在那瞬间,强撑住的心神终于不堪重负地崩塌,我感觉瞳孔的黑色已经涣散,眼前的一切渐渐抽离成白濛濛的模糊。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二部 红衰翠减物华休1
章节字数:2311 更新时间:10…06…22 13:40
我睁眼看见头顶如艳霞层层叠叠的红白二色的垂地锦帐,这里不是繁逝,是在王宫中的“驻颜”。
我感到神志浑沌,眼前轻盈的纱幔恍若有重量,沉沉像是要铺天盖地地覆压下来,给我一种无所遁逃的错觉。身体如一团棉花般的绵软,尖锐的剧痛还没有退尽,这里是驻颜,难道我又回来了吗?
“颜颜。你终于醒了!”我黯淡无光的眼眸中映出耶历赫疲惫的面容,他见我醒来惊喜地说道。
“这里是驻颜?”我声息微弱地问道。
“是的,颜颜。”他嗓子喑哑地回答,俯下身满面悲戚与疼惜地看着我,这时我才看清他的双眼中尽是纵横交错的血丝。
这一幕似曾相识,我意识朦胧地记得上次我割腕后被救活,辗转着从梦魇中醒来时也是这般的情形,看到他目不交睫地守在我的床边。
我闻到驻颜宫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难以掩盖其下一嗅浮动着的血腥,眼角的余光瞥过床下,卓尔和黛尔并身跪着,垂下的头颅抵在平摊在地的手掌上,肩膀不住地抽搐,时不时用袖口揩一把眼角的泪水。
我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覆在锦被下的双手却是不自觉地摸索向小腹,原本六个月时高高隆起的小腹,一下子变得平坦。
我如遭雷击,耳边回响着一阵又一阵隆隆纷杂的声音,好像在都在众口一词地说着:他不在了。这些声音交错重叠在一起,形成无可摧毁的庞大回音,像从天而降的冰雹密密地强击在我毫无设防的心壁,逼得我简直要疯癫。
他不在了,不在了。
“孩子呢,他在哪里?”我揪住他的衣角问道,声音艰涩干燥,“给我看……”
“颜颜!”耶历赫眼中氤氲着深重的悲哀,“这已是你昏迷的第七天了……”
他没有往下说,可是我却感觉到了,七天过去,那个流产出来血肉模糊,还未成形的胎儿,或许怕我看见伤心,已经匆匆地掩埋了。
耶历赫用双臂紧紧拥住我,嘴唇在我的耳垂低声嗫嚅道:“颜颜,我对不起你……”
我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将脸深深地埋入手掌,一颗颗灼热的泪珠地从指间的缝隙沁了出来,那是我的孩子,在我的身体中胞衣相连的生长了六个月,现在我这个生母未见一眼,竟已是此生永诀!
就在前段日子不能安眠的夜中,我还可以感受那个小小的柔软身躯,在我的腹中不安分地动弹,旁近的人都笑笑说:尚在胎中就如此强健,生下来定是一个像虎仔般的壮娃。往事恍然若梦,却又是历历在目。但是身体上残余着的撕裂般的剧痛,却在一边又一遍清晰又残忍地提醒我,像一柄狠狠刺入又狠狠拔出的利剑:他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颜卿,你永远的失去他了。
我紧紧地抓住他衣服的前襟,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哭声伤痛欲绝,我从未这般放纵过自己的情绪,今日身体被生生挖掉一块的痛苦,使我几乎接近狂乱的崩溃。
“你不要这样,颜颜,不要折磨自己。”耶历赫似乎不忍看我此刻苍白憔悴的面容,紧紧抱着我时前额颓然地抵住我的肩膀,我渐渐地感觉肩胛处有些潮湿,他是在为我流泪吗,向他这样骄傲又强势的男人,这次怕是此生第一次流泪。
我感觉整个五脏六腑像是被剐刀捣着,绞着,凌迟着,急怒攻心之下,一口鲜血“哇”地喷了出来,暗红色的血溅在他的衣襟上,还有洁白的被褥上,显得触目惊心。
“颜颜!颜颜!”耶历赫焦虑又惶恐地托住我的脸庞,双目如死鱼般的黯淡无神,手指抹去我唇角漫出的血丝,他悲痛到极致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上天你这是在折磨吗我吗?好不容易得到,又要失去?”
眼泪与血一同混合着流下,霎时间,心腑都深深地浸在巨大的悲恸中,那种痛苦就像毒蛇分泌的涎液缓慢地侵入四肢百骸,衍生出尖锐的恨意,满心满肺的怨愤如同蛰伏的困兽瞬间爆发出来。
“你若是真的觉得对不住我,可愿给我一个交代吗?”我幽幽地回过神来问道。
“你要什么交代?”耶历赫直直地盯着我的双眸。
“我要你可愿意给……”我的眼中勾生出怒火与仇恨,“……我要绮娅的命……你给吗?”
“颜颜!你……”他震惊地喊道,眼中是无法掩饰的不可思议。
我看出他的踌躇,笑得异常悲凉,仿佛在靡芜的峭壁上开出的一朵浸透绝望的花,他若是杀了绮娅,就是与权倾朝野的翁戌家族决裂,翁戌家族在北奴朝廷的地位,就相当于大胤朝堂之上几乎可以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薛氏。当初,奕槿立薛氏长女薛旻婥为胤朝皇后,其中泰半是为了笼络薛氏巩固皇位;同样耶历赫立绮娅为后,也是出于借助强大外戚力量的考虑,在还未获得对帝国完全的掌控权之前,与这样强霸朝廷的巨蠹反目成仇,后果不堪设想。
恨意尖锐如针,我根本一根指头也伤不到我的敌人,只能深深地刺入自己的皮肉。往事不堪回首,那么我今日的处境难道就可堪入目。就像当日奕槿也怎么喜 欢'炫。书。网'我,也不能开罪薛氏,只能让我屈居在薛氏女儿之下。那么今日,耶历赫怎么会为我与翁戌家族翻脸?这样想着一口憋在心头的血又要呕出来。
“我知道……你做不到……你们都做不到……”我从他的怀抱中抽身而出,神情寥落而空茫,纤弱的手指绞着滑腻的云丝被角,悲哀愈演愈烈到极致,尽化作一捧绝望的灰烬,明明灭灭的火星渐次沉熄。
耶历赫尝试着拥抱我,嘴唇覆上我冷汗阴湿的额头,“颜颜,你冷静一点。”
“我无法冷静,我只要血债血偿!而你肯不肯……”我切切咬牙饮恨道,这刻我不知道何来的力气,柔弱的我猛地将他推开,连带着拂落了压在枕下的一柄灵芝祥云的玉如意,玉器磕碎后的粉末四溅飞散。
耶利赫身影孑然地背对我,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颜颜,你不要逼我,但是交代一定会给你。”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二部 红衰翠减物华休2
章节字数:2812 更新时间:10…06…22 20:34
葱茏的仲春时节光景,春深夏浅,随处孜孜蔓延的凝碧生机,却化不开我心头浓郁的丧子之痛。
目之所及,繁逝之中一草一木依旧。回想初有孕时簇拥在心头的憧憬、欢喜、担忧、清愁,五味杂陈,现在一并逝如烟云。那次流产身心俱损,人彻底地消瘦下来,往日如花瓣般莹润纤秀的瓜子脸,现在两边的颧骨高高耸起,水眸黯淡无神,双颊血色褪尽,下颌倒是愈发显得尖了。
我执意不愿留在驻颜,可是我流产后身体虚弱,耶利赫放心不下我在外面,又拗不过我的脾性。但在繁逝的日子,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时刻提防着我会做出傻事。可是经此流产一事,我对他已经完全死心,心死如灯灭,根本不容许他再次近身。
我跟他半句话也不愿多说,我们之间唯一的话题就是,我充满怨怼地追问他,愿不愿意替我们未出生就早殇的孩子报仇。我知道,每当我这样问时,他最不敢直视的就是我的眼睛,一双曾经泠泠秋水,干涸后变得像死寂枯井般的眼睛。
在小月中熬过的一日日,一夜夜,更深人静时我拥着轻柔温暖的云衾而眠,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往日在繁逝中的情形就会历历在目,那时意识朦胧,我的手还是会摸索着探向小腹,好像他还在我的身体,那个小小的柔软身体还在蜷曲在我的腹中,神态安详,呼吸均匀……可是腹部平坦一片,我却是什么也摸不到。在我惊愕之际,下身传来被蝎子蛰毒般的剧痛,然后我看见一个小小的躯体,格外的小,格外的柔弱,浑身是血,小手小脚却俱全,只是面目模糊,带血的小手伸出来抓我的衣角,在我被某种声音蛊惑着将他抱起,平举在我面前,原本血肉模糊的小脸,竟一下子变成耶利赫缩小的面容,嘴唇翕合地对我说:“颜颜,我对不起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登时发狂般紧紧地抓住他,问他孩子在哪里。再一晃眼,我手中除了一滩刺目的血迹什么也没有留下,最后耶利赫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我聚拢,“颜颜,你给我时间,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我哭着向虚空中扑去,喊道:“交代?交代!你不过是在敷衍我罢了。”
出了一身阴湿的冷汗,从沉沉的梦魇中醒来,我还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低头看去,日夜不休侍候我的侍女满满地立了一屋子,注视着床上之人的动静,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我出一丝的差错。
回到繁逝的几日来,我几乎天天以泪洗面,我感到我像一朵渐渐风干的花,流干了血,又流干了泪,当身体中最后的水分被榨干的时候,我的生命是不是也可以结束了。
曾经骄矜任性的颜卿,现在就像一盏质地极薄的白瓷器,脆弱到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未出月子的一日,我在繁逝后庭的一棵梅树下,将为孩子准备的衣物鞋袜尽数埋了,也算是一个母亲做给衣冠冢。侍女们屏息凝神地立在我身边,在我的四周紧紧地围起兽皮的帷帐,生怕还未出月子的我受一点风吹,落下难愈的病根。
石榴葡萄樱子红底的肚兜,憨态可掬的虎头鞋,鞋头高高翘起的老虎做得栩栩如生,眼睛用的是质地优良的玄石,莹然有光,出自玉笙的手笔,那石榴葡萄的肚兜是我亲手为孩子做的,我向来懒于针黹之事,但绣的每一针都倾注了我对腹中孩子殷切的期盼,现已转眼成空。
我默然地将潮湿的泥土覆盖下去,人都已经不在,还留着这些外物做什么。
密不透风的深重悲哀中,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