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遭了梦魇般,双眉微蹙,我感觉有些吃力地按着突突跳动的眉心。
你肯定有什么事隐瞒着我,而且那事还十分的重要。
我们之间没必要坦诚相见。
我依然还是趴倒在石桌上的姿势,被体温捂得久了,身下的一面石头倒也有些暖意。莹白如玉管的指尖蘸着昨夜的残酒,在平滑的桌面上划着,渐渐地勾勒出伏眠西北部边疆的形状。一段连绵的细线后,我用力蘸了一下酒水,手指弹出一大串水珠,这里是苍括山延伸过来的余脉,在旁边就是毗邻的碧翎国。苍括山整体在北奴境内,也算是庞大的覃积山的余脉,且有军队驻扎。碧翎国长期受到北奴控制。山有守国有守,合抱成天然屏障,这样几乎就是将伏眠深入西域一带的路给堵死了。西不可通,东不可往,北为北奴,南为胤朝。
我的手轻轻一拂,就将桌上蜿蜒的酒迹全部抹去。
越国鄙远的事情胤朝是做不出来的,那块地方对胤朝只能是食之无味,绝无弃之可惜。若是你愿意,就可以控制苍括山一带,解除来 自'炫*书*网'北部的禁制,从而连通西域诸地。
东边白光已大盛,如利剑般丝丝刃刃地刺破黛青色的云团。
我支撑着慵懒地坐起来,昨夜饮了不少酒,而且一夜无眠,可是我并不觉得头晕,只是稍稍有些乏力。支起身体时,没顾到后面,手肘将一只略微倾斜的冰玉壶撞了下去,我回过神的时候,里面的酒液已经洒了一地。
“玉笙。”我试探着唤了一声。
很快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玉笙走到我面前,“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忍不住浅笑,多少年了,这丫头一直都没有改口,按照颜府中的旧制叫我“小姐”,在北奴时如此,我特意将她从宁州接来也是如此。有时睡得迷糊着,听见她叫我“小姐”,恍恍惚惚中像是又回到了颜氏旧府,十四、五养在深闺中的颜卿,骄矜尊贵的相国千金,兼以聪颖灵慧,对未来更多的是憧憬,满足于心底带来愉悦的小小幻想。
“一身酒气,我要沐浴。”我道。
玉笙点头后,就与人着手去准备。
“啧啧。”清丽纤细的女声响起,秀眸瞥过桌上地上洒落的残酒,笑道:“那这么珍贵的酒来擦桌子抹地,不知道姥姥知道了是何感想?”
我原本以为会说这话的人是元君,回头时一双浅淡的眸子撞入眼帘,唇角含着一丝清雅疏离的笑容,才发现来的人是扶乩。
“扶乩,怎么你找我有事么?”我漫意地理着压偏的发髻,鬓角发丝松散。
“有。”她神色淡淡应道,细长纤秀的眼睛看了一圈四周,“来看王爷走了没有?”
我轻哼一声,半开玩笑道:“难不成还留着他?”
“圣女自己知道怎么拿捏分寸。”极轻的话就像一根细却锋利的冰弦,不着痕迹地割过了肺腑。
分寸,当然是有,要是拿捏妥当就难了,就像冰弦在手上,抓得不紧,细若发丝的它就掉了,抓得太紧,就会割裂自己的皮肤。此时,我正色道:“扶乩,你速去将元君,丹姬,还有刃雪找来,就说有事商议。”
轩彰七年二月二,已是龙抬头的日子。天气却不见怎么回暖,但是莽野上猛烈的暴风雪却是渐渐少了。有时天穹暗沉阴晦,会纷纷扬扬地飘下雪花,轻盈漫卷,幻烟幻雾地在一座年代深远的孤城上空盘旋,若不是狱那城墙上处处林立闪烁着剑戟戈铤的寒光,倒是雪原上一派静谧宁和的景色 可是这里哪有静谧与宁和司言,二十多年前那场战争中,留下的无数士卒遗骸或许已经腐朽糜化。但是近几月之内,士卒的身体在这里被战火压碾得支离破碎后,断肢残骸说不定还完好地埋在雪下,只是入冬之后一场又一场席卷天地的大雪将所有都掩盖了,无任是血染铠甲而战的壮士,还是弃甲曳兵而走的逃兵,只要在这块土地倒下了,就像是着同样的殊荣,就是被自然中最洁净、最纯粹的雪掩埋,比入土为安的那污浊熏臭的泥土中,是要好上百倍。
伏眠与胤朝之间正式达成协议,伏眠将与胤朝组成盟军,共同攻打狄那城。我之前虽多次临近战地,但是都还未真正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这也是我第一次领会到什么是锋铺酷烈,裒鸿遍野。
我出伏眠时,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郇日睛以下蒙了一层轻薄白纱。行军到离狄那城十里远的一个小镇,耶里曾有北人与中原人混合杂居,都已是房舍空置,冷清异常的巷遵两侧,几扇残破的门像深秋枯叶般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楣边上,冷吹过就“吱嘎”低吼着瑟瑟发抖。
我看到一间红墙黄泥盖房子,栅栏围着,杂植着几株针叶松,像是经过烈火烤炽,大半边现山颓败干枯的焦黑。我走近后从焦地上捡起一块烟熏火燎的术牌,上面只能依稀辨出两个字“司学”,我心神器地一滞,就是这里,我曾经向耶历赫进亩在人口聚集处开设蒙学,想必这里就是了。
那么术牌上前面两个看不清楚字必是“禀灵”。瞬间感到压在木牌上的手指有些微颤,耶历赫当初问我学院名字,我就在一张纸上落笔写下大大的“察灵”二字,意为青稚幼童,秉承灵秀之气想到这里心壁霎时覆上一层薄薄的悲凉,可以说我创造了这里,又毁灭了这里。
轩彰七年二月,扎军狄那城五里。
轩彰七年三月,狄那城未攻下。
轩彰七年四月,情况依然。
辗转到轩彰七年五月中旬,这种态势仍在延续,早料到势如破竹地下来,到这里定是要磕到难缠的老竹节而生生卡住,但是没想到看似其貌不扬的狱那城,会像一颗坚硬的胡桃那样顽固。久攻不下,平白与它消耗着并非良策。于是奕析决定先扎营在龙吟台附近,再从长计议
七年前两国储君龙吟会见时,妖魅般肆虐的滔天大火直冲九重云霄,从中爆发激溅出无数炽热的焰球,混台着血肉残肢坠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腥艳而且残忍。
现在青石筑造的龙吟台现在只剩下一段段坍圮的断墙,断壁残桓,孤柱孑立。偌大的一座龙吟台在火劫之后,剩下寥寥几处还尚完整,显示出当初鼎盛之相,别处都已经面目全非了。原本圣祖皇帝刚始建的龙吟台,如同一方纯净青玉悠然独立于冰天雪地中,现在就像被外力狠狠地掷碎了,徒留下一地残破不看的碎玉。
故地重游,我看着那废墟竟有一时的怔忪。龙吟台之劫于我而亩,就像是前世残留下来的记忆一瓣飘零的落红。与我一同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很多都已经永远地演出我的生命。
奕析俯身以指腹轻轻摩挲一处断壁上千年青石沉积下来的纹理,完整清晰的纹路宛如碧波荡漾,喃喃说道:“过得真快,转眼就是七年了。”说话间他的眼风一直扫向雪原北部,那里横卧着一痕黛青色的影子,正是狱耶城楼。
“七年了。”我若有若无地重复一遍,神色平静地说道:“当它没有发生,也就不觉得过得快了。”苍莽雪原之上,满眼清朗明净的雪光,四周景物尽淡褪成朦胧的影子。
我勒缓绳上马,说道:“回去吧,你帐下的几位将军,还有姽婳在前面三里的地方等……”我口中的“等”字还束落地,就感觉一团黑影猛烈地从高空向我俯冲下来。
我下意识地用佩剑格挡,那黑影厉声尖叫,浑然不惧,陡然伸出…对锋刃般的利爪向我扑来,我霎时反应过来偷袭我的嘿影是一只黑雕,看它一收一弛进攻我的策略,还是一只训练有索的黑雕 “琅嬛一”奕析惊忧地朝我喊了声,“嗖”地拔出剑鞘虢力投向黑雕,邢只雕猝不及防地被击中,猛地个翻身差点坠落在地。黑雕发出阴戾的声厉号,很快又狠拍翅膀直追过来。得手,奕析亦是飞身上马,大声喊道:“琅嬛,我们快走!”
此时又一只黑雕从高空俯冲下来,借着下坠的劲道,这回它尖尖的利喙转向去攻击我坐下的白马,马狂乱地嘶吼着,避闪不及脑门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应该是疼得锥心刺骨,登时发起疯癫来,四蹄狠踢暴抓,带起无数纤尘般飞扬的细小雪粒。
我手心微湿,极力地想要安抚它,一时驾驭不住竟整个人脱离鞍鞯被甩出去。强健有力的手臂在我下坠的腰间一紧,身体忽的往上提,落在一个温暖柔软的怀中。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不止,我看清我原来已经被接起到变析的马上。
“快,传信给他们。”奕析一面专注御马,企图摆脱身后穷追不舍地两只黑雕,一面朝我说道,策马带起的劲风“呼呼”在我耳畔长啸而过。我克制住双手的颤抖,从身上掏出信号弹,放信给几名将领和姽婳。
我们现在手中没有弓箭,这种雪原上的猛禽又凶悍异常,而且具有谋略的左右夹击,光凭手中的一柄剑不能完全对付得了它们。
“低头。”奕析面如白璧微莹,却始终保持着冷静,一只手覆在我的头顶用力压下,我只感觉颈部柔嫩的肌肤有粗砺的翎毛刮过,一阵微小的刺痛,接着感觉眼前有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一闪而过,我抬头时看见一只黑雕狼狈地跌落在雪地上,鹰爪上生出的五道黑色尖钩有半寸长,正在死命地在雪地上刨,耷拉着的左翅骨上稳稳当当地插着一柄剑,伤口处正在不住地往外涌血。
另一只黑雕见同伴受伤,凄厉地号叫一声,幽邃的眼珠中狠芒陡现。翅膀上的翎毛支支竖起两端的翅尖展开时足有三尺长,霍霍地扑振着向我们进攻。
“把剑给我!”奕析沉着道,一把从我手中夺过剑。双眸清珏地看着愈来愈迫近的黑影 “啊!”我紧攥着他身上的银白色精钢铠甲,看着他身后另有三只黑雕像鬼魅般地出现,振翅迅疾靠近,忍不住尖叫道,“雕,你看,还有!”
“看来是有人刻意在用驯养的黑雕袭击我们。”奕析眼底亮光凝聚,声音暗沉,修长的手指在鲨鱼皮剑柄上根根收紧。
“我们先进那片小密林避避。”顺着我指的一个方向,那里郁郁密密地生长着针叶松,朔风中阵阵松海扬波,白雪覆压下凝冻着一星藏绿的色泽。那里枝轲交错会干扰黑雕视物,藏身密林,要比我们袒露在一览无余的雪原上安全很多。
“驾!”奕析紧抿着薄削的唇,我们交换一下眼神已会意。
奕析不愧是御马高手,他暗自将劲道下沉丹田,看准时机上身向前俯倒,上臂牢牢地拖住马的脖颈,我的脸隔着层面纱紧紧贴着马脖粗糙的鬃毛。
“不要动。”奕析在我耳边低语,刹那马一双后腿有力地后踢,不偏不倚地将那只受伤瘫倒在雪地上地高高踢起,那团影子快得像黑色的闪电直袭后追上来的三只黑雕,瞬间三只黑雕进攻的章法已乱。
“快。”趁此喘息之机,快马扬蹄。可是我们忽视了眼前还有一只黑雕在伺机而动 “琅嬛,当心!”奕析轻叱一声,径直用手臂为我当下直啄到面门的尖利鹰喙,剧烈冲击摩擦之下,精钢铠甲上竟然激溅出一道银色的亮芒。
我一时愣住,随即屏息凝神,一泓纯白的流光自掌底飞出,直击半空中的黑雕,柔若无物的白绫在指尖丝丝缠紧,那端正好绕上了黑雕的一边翅膀,半边身子被掣制,黑雕自顾不嚷,开始疯狂地扑棱健壮的双翅,白绫在我指间缠绕,一点点深深的勒进皮肉,我硬撑著心道:着黑雕的劲道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我们坐下的马腾跃丽起,猛地一头扎入了针叶松林中。在那个罅隙变析挥剑斩断了一截白绫我缓了口气,再这样拖下去恐怕我的手指都要折断了。
松林中密密匝匝地长满了尖锐的针状叶子,有些还有细细的倒钩,蓊郁的松林里而遮天蔽日的,外面虽是雪光透亮,松林里面却是十分阴暗。我们在穿行不时被尖针如细细的鞭子般抽在肌肤上,创口根微小但也疼得钻心。
我忍不住轻轻出声,奕析远比我来褥警惕,对周围异样声音的捕捉也远比我来得灵敏。
“嘘。”他将一根手指压在唇上示意我噤声,毫无防备地被他抱住一齐滚下马去,在我们悄无声息地落在厚厚的松针落叶上的时候,幽静的林荫深处忽然发出万重凌厉的弩箭向那匹马射击。
跟前惊悚的幕令我顿时瞪大眼睛,那匹马瞬问被射成了披甲刺猬,痛苦地跌倒在地上,微弱地呻吟几声就没了响动。
颜倾天下雪暗孤域草木稀。
凝结在细针上的雪粒簌簌抖落,露出叶尖藏绿鲜润的颜色。我被变析整个压在身下,分毫动弹不得,感觉到几颗微小的雪粒落在我的鼻尖,那种沁凉透过肌肤纹理一直渗透进去。
幽森阴暗的密林深处,六、七个瘦削却矫健的黑影如鹞子般窜出,足尖轻点落在射成刺猬的死马旁边。其中一人目光幽冷阴戾,声音暗沉地说道:“遭了,没有人只有马!”
“可是黑雕明明将他们赶进了密林。”另一人说道
“走不远,肯定还在里面。”眼中阴狠的精光暴露,“派几个人围在外面,其余人在里面搜捉不到活的就焚了整个密林!”
我听得心惊胆寒,指尖轻微地滑过地上密密的松针,白绫上缀着的坚硬玉珠硌得手心发哺“别动。”奕析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他们很快就来了。”
我屏息静等着,渐渐地传来刀剑相击的打斗声,刚开始是如同湖面上轻荡的彀皱,后来竟是惊石落湖飞溅起三尺冰花无数。
我微微抬头,看见他右臂铠甲下莸青色穿云袍撕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一脉雪白的里衬露出来轻声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他神色澹澹地浅笑,“只被雕瓜勾破了衣服。”
我尝试看用指尖去触若隐若现的一脉雪白,他俊秀的双眉微蹙.坚毅的薄唇紧抿,我蓦地感觉眼前冥蒙地迅疾穿越过无数尖针的阴影,如同春日解禁的濛漾杨花扑面。2269851
“轻声,密林中还有人。”他微仰着修削的下颌侧耳倾听,光线晦暗的林中,树与树紧密的挨连间偶尔几缕极淡的雪光漏下,棱角分明的俊颜在光影中渲染出柔和清嘉的弧度。
墨睫细垂,我看见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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