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言重了。”我浅笑,“就算能建立像当年圣祖皇帝那样的功绩,兵临鄢都,城下之盟,在滇漠塞外,北奴还尚有二万四千里的退路。你所谓的‘立锥之地’,又何处此言?”
“还有……”我收敛笑意,语调冷峭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嫂嫂。”
“那么……琅嬛圣女。”耶历弘略略沉吟,“我有一事想问圣女……”
我轻咳一声打断,眼神清冽地直视他,反问道:“我们当初又是如何约定的?你为我铺平通往鄢都的陆,我也只保证了你可以再次成为北奴汗王。耶历歌珞殁逝的耶晚,我们的合作就已经结束了。而现在,所有的事情你都应该找七王爷去谈,对此我说不上话也插不了手。”
被我这般毫无余地的回绝,耶历弘眉宇间隐隐有恼意,却是藏而不发。我顾自向祭祀堂走去,不经意地回头,发现他不发一言地跟在我身后。
最无聊旧日,尘笺蠹管,断闯经岁慵赋。踏进祭祀堂,里面蛛网密布,浮尘漫飞。正中放置公主灵位的桁架上,一盏盏莲花灯玉脂枯竭,蒙染尘垢的素幔一例斜斜地垂地,如同鸟耷拉着的颓然断翅。
“带着火折子吗?”我淡淡旧道,堂中储存添在莲花灯中的桐油已经干涸,我将一束贡香点燃,上下扑灭冒起的火菌后,双手恭敬地将其插在供案上紫铜双耳绿猊炉中。
“原先在繁逝的那些侍女,现在又在哪里?”
“大都已经遣散了。”耶历弘答道,“还有五六个比较固执的不肯走,现在留在宫中做一些杂役。”
“她们中可有一人叫绿萝吗?”祭祀堂中燃起缭绕的纸烛之气,萦纡在半空显得这里更加压抑。
“应该有的。”
“让她们在祈请使之列回胤朝吧。”我叹了口气,自言忆般,“在北奴过了二十余年,她们都那样老了,总不忍心真的要一抨黄土地埋在这里。”
颤倾天下星雨坠梦夜无声4
歌珞死了。虽然不是我下的手,但是那把要了他性命的匕首却是至始至终握在我手中。
先前被废黜的耶历弘再次成为统治北奴的君王,我也总算是完成了当日合作时许下的承诺。
连日的雪暂叫停了,冷冽的寒风翻卷着吹开空中沉沉云幕一角,露出湖蓝色的天空,格外的纯净高远,黄浊的云团滚滚涌动,像是在严寒和死寂中酝酿着下一场铺天盖地的落雪,迎面扑来的风
益发的寒气侵人。
“驾。”洁白的雪地上错落地留下马蹄印子,我抬头看着那林木深秀,白雪皑皑的山峦,顶上坐落着一阙精致的院舍,粉墙黛瓦,院开四落,建筑风格清新工丽。
“圣女姑姑,那里就是繁逝吗?”琅染手指着山顶惊异地问道,她身着蔷微色缎子水红锦袄,外罩稠脂红猞猁裘,容光明艳地骑在白马上。现在的她青春少艾,朝气篷发。
“是的。”相比之下,我身上一袭轻柔雪色孤袭,其下隐约露出一脉银丝挑绣梅花纹玉色裙裾,显得素净淡雅。我远眺云坪山顶,不由心生感慨,那里就是我曾居住了五年的繁逝啊。
我轻盈地翻身下马,见到琅染依然在马上,神色略微迟疑。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和颜笑道:“琅染,你陪姑姑上去走一趟。”
琅染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张芙蓉花瓣般的小巧秀脸俏美笑着,握住我伸出的手跃下马来。
我朝身后的人下令道:“其他人就在山麓等着我们回来。”
我携着琅染一起前往繁逝的时候,我发觉琅染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看我,我侧过脸正好对上她探索的目光,柔声问道:“怎么?我离开伏眠没几日的功夫,你就不认识我了。”
“不是的,姑姑。”琅染低头看着脚下,支吾道:“琅染是觉得姑姑生得极美……”她斟酌着说:“就像是……已不是人世间的美貌丁。”
我闻言浅笑,看着渐渐临近的繁逝漫意说道:“小丫头,自己不是美人吗?”我看见台阶上的积雪有几处斑驳,像是被人踩过一样。
琅染的双颊淡淡地晕染开桃花般娇美的粉色,衬着她如新剥鲜菱般的白嫩皮肤,益发柔媚,她绵软地说道:“琅染不及姑姑一分,就连已经故去的琅修姑姑也不及您。”
“还有……”一双春水眼眸中闪过盈然亮色,她道,“姑姑一直都不会老……”
我听着愣了一下,指尖轻轻滑过下颌的肌肤。蓦然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日日开镜梳妆,菱花镜中的容颜的确一点都没有变过,好像就停驻在大约十六、七岁。我看着身边十四岁青稚未脱的琅染,年纪上我足以当她的姑姑了,可是看两人的样貌,我似乎仅是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
不过我思忖着妈妈嫁人,在颜府十余年,容貌丰盈鲜润一直保持着二十出头的样子。姥姥年逾五十,这半百之年换做其他女子已是鸡皮鹤脸的老妪,而她俨然一名风华正茂、气度高贵的美妇。我淡淡一笑,由是想想这也是不奇 怪{炫;书;网的。
我轻拍她一侧的肩膀,说道:“你现在还小,说不定以后也是这样。”
走进繁逝,“吱嘎”被雪紧封的门推开后,寒风凛冽,草木肃杀。地面上厚厚地积了一层雪,无人打扫。放眼望去房门紧闭,檐梁间漫出一蓬干枯瘦弱的衰草,沾满细小的雪粒在冷风中失神地晃动。触目之景,如此冷清,里面原先住着的侍女们应该因战事而被尽数遣散了,这座向来无人问津的别院,也就彻底地空置下来。
我对繁逝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稔,毕竟一住就是五年,人生中最失意,最落魄,最黯淡的一段漫漫岁月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我熟门熟路地从前门绕到后庭,繁逝虽是弹丸之地,但是内部房屋布置结构精巧,我这样走过去没有绕一点远路。
寂静的后庭中,疏疏落落的几株梅花正是盛开时节,幽幽暗香袭人,白雪压满枝头,其间零星地闪烁着一朵一朵嫣红润泽的梅花,花开五辫,单薄如绡的花瓣衬着乱琼碎玉,有着说不出的清丽与倔强。
我默默地数着蹲在一棵树下,用一支素银簪去拨凝结着薄冰的冻土。应该就是这里吧,虽然当初埋下衣冠冢的叫候,我末做任何的标记,但是我有直觉就是在这个位置。
“姑姑,你在做什么?”琅染疑惑地半弯下身子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眼下的坑已经刨得很深了,握着银簪的手微微感觉冷得麻木,还是没有挖到我当初埋在这里的东西,石榴葡萄樱子红底的婴儿肚兜,倒是找到一颗浑圆的玄石珠子,莹然有光,我放在手心仔细看了,好像是装饰在虎头鞋上的虎眼珠子。
别的,也许都找不到来,我心中想着。轩彰六年,身怀六甲之时骤然失子,那种像是从身体上生生撕裂下一块的痛苦。在这里流的眼泪已经够多了,心中再大的悲恸经过泪水的层层稀释,现在回想起来倒也能平静了。
我紧握着那颗玄石珠子站起来。琅染神色惊诧地看着,一脸稚气地问道:“姑姑,你到底在找什么?琅染可以帮你吗?”
“不用了。”我清浅一笑,“也找不到了。”积在枝柯上的雪簌簌地摇落,半句话就隐在落雪声中听得有些恍惚。
我抬头看着一处扬起的灰黯檐角,重重青瓦上层积着雪的孤洁与清煞,是繁逝中的祭祀堂。现在人去楼空,荒芜已久,不知道那里又是怎样凄然的光景。 我示意琅染跟我来,她向来极听我的话,乖巧地跟在我身侧。未走出几步,我眼角瞥见几株梅树间掠过一痕荻青色的影子,厉声问道:“谁!”
“嫂嫂。”低沉的声音传来,眼前人影一闪,耶历弘神色阴鸷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动声色地问道,雪玉团袖之下,修长的指间缠绕着柔韧的白绫,未一刻松懈。我之前因谋事之需,跟此人有过几次接触,但是他总给我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嫂嫂,虽然你在这里住了五年。”耶历弘的唇角挑起一丝挑衅的笑意,“但是确切的说,孤王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不一定。”我闻言,笑意幽凉地说道;“和议的事情到现在还未尘埃落定,说句冒犯的话,足下的这块土地是谁还说不准。”
“嫂嫂这是在逼我吗?”耶历弘冷然问道,“你先前承诺帮我夺取王位,如此一来,无立锥之地的王位又有什么意义?”
一方庭院中,梅树褪落了经历过一春一夏孜孜生长的叶片,光秃秃的枝桠蔓生交错,清淡的阳光像是透过筛子般萧萧疏疏地漏在雪地上。
“你言重了。”我浅笑,“就算能建立像当年圣祖皇帝那样的功绩,兵临鄢都,城下之盟,在漠漠塞外,北奴还尚有二万四千里的退路。你所谓的‘立锥之地’,又何处此言?”
“还有……”我收敛笑意,语调冷峭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嫂嫂。”
“那么……琅嬛圣女。”耶所弘略略沉吟,“我有一事想同圣女……”
我轻咳一声打断,眼神清冽地直视他,反问道:“我们当初又是如何约定的?你为我铺平通往鄢都的路,我也只保证了你可以再次成为北奴汗王。耶历歌珞薨逝的那晚,我们的合作就已经结束了。而现在,所有的事情你都应该找七王爷去谈,对此我说不上话也插不了手。”
被我这般毫无余地的回绝,耶历弘眉宇间隐隐有恼意,却是藏而不发。我顾自向祭祀堂走去,不经意地回头,发现他不发一言地跟在我身后。
最无聊旧日,尘笺蠹管,断闯经岁慵赋。踏进祭祀堂,里面蛛网密布,浮尘漫飞。正中放置公主灵位的桁架上,一盏盏莲花灯玉脂枯竭,蒙染尘垢的素幔一侧斜斜地垂地,如同鸟耷拉着的颓然断翅。
“带着火折子吗?”我淡淡问道,堂中储存添在莲花灯中的桐油已经干涸,我将一束贡香点燃,上下扑灭冒起的火苗后,双手恭敬地将其插在供案上紫铜双耳绿猊炉中。
“原先在繁逝的那些侍女,现在又在哪里?”
“大都已经遣散了。”耶历弘答道,“还有五六个比较固执的不肯走,现在留在宫中做一些杂役。”
“她们中可有一人叫绿萝吗?”祭祀堂中燃起缭绕的纸烛之气,萦纡在半空显得这里更加压抑。
“应该有的。”
“让她们在祈请使之列回胤朝吧。”我叹了口气,自言一般,“在北奴过了二十余年,她们都那样老了,总不忍心真的要一抔黄土地埋在这里。”
颜倾天下星雨坠梦夜无声5
从祭祀堂退了出来,仰头看见远处负雪的山峦衔着一痕天际阴沉,半空中细小的雪霰子又断续地落下来,被寒风吹得飞舞散乱,看这般光景一场席卷天地的雪又要下来了。
跟在我身边的琅染回望一看,明埠盈盈地说道:“姑姑,那里的每座灵位上刻着某某公主,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公主祠。”我浅浅一笑。
“绿萝她们是难得的忠仆,定是舍不下嘉瑞公主的遗物。”我一时想到什么,手指一点祭祀堂朝耶历弘说道,“祭堂中的东西于你也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她们带回胤朝。”
耶历弘点头。
我暗暗叹息:五年悉心照拂之情,一朝舍命相救之恩。在有生之年回归故国,我能报答她的也只有这些,不过刻在繁逝石壁上的离殇,势必要留在这里了。
隐约听见脚步声传来,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极轻微的崩塌声。
“姑姑。”琅染轻轻唤我道。
我示意她噤声,只看见灰黯墙角一抹苍白的缟素掠过,纤纤的人影投射在雪地上。看清来人面容时我霎时一惊,芙娜!
芙娜,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她!
从我假死逃离北奴到现在,掐指一算我们已有一年多未见。我有些怔忡地立在原地看她,而她也在看我。
一袭宽大的重孝素衣下,原本姘小玲珑的身躯现在瘦削伶仃。面色宛若清晨的寒霜般煞白颓然,眼角尚残余着未千的泪痕。记得当年初见时,她还是性情开朗、漫无心机的贵族少女,喜爱穿着蔷薇红、大丽红、粉霞等鲜亮轻妩的颜色,整个人一团红艳艳的可爱,面颊如玫瑰花瓣般嫣然丰润,笑靥常绽,现在然而黯淡的眸中射出的恨意却凌厉如白刃。
我被她这样的眼神生生地一禀,像是冬日里灌下的一口冷水猛地呛在喉间。
耶历弘对于荚娜的出现显然也是感到惊愕,一时间在庭院中迎面碰上的三人皆是愣住,本来就逼仄的后庭中气氛凝滞。
“颜卿。”荚娜眼神直直地盯着我,冷声说道。
我沉默着,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
“你没有死。”荚娜鄙夷地美出一声,言辞辛辣地说道:“我知道是你,莫说你现在仅是蒙着面纱,就算你脱了一层皮我也认得你。”
“她是谁?姑姑。”十四岁的琅染疑惑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又看着神色异样的我。
薄如蝉翼的冰绡覆在脸上的凉意一点点渗透进肌理深处,良久我沉声道:“芙娜,的确是我。”
“坠崖而亡?”她的情绪陡然激动,美容凄厉地指着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这不过是你用来逃离北奴的手段而已!别人居然还说宜睦公主忠贞节义,简直可笑。”
“是的,很可笑。”我神色淡淡地说道,“况旦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殉葬。”
“难道你不应该陪着他吗?不枉费他对你的好。”芙娜看我的眼神近乎恨得要勾出腾腾烈火来,“颜卿,五年来他如此全心全意地待你,如此宽容你,可是你丝毫不为所动。这五年来,你要不就是漠然得像块石头一样,要不就是冷言冷语,连笑脸都不曾多给一个,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心肠冷硬的女人!”
“是的,当初是我逼着你殉葬。而现在我真想杀了你,开膛破肚,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石凿的还是木刻的,竟然可以麻木到这种地步!”
芙娜话锋偏激,琅染毕竟年少,昕了愤愤不平,正欲出手。
我隔着雪狐衣袖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却无端地想起那日在变析病榻前,丹姬莫名地说出那句:我还以为你生来就会漠视和践踏别人对你的好,丹姬说话时的嘲弄与眼前芙娜充满恨意的面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