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知道你的。“我荚出声,将手心贴在他胸口,仰头看他,方才看到的愁绪还淡渣地留在脸上,轻柔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吗?”我了解他,若是孤身一人静静地站着,定是心中有些事。他神色受降地拂着我的发丝道:“今日刚刚传来的消息,母后在阴山行宫病倒了。”
“哦。”我极轻地应了,太后身你向来赢弱多病,这我是知道的。所以她当上太后之后,并未居于天颐宫,而是迁出皇宫,一直在环境幽静的行宫中调养身你。我更知道太后是奕析的生母,她对于奕析而说十分重要。
“那你要回帝都去吗?”尽管喉头塞满千转万弯的艰涩,看着他一脸忧色,我还是问道。
“是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回一趟帝都。”奕析携着我的手,在寂静如斯,积水空明的庭院中走着。他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忍地背过脸去道:“琅嬛,毕竟母后是我的生母啊。”
“道理我怎么可能不理。父母疾病缠身,做子女的理应守在病榻前服侍。”我握紧他的手,但还是忍不住嘟起嘴道:“毕竟太后是你的生母。”
奕析抱住我,他温润的呼吸覆在肌肤有熏然的暖意,“这话说得一股子酸味,难道连这种醋都吃么?”我冲他捉狭地挤着眼睛,用笑意将方才的落寞遮掩了去,说道:“你真当我气量狭小?”
此刻携手这样走着,我们都没有说话,他的一个眼神我就懂得。心中感觉新酿后开启的一坛樱桃酒般的清醇甜美,那一点梅子酒的酸涩凝在舌尖,又让我觉得有些摸不到底的空茫。不管怎样,我想这刻永远是我人生中最静好宁隘的时光。
38。曾是惊鸿照影来2
一夜芙蓉帐暖,清早起来洗漱之后,侍女用紫砂锅端上来滋滋冒着热气白粥,配着桂花辣酱芥、紫香乾、蜜汁辣黄瓜、清炖蕊黄鸭掌等几道清爽的小菜吃了。
我用瓷匙拨弄着镂花碧碗中的紫玉百合粥,软糯香甜。以前我吃不下半碗,今天难得看见这碗中见底了。无意间瞥见窗外飒然的秋意,想到帝都城中应是夏末秋初的景象吧,一时有所触动地问道:“太后有说是什么病吗?”
奕析正在喝山珍鹿鞭汤,听我这样一问答道:“不好说,母后身上的宿疾年年都要发作几次。”
我曾经在太后身后做过校勘女官,知道她总有心口郁痛、虚弱盗汗的毛病,常常在入秋气候干燥之时发作,现在看时间也是差不多。她当年尚是皇后之时,中宫之权旁落在薛氏贵妃的手上,名义上执掌凤印却实际上跟被架空没什么区别。现在贵为太后,也是多年病体恹恹,实在拿不出什么心力去统辖整饬六宫。
“我记得太后常犯心口痛的毛病,静养了那么多年,能抛的俗务都己经抛开了,看来还是没有什么起色。”我轻叹着说道。
“母后是年轻时落下了病根,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奕析蹙眉,几道深深的忧虑刻在肩心,他道,“前些年据说调养得己经大好了,没想到今年又会犯病。”
我看他是目光中溢满温柔恬和,将一筷鲜菇菜心夹到他碗中,柔声宽慰道:“你别担心,太后不会有事的。”
我又夹了一筷玉掌首乌给他,看他将我夹的菜全风卷残云地吃尽了,我心中亦是涌出些欣然。又有些心疼地伸手去抚他的眉心。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暖暖地包在掌心中。
旁侧还有侍女伺候着,我一害羞,将手收了回来。
奕析看着我的赧然,“哈”地笑出一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昨夜特别安静?”
我被问得一懵,不知道他所说的安静为何意。
“一晚上都没有啼声。”奕析吃饱后,神色懒懒地说道。
“呵呵。”我用瓷匙清脆地敲着碧玉碗沿,清丽的笑意绽开:“想来是昨天多给她喝了些酒,小丫头莫不是醉了?”
奕析略带薄责地刮一下我的鼻尖,说话的口气却是爱溺,“你呀!自己贪杯,为夫可管不了你,可是莫把女儿带坏了。这么小就给酒喝,将来养出一个小酒鬼怎么吧。”
我“咯咯”地伏在他手臂上笑,脸上扬起一派小女人的娇憨问道:“小酒鬼怎么了?”
言笑晏晏地吃完一顿早饭之后,我亲手为奕析穿上外面的罩衣,言语了一会才送他出了流蕊。
随后我便简单准备了一下,匆匆地回了趟伏眠王宫。
王宫西南角隅,藏香阁。
我想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丹姬一身缥缈的素衣,正在俯着身侍弄些晒干的草药,身后藏香阁的三层阁楼,清简雅致得如一幅笔致韵然的水墨画。
我看她将草药在竹篾扁萝整齐地分类排开,没看见什么长相怪特的奇花异草,都是半夏、细辛、瓜萎、五灵脂等一些稀松平常的东西。
我们在附近树荫下的一处石桌石凳上坐下,等到我说明来意之后,丹姬神色淡淡地道:“琅嬛,心口郁痛这种症状也分好几种根由。有可能是胎中带出的不足,有可能是曾经受到外力重创,心脉受损后一直难以复原。也有可能是因忧虑过多、用心过甚,自伤其内腑引起,而且这病的厉害程度可大可小,难说得很。”
“哦。”我应道。
丹姬问道:“你还记得病人有什么其他症状吗?”
我沉思一下 ,仔细回想着在凤仪宫中的日子。可过了这么多年,很多还是淡忘了,“怯寒畏冷舌苔黄津,夜间惊魔…… 别的实在想不起来了。”
“药方我倒是有,可是我不敢给你……”丹姬笑起来纤小的下颌如一勾清浅的月牙,亮得却有些溟濛,“我想我给了你,你也许也不敢用…… ”
丹姬孤傲的话中隐着一抹古怪,我浅笑,语气平缓地道:“你为什么这么说?”目光看着藏香阁后一带淡如泼墨山峦,那里就是藏香阁历代采集药材的紫木山。
丹姬一双明澈的眼眸中沁出幽蓝,不似以前那般的锋芒凌厉,此刻竟是氤氲着难以言喻的柔和与静美,如两朵小小幽蓝的雪莲花绽放在眸心。
“因为圣女根本就不相信我,当然也不会妄然使用我给的药方。”她唇角衔着一丝叹息道,“丹姬性子狷介乖张,有时言辞尖刻犀利,图一时之快,又是一副万事皆不动容的冷心冷肺,圣女难免会将我排为异类。”
“是吗?”我眼皮瞬间一跳,我承认来到伏眠之后,确实一直对姽婳丹姬心存芥蒂,始终敬而远之.可是我自认为场面上做得还是可以,是她心思敏感,还是我的疏忽,让她感觉到我对她若有若无的防范。
无论怎么说,她毕竟是姥姥的人啊。
丹姬眼神澹然地看我,唇际的那抹笑带着几分嗤然,“其实琅嬛你何必提防着我…… 或许扶乱乩更值得你去提防?”
“你说笑了.”我讪讪笑着,认识她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她就是这样的脾性,所以也不会认真计较。
“不扯到别人身上了。”丹姬随口地问道,“你口中的病人应该是个贵人吧?”
我心中掠过讶然,笑道:“这没什么要紧的。”
“许多病所幸是生在富贵里,也有许多病不幸是生在富贵里。”丹姬说道,“无论如何,一体崩而百病发,培本固原总是最要紧的。藏香阁后的清思居中医书所藏甚多,都是族中历代承传下来的,其中就有很多讲到温养身体,症候施药、无论细大所列分明,你倒可以去看看。”
在流蕊中住过一段日子后,我回到王府中,为奕析细细打点返回帝都的事宜。准备东西时生怕不周全而遗漏了什么,万一路上又不容易添置,岂不麻烦了。
碧桃儿素来说话没什么无所顾忌,见着堆积在大堂上大箱小箱的行李时,就奚落道:“王妃怎么不将工府上的那张床也包起来带上,好让王爷路上睡得更加安稳一些。”
她当时正帮着我在检点路上衣服,看着满满一叠整齐的冬衣笑出来,口气中带着些孩子气道:“我若是王妃,就一件冬衣也不给他带,难道冬天之前还不回来吗?”
我那时正顾自忙着,没搭理她这么孩子气的话。不过有碧桃儿说说笑笑地在身边陪着,临别将至的怅然倒是稍稍冲淡一些。不过后来才一知道太后这次病得来势汹汹,而奕析告诉我时轻描淡写,仅是不想让我担心。
因着太后这场病,倒是冲乱了皇室亲贵之间的中秋团圆家宴。于我而言却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原本迫在眉睫的中秋足够让我焦心忧虑了。
前往帝都的那日,我送他到宁州城与集州城的交界之处。东西都己经准备齐全,想想是不会缺了什么。巍峨高大的城墙之外,种着长势郁郁的杉树,那些冷绿的枝叶,在萧瑟的风中向上挺地伸展着。天空是难得的碧蓝,晴空皓远,一碧万顷,像是冲洗后般涤荡尽了绵柔的云丝。
一路的车马颠簸,我们的手也一路紧紧地握着。我问道:“帝都此行,如果我不随你同去,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非议。”
奕析轻笑着让我放心,“我自会妥善处理好一切。”
我伏在他膝上,念及太后的病,不由想到以前在宫中,温柔宽厚的她对我的种种照拂,甚至还有一次救命之恩,那是我一直亏欠着她的.又想到我现在己是她的儿媳,可是却因着一些缘故,不能随夫君陪伴在她身边,忍不住自责道:“其实太后现在不是我的母后么?作为后辈,长辈患病不能随身服侍,我真的感到惭愧。”
“琅嬛,不必自责。”奕析宽慰我道,温热的掌心压着我的手背,“你几日来目不交睫地为母后寻来药方,又悉心配齐药材,难道不是孝心么?”
我轻轻咬唇笑出来,“你就会拿话让我舒心。”
离别之际,我正细细地叮嘱一些路上还有抵达帝都后的事情,活泼爱动的碧桃儿跑来跑去地没一刻安闲。见我愁绪黯淡,她嬉笑着朝我咋胡道:“王妃,你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
“是吗?”我轻挑眉道。
碧桃儿郑重其事地道:“碧桃儿一路都会帮您看紧了王爷,十四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女人一概休想接近。”
我看着碧桃儿一脸的自负,“扑哧”地一笑,存心调侃她道:“碧桃儿,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十七岁么,岂不是也是十四以上四十以下?”
“哎哟,我这不是打了自己的嘴巴.”碧桃儿一张秀美的小脸皱瘪瘪,冲着景平道:“景平哥哥,我想去,可是我又不想王妃心里不舒坦…… 那我还是留下吧。”说话时那神色可怜兮兮。
景平明明是舍不得,却非要摆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多想想你就是了。”
我被这两人的情状逗乐了,那般单纯无瑕的喜 欢'炫。书。网',还有那份无须隐藏的快乐,让我心底也生出一丝歆羡,笑道:“好了,好了,跟你玩罢了。”我拍拍碧桃儿的肩膀,轻语道:“嘱咐你的事可不要忘了。”
碧桃儿扑闪着眼睛,用力地朝我点了一下头。
暮寒垂天生,长亭接短亭。离亭黯黯,恨水迢迢。送得再远也终有分离的刹那,更何况依恋难舍的送路远了,寥然孤独的归途也就长了,到时候一步一回首,痛苦煎熬之情就更难涯了。
奕析俯身轻点一下我的面颊,情意深切道:“琅嬛,你好好保重。母后身体无恙了,我就马上回来。”
幽黑细致的羽睫上盈盈地滚满了我此刻的情绪,那般沉重儿乎让我的眼睑抬不起来,伸手为他抚过衣袍上的褶纹,亦是在抚平自己的一颗心,上面刺绣细密的针脚格得指尖有些发疼。口中像是嚼着一大片艾叶,连笑意都是苦的,我强颜道:“你还怕我会照顾不好自己么?倒是你,万般注意着些.在太后跟前把我的那份孝心也尽了。”
“我会的。”奕析吻了我的指尖,是温润绵柔的触感,“答应你的事又怎么不做到?”
“辘辘”车轮的滚动声,像是某人在低低地呜咽着,听得人肺腑都要被一点点地揪了起来。连绵的杉树尽头的天睡之处,似乎又瓦蓝色的疏烟淡淡地升起,如同轻软地云朵被水浸泅了般,一行秋雁振翅划过薄烟正向南飞去。
39 曾是惊鸿照影来3
他走后已经十余天了,时间不经意地流逝,蒙染着秋雾迷离沉郁的微苦。
别后不知君远近。既是快马加鞭而去,他现在应该在帝都城了,或许正为着太后的病而心字凝愁,抬头看着同一轮清蟾,沁凉的夜露是否沾湿了衣衫鬓角。
触目凄凉多少闷。离别的惆怅在心中慢慢地绵延成了思念的悠长,这思念如同纤细的蚕丝将一颗心裹紧,勒得我有些窒息的疼痛。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他可知道这句是我最不敢看的,那日他说害怕失去,难道我就不怕?我也许比他更加战栗地拥紧着现在的一切。
夜深风竹敲秋韵。北地气候渐现肃杀之意时,帝都城中应还是萧飒秋景,到底还是有些凉了。一向不懂得照顾自己,他可记得加件衣裳。
似乎眼前又看见那日,碧蓝的空中大雁划破暮霭向南飞去。罢了,故歌单枕梦中寻,倒是生出不少的痴念,却只怕梦又不成灯又烬。
鎏金色大红门上粘金沥粉的双喜字依然光泽如新,将我的眼神也点得明媚起来。就是在这间房中,我们曾互陈心迹,坦诚以待,抛下了所有的顾虑与负累,相许了结爱一生。
侬既剪云鬓,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结发为夫妻说得大概如此。
想起在藏香阁后的清思居中,那里数行排开的书橱中摆满了一卷卷繁冗的医书,我们一起寻找着古书中治病的法子,就着素笺将一些古方记下来。冲淡的墨香盈溢,一点点在气息腐朽的阁楼中蕴开。那时的天气也是极好,日色铭金,暮云合璧。一阵清风将书册吹得“哗啦啦”地翻过,我正要去按住,他竟快我一步,我的手就覆在他的手背上。晕生双颊,我指间握着一支笔,感觉到他清宁和煦的口光,就连下笔之处,亦多了几分婉和腴润。
人生最好得一知己。我想到那日,我与他听府上歌女唱一曲《 长亭怨慢》 ,眉清目秀的小歌女唱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他开玩笑说,若是韦郎不来,请玉箫用并刀剪了哀情愁思吧。我就笑他,怎么忘了下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