乩自不用说,就琏生性放诞不羁的元君也是个极尽风雅的主儿,唯独这个刃雪例外。
“琅嬛,你如何吃得下那么多?这些难道还不够吗?”刃雪指着整齐地摆在松树下一排黑陶瓦罐,她边玩着边关道;“虽说从那么高的树冠上拿下来也不容易,不过雪就是雪,落在树上的跟落在地上的那里不同了,况旦难不成我还挖个雪冢将它们埋了?”
刃雪的一张嘴生得伶俐,不过她的无心之话却说得十分有道理,雪落在树上还是落在地上,终归都是雪。天地视之同仁,在尘世人眼中倒是也分出高低贵贱了。
跟刃雪这样心思纯明的人一起,我亦是乐得轻松自在,索性将手伸出白狐手抄去与她一起。想到当年尚在深闺时,这在颜府是万万不被允许的。
“元君姐姐说要回来伏眠一趟。”刃雪朝我眨一下眼睛说道。
想起当初琅染辞世后,我因形势所迫重回伏眠。与元君别后已将近一年,我忍不住玩笑道;“都过完年了,她回来做什么?可赶得厦吃元宵吗?”
刃雪拢起一把雪堆在雪人身上,眉梢一派无忧地关道;“这元宵她是赶不及吃了,不过赶得上小郡主的周岁礼呀。”
听她这样说,我心中亦是淡淡地生出感叹,时间过得真的很快,转眼樱若都快满周岁了。而与元君长时末见,现在她终于要回来了,心中黠然沉了另一层心思。
刃雪却是惘然不知,忽然“咯咯”地笑出声;“琅嬛,你让姐姐一直在帝都。可真真地让她怨煞了,她风流着,那些故友怎会单单在帝都一个地方。”
“是啊。”我漫小经心地应了一声。
此时随我同来的碧桃儿,已让人将盛了雪的瓦罐一坛坛搬进马车,她本身也是爱玩爱闹的人此刻却十分安生,俯身朝我轾轻耳语两声。
我抬头看无色愈发晚了,就与刃雪辞别,一路回宁州城去了。
韶王王府,我进门就觉得府中的下人进进出出,与往日有些不同。看见正厅中摆着好几口红花木雕花箱子,装饰得极为富丽堂皇,其中敞开的一口溢出华贵的金玉光泽流闪,有些刺花人的眼。后来得知是帝都皇宫快马加鞭进来的韶王府郡主周岁贺礼。
我进去时,奕析将一份红笺礼单递给我看。上面各色贺礼林林总总,我飞快地扫过一眼就搁在旁边,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樱若作为七王长女,赐封韵淑郡主的那道旨意。这皇室赐予的韵淑封号,也就意味着樱若从此就是帝王高氏的人。我与变析眼的情况,并非长远之计。我认真想过了,我们若真的要到全然无顾无忧地厮守一生,必定还是要经历些艰辛。前途是好是坏,于我们二人而言,皆是惘然未知。
我能做的,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能做的,就是尽量地为孩子计远。
前段日子,我曾委婉地与奕析商量,让樱若拜见太后,也就是她现在名义上的皇祖母。看她自己命中的造化,若是能尤外的得到太后的垂怜晶好。若是不能,太后对她少说也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情分在。这个柔弱稚子,如果能自托在太后身边,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还有太后一力庇护着,假使这样也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
后来因樱若年组实在太小,再碰巧太后又重病了,这事暂时拖了下来。也只有等她长大些,日后再为她慢慢谋划了。但是韵淑郡主的封号,对她来说怎么样也是一重保障。
此时变析说道;“催过了你好几次,怎么还这么晚回来。”
我正神态闲闲地在贺礼间翻检,拿起一把湘南白玉柄扇子,触手温凉,恹恹地遮了半边脸。想到在流蕊苑中他一而再三地来派人催我,话中存着奚落他的意思,切然道:“怎么,我回趟娘家,你难不成都放心不下么?”
“对,娘家。”他笑出声来,“现在天气尚冷,路上的雪未化尽。这天又眼见着要擦黑了,我是不放心你熬到八暮时回来,天冷路滑的不便罢了。”
我随手将扇子扔在一边,珠唇下微露皓齿雪白,“若是真到天黑了,我如何不知在流蕊中留着,何必巴巴地赶回来。”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有人上前禀报。我见他转过身去跟那人说话,百无聊赖地打开一个冰蓝色锦缎盒,就在打开的刹那,我瞬间惊得怔住。
静静地卧在素白细绸里衬上,是一枚雕琢成莲花状的玉饰,这玉的质地极好,色泽洁白无瑕玉里头清润润地仿佛一汪水色莹动,使得每一片莲花瓣都盈盈欲滴了。
我认得这枚玉饰,当年奕槿曾将它赠予我,后来我为一时之计转赠给荚娜,最后又负载着阴谋和算计重回奕槿手上,被耶历赫借此来离问了我与奕槿的关系。
玉饰本是玉饰,尽管雕刻得再鲜活动人,总归是一件死物罢了。它无感无情亦是无知,我那时只觉得失望,算不得刻骨铭心,但也山盟海誓过的感情可以毁在一枚小小的玉饰之上。现在再看到它,奠名地也觉出一分厚重与沧桑。
最初的惊愕退去,我开始冷静地上下端详了这披玉饰。看到莲心的位置,终于缓缓地舒了口气,虽十分相似,却不是当年的那枚了。当初变槿送我的是九莲子,而这枚是十莲子,两者仅有纤毫差别。
我不禁感叹自己真是糊涂了,当年我为凤签一事对奕槿失望透顶。在北郊行宫时,他拿着这枚玉饰来咄咄质问我,更是令原本就濒临破灭的一切,再也无所挽回。莲花玉饰,不是被我亲手抛进那一面冷湖中了么?湖底深莽,但并非不见底,就算被千方百计地找到了,以奕槿的性格也不可能将其赐予一名宗室的郡主。
是我多心了,这也许仅是个巧合吧。
“你在看到了什么?难得居然能盯那么久。”奕析处理完自己的事,将头饶有兴趣地凄过来看。
我不想让奕析看到这被玉饰,闻言极快地翻手将玉饰掩在袖下,左手从旁近抓起一支紫毫玉管随口说道:“在想以后应该教给樱若怎样的字体。”
难怪奕析听了有些疑惑,可我这话说得实在有些没来由,樱若刚要满周岁,这学写字是很往后的事情。
奕析拿过我左手上的紫毫笔,目光无意地落在我垂落的右手上,他关道:“你怎么用左手握笔,难不成你也是天生的左撇吗?”
“不是。”我有些窘然地摇头,又轻巧地偏移话题道:“樱若要满周岁了,请问父王大人的贺礼呢?”
见他张口欲言,又被我堵了回去。我自小就是见惯了富贵的,像奕析这种在皇宫中养大的人更不必说。
“这金最好的奠过于赤金,这玉最好的莫过于纯玉,想当年先帝赐予端雩公主的那串纯玉宝络,颗颗珠子纯透到似乎无形无质,司是戴在腕上,却司以在人的肌肤上映出一瓣瓣花朵绯然,极好也是极稀奇。”我道,“皇宫中出来的东西大抵就是这样,除了金贵之外也没什么其他,毕竟是君与臣之间。但是论到是父亲给女儿,可不能随便拿样物什来敷衍了。”
颜倾天下 玉容犹沾玉垒雪1
樱若是韶王府上唯一的郡主,又得当今圣上亲赐封号“韵淑”,身份自然是矜贵。随着她周岁礼将近,一切事宜都陆续地准备下来。
我却有一事悬在心上,要知道樱若的诞辰就是她生母苗儿的忌日。我暗中命人在宁州寺中为菡儿安排了周年祭事,但愿她在天之灵得到安慰。
看着怀中的樱若一脸安恬地睡着,细嫩的小指头时而还伸进嘴中砸吧。这个还懵懂的孩子,如何想得到她的生身父母都已经离她远去了?如何想得到她生下的那刻也就是菡儿力竭气绝的那刻?
世间最难得是无忧,可是我知道人不能一直懵懂下去,懵懂过头了就会是无知。但是现在我宁愿还尚稚弱的樱若无忧无知一些,不必去沾染如此的悲伤。
樱若生辰的前一日,我前往宁州寺时,为了不起眼,着意地换了家常民妇装束。上宁州寺时随行的仅有碧桃儿,扮成主仆两人。相处得久了,我渐渐地也看出来碧桃儿这人平日行事看似毛躁,但是真遇上事却不失缜密周全。她对我怎么不敢讲,但对奕析是绝无异心。
轩彰九年三月初,天气一例是阴阴的冷。山麓的积雪被扫开到一旁,在车马劳碌中扑满尘灰,失了洁白原貌,一派恹惯不振的黯淡。到了这个时候,寺中的白梅也开到败落了,因着倒春寒,桃树抽了些青青的芽还未绽苞,看上去直觉得景象零落萧疏。
我与碧桃儿一同下山,正要坐马车回去。覆在窗子上的弹花帘子冷不防从里面被挑开,我们皆是一惊,一张笑吟吟的秀脸从宙子里探出来,我定睛仔细一看,竟然是元君。
此时那前面驾车的小厮听见声响,看到车中无端地多出一个大活人,差点吓得就让他从车上摔下去,他不知道元君是谁,慌乱地张口就道:“夫人,小的该死,但小的实在不知这位姑娘是何时上车的。”
我没理会那手足失措的小厮,拿手抚了一下胸口,挑着眉佯作怒气道:“元君,你回来就回来了吧,何必钻进我的马车中,存了意要来唬我一跳。”
一年未见,元君容貌如昔,琏眼角张扬不羁的笑意都末损了一分,她排揎我道;“琅嬛,你还真是安适的好日子过得久了,越来越经不得吓了。”
“就知道你没什么好话。”我横了她一眼,用指尖点着下颚笑道:“这般自由自在着,你的日子过得还不好吗?”其实我最羡慕元君的就是她的潇洒自在,那也许是我终其一生都求不到的东西。
元君轻“哼”一声,身体向前径直从车窗中跳出来,一把拉住我的手道;“好好,很好,这么久不见我们要好好地叙叙旧。”
我自然阴白元君的叙旧是指什么,扬首递了个眼色给碧桃儿,示意她先行一步。碧桃儿是伶俐的人,领了我的意思也就去了。
宁州寺山麓处生长着一片郁葱的竹林,林间的雪未化尽,远远看去落地万竿青枝变琼枝,人越行到幽深处就越是僻静,昕得见悬在狭K竹叶上,被风尖卷起的轻微簌簌声。
我默然走在前面,而她落后半步跟在我身后,就像从前在伏眠王宫中,我定了定心,深敛口气问道;“她现在怎样?”在元君前往帝都之前,我曾再三嘱咐她为我打听关于紫嫣的事。
元君点点头,目光散漫地看着四周,“林紫嫣?”
“明知故问。”我不禁嘲道。
元君笑出声,说道:“我哪会‘明知故问’,我是在想你要问的是她,还是林家?”
“她和林家之间能有多大区别?”我道,这些年来在边陲之地,就算消息再闭塞,我都最起码应该知道,朝堂之上最令人瞩目的豪门巨阀已由薛氏换成了林氏。
“琅嬛,你可认识端仪公主这人吗?”元君道。
我觉得她这话问得有些不着边际,道:“曾经我尚在宫中时,似乎与她有过寥寥的几面之缘不过谈不上认识,只知道她嫁给瑛和侯的儿子庞裕。”
“既然你不认识端仪。”元君推测道,“那么紫嫣与端仪深交也就是她入宫之后的事了。”
我诧然道:“这话说得奇 怪{炫;书;网,她跟五公主的关系几乎就是井水犯不到河水,端雩才是她正经的嫂嫂,她会跟端雩之间有来往才是合情合理的。”
元君摆摆手,说道:“当年薛氏倒的时候,被治了一个通敌谋逆的罪名。”
“我料想也是这样。”我淡淡说道,“薛氏死在通敌上是罪有应得,不过谋逆的罪名是子虚乌有,还是确有其事,就说不准了。”
当年我跟紫嫣联手查锦溪案时,就发觉了这其中的一点苗头,紫嫣那时年轻气盛,急于求成,妄想用这些在别人看来是捕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的事直接将矛头指向薛氏。被我态度强硬地制止后,她更是恼羞成怒。至于后来,我困于耶历赫的军营中,阴差阳错地让我发现耶历赫与薛氏长子薛曼玟之间的密函,我怕她冲动,这事也就久久压在心里不敢跟她提。
现在回想,我们两人最初的生分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元君道:“这是轩彰五年的事情了,薛昱玟、薛曼政等人因罪行昭然被处于极刑,但据说薛冕对于其子所为皆是蒙在鼓里,事发当日是他及时举发才免了祸事,他本人亦是为家门出此逆贼而痛苦不堪,但求一死。皇帝也许还念着当年薛氏全力扶他上位的恩情吧,薛昱玟等人正法后,对薛冕极其府中女誊网开一面,仅仅是下旨流放到西川罢了。”
“网开一面了?”我问道:“后来呢?”我心知她不会无故地提起薛氏。
从轩彰五年到现在,算足了也不过四年时间,这世间的富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有就在谁家定根的时候。薛氏这个曾经煊赫的家族到现在却是近乎被遗忘了。
“可是就在流放到西川的时候,薛家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死了,他们被无辜连累进西川诸小国间的一场动乱中,最惨的是薛冕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元君低声道,“死得有些奠名其妙吧。”
我叹了口气,看着她糟间减着一点隐青,就如这郁郁竹叶的颜色,“的确,的确死得莫名其妙。”
“可是很多很多人都说薛氏是气数已尽,即使皇帝宅心仁厚,想要放弃一条生路,老天却偏偏容不下了他。”
“是紫嫣容不下他,并非是天。”我平静地说出,字字沉缓,眼底却蕴开一丝暗讽的笑意,“如果坐在帝位上是天,那么天倒是想让他活着。”
“可是林家就是在帝都中再得势,其势力也不见得能延伸到边远之地的西川一带。”
此时,我眼神澹澹地箕道:“我懂了,你为什么要提及端仪。”
竹林中地上的积雪,悄悄地有些融化了又因天气阴寒而凝结成冰,厚厚的鞋底踏在上面,不是踩在雪上的柔软,而是踩碎冰凌的清脆。
“是端仪在助了她一臂之力。”我笑道,“端仪嫁入了庞家,庞家势力所辖制的壅州,距离西川好像并不是很远。鹿家曾贵居王位,自圣祖皇帝起世地代代受封于壅州,退居侯位也是这十几年中的事,从圣祖皇帝一朝到现在,过去多少年了,庞家与邻近的西川诸国间互相有渗透,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