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门之仇,杀父之恨,我难道不应该向她讨回来?”灵犀气势咄咄地喝问道,她眸心霎时迸出两道寒芒如剑,骤然而生的凌厉,与她秀婉清丽的容颜格格不入。
“好好好,紫嫣今日所得,只能说是她的报应,我们各自承担各自的报应,可是……”我齿间如浸着森冷的冰雪,我挣脱奕析的阻止,顾自慢慢地走近灵犀,“樱若是无辜的,你为什么却也不肯放过她?”
灵犀看着我,脸上漾起疑惑道:“娘娘为何这样说,就算不放过也是皇上不肯放过,怎么又能赖在婉辞的头上?”
我知道她是狡辩,怫然道:“那也是你有意撺掇皇上,以侍读之名将樱若当成人质扣留在宫中对此你敢不承认?”
“对了,经娘娘这样一说,婉辞倒是想起来了。”灵犀笑音如铃,漫然牵过一枝藤蔓在手中把玩,“樱若郡主聪颖伶俐,甚得帝心,故留在宫中长伴颐玉公主,修习阃训,熟悉闺礼,这不是无尚的荣耀吗?”
“樱若根本就不在宫中!”面对灵犀轻慢,我心生恼然,高声问道;“你说,你到底将她藏到哪里去了!”
“别去。”我忽然感到不能再上前,发觉奕析已将我身体扳住,灵犀身上的武功不可估测,他示意我莫跟灵犀靠得太近。
“呵呵……”灵犀清声笑着,她一把将手中的藤蔓甩开,靠着树的娇柔身姿越发慵慵疏懒,“婉辞真佩服娘娘,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将皇宫翻遍了。婉辞说实话罢,郡主现在确实不在宫中。”
话音停了一下,一根玉白的指尖点着纤秀如新月的下颚,她声音甜糯,若有所思道;“能让表哥和娘娘如此关心,足见郡主是个何其要紧的人啊。当然要找个好地方,好好地看着,护着。”
“我要你放了樱若!”我一时忍不住怒意,灵犀这种轻慢又无所谓的样子,分明就是在挑衅。
“颜颜你冷静点。”奕析却是牢牢地抓住我。
灵犀一手五指蜷缩着按在心口,似是柔弱不甚的情状,“婉辞哪里敢擅自放了郡主?要知道郡主是能用来挟制表哥和娘娘的一张王牌,有郡主的小命在手中,就凭着这份爱女之心,表哥和娘娘也不敢轻举妄动啊,就算有通天本事,表哥现在可敢出这帝都城么?娘娘现在可敢出这皇宫么?话说来,就算你们今日相会,可敢不顾一切地远遁天涯么?”
灵犀一席话说得我们皆是默然,她却忽然笑出来,目色犀亮地在我们脸上剐过,口中的凌厉丝毫不减,一字一顿道:“那个小女孩就是你们的软肋!”
“在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孩身上动主意,你简直卑鄙!”我明知灵犀是在刻意激我,却还是怒不可遏,骤地挣脱奕析的怀抱,霍然出手一击就朝着她的面门而去。
颜倾天下 天意从来高难问 8
灵犀唇角衔着一缕冷笑,蝶袖若流纹脉脉荡漾,那抹卷起的柔软杏色间裹着一道狭长的雪芒。
“快退下!”奕析神色焦锐地高喝一声,疾步冲上一臂将我护在腋下,另一手执佩剑朝前抵挡。我感到身子让一股力道拽回,定下神来时已被护在他身后,就听得“铿锵”刀剑剧烈相击之声,似有明灭的星火溅出。
惊魂不定地抬首看去,灵犀手中的那道雪芒是一把九寸短剑,与奕析的三尺佩剑格撞在一起。当时情势紧急,生死仅在纤毫微妙之间,奕析手中的佩剑甚至尚未来得及出鞘。
灵犀低笑一声,将执着短剑的手缓缓收回,横着护在胸前,就在短剑撤离的瞬间,奕析手中佩剑的剑鞘断成两截,登然落地,三尺银白的剑身,散发着寒光如镜。
“韶王哥哥,废了右手的感觉不好受罢。”灵犀笑意中满是轻蔑,她如是在欣赏着手中短剑的锋芒,或是在欣赏着映在剑上姣美的容颜,刃薄如纸,却是削铁如泥,“以前婉辞不敢说,但是现在,哥哥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灵犀的声音极轻极低,我心中悚然,她说得不错,奕析双腿的伤是假,但是右手上的经脉确实被挑断。我察觉到,他刚刚执剑挡下灵犀一击用的是左手,右手虚绵无力,当时若不是我听到他喊了声“快退下”,意念所动之下,将招式收住退了一步,以他现在右手上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拉得住我。
奕析却是恬然自若,“婉辞,到底谁能胜得过谁,还不见得。”
“习武之人惯用右手,一旦右手被废,也就相当于一身武功将所剩无几。”灵犀笑意中带着三分轻狂之意,她毕竟年少气盛,狠狠地撂下话道:“婉辞若是这样都胜不了哥哥,哪里还配做清虚子的徒弟,婉辞就自行挑断手筋脚筋,这辈子都不再使用武功!”
话语刚落,灵犀手执短剑,杏色的身影如蛱蝶穿花,衣袂轻飘间,转眼而至。
“躲开。”奕析凝心盯住灵犀的来势,将我用力推到一旁。
“不要。”我紧紧摇着他的手臂不肯放,当下的情势,敌强我弱一眼明辨,我满脸忧急地阻止道:“奕析,不要逞强,现在的你打不过灵犀的。”
奕析看我的眼神温着暖玉,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皓洁淡远若清矾明月,激荡的心顿时就能安定下来,唇畔微微地绽出笑意,无论如何,我都信任他的,这种深入骨髓的信任,只因为他是这世上我唯一深爱的男子。
我依言退到旁边,紧张地看着。心知我此时在他身边,仅会令他束手束脚,反倒应付不了灵犀。
“呵呵。”灵犀笑得轻邈若烟水,暗嘲道:“婉辞就用这把短剑,也请哥哥出手不必留情,毕竟婉辞也不想太丢师父的脸面。”
“出手不留情,用不着表妹提醒;但是清虚子的脸面,你今日是丢定了。”奕析淡淡地道,他肩膀斜斜地一侧躲过灵犀。
灵犀佯作不知他话中之意,叹道:“哥哥的意思,婉辞怕是明白。婉辞如此趁人之危,的确不是一件体面的事。师父若是知道,一定不会高兴。”
灵犀口中软语轻轻,但剑势凌厉丝毫不减,翻腕间一招偏锋横扫,直向奕析刺去,奕析虽是左手执剑,却不见有多生疏,他并不主动攻击灵犀,只等着灵犀出手时,见招拆招,将她引到密林深处。我渐渐看出来,灵犀手中是九寸短剑,必要近身之时方可袭敌,受兵器限制,一身武功施展不到半数。此处多林木和藤条,枝枝蔓蔓的牵绊过多,亦是对她不利。
僵持之下,灵犀顿生恼怒,轻敌已让她失去先机,短剑猛地一出时砍中树身,若不是及时弃剑躲避,险些落到下风,三尺剑锋近乎擦着她的耳垂而过。
灵犀退无可退,后背一下抵在树上,未能反应,剑就直追上来抵上她脖颈。冷哼一声,道:“哥哥倒是厉害,但是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怎么不敢?表妹既然敢单枪匹马地来行宫,就应该作好了万全的准备?”奕析仅是执剑清浅而笑。
尽管强势逼压之下,灵犀依然笑靥如花,“真是该死,我竟然忘了这里是行宫,反正都有太后为哥哥撑腰善后,哥哥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她话中的嘲弄和讥诮之意越发深刻,如利刃直直地戳向人心,“但是哥哥事事都着仰仗太后,难道不怕外人说哥哥懦弱无用,一味钻在女人的裙带下求庇护。”
灵犀这话说得极其辛辣,一般人听到都是按捺不住,奕析却是面如平湖,一点都不为所动。
“表妹用武力强压不行,现在是在用激将法么?”奕析依旧气定神闲,将剑举到她的面前,蒙昧的月光映着剑锋的寒芒,照亮着剑尖上挑着的一个色泽炫目、玎玲作响的小小物什,若有若无地哂笑,含着三分戏谑道:“就算真杀了你又能怎样,被处以谋逆之罪的滋味也不过尔尔,更何惧区区一个杀人?”
奕析虽是如此说,但不见杀气,而是神色如常,笑意温雅。
灵犀伸手探向耳垂,上面的一只坠子不翼而飞。她脸上瞬时升起愤然之色,想必从未受过这样的折辱。她发劲用力将插在树身上的短剑拔下。
“小心。”我惊喊道,奕析的瞳孔一缩。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灵犀松手将短剑扔在地上,落在绵密的杂草中一丝声响也无,霎时丛莽的绿色掩过了白亮的雪芒。兵刃已弃,一张秀若美蓉的脸上不见惊惶,却是愈加冷静,她坦然无惧地迎着奕析的剑锋贴近了半寸,声音幽幽地道:“哥哥不想想高樱若么?你今日若是伤到了我分毫,我就一日敲碎她一根骨,一日挑断她一根筋……”
“你不要说了。”我听得心中骇然,出言打断她的话道。
灵犀看都不看我,顾自朝着剑再贴近半寸,她的话锋阴冷如“咝咝”喷吐的小蛇,“不过你放心,婉辞是医者,就算某天敲碎了樱若的头盖骨,照样有法子让她苟延残喘地活上一段时间,好让你们见女儿最后一面。”
“用武力强压不成,用激将法不成,那么这一招挟人质而威逼呢?”如此残忍的话,在她一双嫣色绯然的柔唇中说出,那样悠游闲哉的神态,仿佛就是养在深闺中尚不知愁的小女儿,在娇言依语地谈论着脂浓粉渣,画眉深浅,与血腥杀伐之事毫无关系。
她清纯无害的外表下,却掩藏着阴戾冷刻的心机,这种样子往往最让人觉得齿寒。
“放她走。”我简短地朝奕析吐出三个字,定定地看着他道:“她能说到做到。”
奕析的唇角弯起水纹般的弧度,使劲朝前一刺,剑己钉在树身上,剑尖上钩住的那只耳坠随之没入苍褐皴裂的树皮,雕琢精致的三囤金丝环但是坏了形状,密密点缀的米珠失去支托后纷纷落地
“你若是伤到樱若,下场你是知道的。”奕析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只变形的耳坠,松开剑柄,朝后退了一步。
一旦脱离辖制,灵犀见机,身体宛若游鱼,倏然已在剑锋下全身而退,施展轻功离我们远去了足有一丈。刚刚疏忽之下,让奕析一剑打下贴身佩戴的耳坠,还被剑架在脖子土威胁,这对她而言都是从未有过的耻辱。灵犀俏脸惨白,余怒未消,朝我们讥笑道:“郡主果然是你们共同的弱点,这张王牌不得不说是百用百灵。”
“樱若是否是王牌我不晓得,但是对你,不过就是投鼠忌器。”奕析朝她淡淡道。
灵犀冷笑一声,她今日己落了下风,再缠斗下去与她并无好处,随即一拂衣袖往山下而去了。
一弯细牙月己隐至岩壁,黯紫的云团疏疏散去,清皎的月光照在山顶行宫屋脊上,也照在石块嶙峋的岩壁上。山风冷寂盘旋,幽凉的夜露渗透了衣衫,如这林间随处都是的苍狗子,生着细弱的小钩子附在肌理上,夜极静,突如其来的两人相对,更多的却是无言。
“你为什么没事?”我看着他如往日挺拔天矫的身影,站立间与寻常人无异,踌躇着问出口道:“我当时亲眼所见,你用匕首挑断经脉……还剔除了膝盖上的膑骨……还看到他们将满身是血的你抬出去……可是……”
心中巨大的震惊,说出的每句话都是断断续续,几乎让我字不成句。奕析自废武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自始至终,每一幕每一处我都是亲眼看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看着血流遍身,却是无能为力。明明心里沤得要沁血,但是还要辛苦地维持着一副波澜不惊的表象,不能让人察觉这一张正合宜得体微笑着的面具土,有任何的瑕疵与纰漏,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这种非人的折磨,甚至日后深睡时都会一次次地惊醒,他的痛苦,他的血己成为我摆脱不得的梦魇,但是今日看到他无恙,欣喜之外,亦是让我心头一舒。
“右手是真的不能动了,但剔膑骨的时候,下刀时有半分偏颇,割裂两侧动脉,当时血激涌而出,伤势难辨,反倒蒙混了过去。”他现在仅是清风淡月地说着,可是我想象得出,当时他承担的是何等的痛苦。
“你还是来了。”我咬着发白的下唇,在喉咙里百转千回着,终于涩声问道,“太后她……”
他逆着月光萧疏而立,清俊如皓月的面容隐着莫名的忧伤和欣然,说出一句话,染就着湿冷清新的草木清馨,“我担心你。”
我眼底涌起潮潮的湿意,太后说出的话言犹在耳,你若去追,从此就当没有哀家这个母后。在那一刻,他确实是犹豫的,一边是极力在爱他护他的母亲,一边是我。但是他最终还是来了,不惜因此忤逆太后。当灵犀暗袭我时,他不顾一切地出手相救,不惜因此中了灵犀的试探。只为了一句我担心你,无需任何的语言,我担心你,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足以让我勉强支撑的冷静和理智全线崩溃。
泪意磅礴地涌出,模糊了眼前的全部,尽管明知不可以,我还是扑入他怀中,极力地紧拥着他,他亦是想要紧紫拥住我,但是右臂却是虚乏无力,“对不起。”他清润柔和的声音覆在耳畔,“时至今日,连一个完整的拥抱都不能给你。”
我伏在他的肩膀上拼命地摇头,想开口,但所有的话被数度的哽咽冲刷得无影无踪,尽管明知不可以,尽管明知此刻的纵情唯有一瞬,我还是会像飞蛾扑火般地奔向他,无惧烈火,无惧毁灭,仅仅就为了这短暂易逝的一刹那。
“七殿下,皇后娘娘!”一道苍苍的声音遽然响起,我在他肩头抬起头,泪眼漾漾地看向一个人影,急匆匆地朝着我们的方向跑来,细看之下,竟是太后身边的高嬷嬷!
“嬷嬷。”我喃喃唤道。
高嬷嬷独自而来,劈头盖脸地就看到我们亲密相拥着,她神色焦锐复杂如火烧云般,清了清嗓子道:“老奴是为太后传话而来,太后说她可以救慧妃这一次,但是……”高嬷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皇后娘娘要立即回宫。”
“太后真的肯救紫嫣?”我感到有些不敢相信,重复地问了一遍。
“颜颜……”我回首时撞上他的眼眸,湛澈若深秋清潭,却是黑得不见底,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我晓得那声未完的“颜颜”之后,有多少的不舍和隐痛。
我们的额头抵在一起,这一刻任谁都是默然无言。
“难道你们想真的就一走了之么?”高嬷嬷的声音微微发急,道:“太后还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