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凉风吹玉露,河汉有幽期。今晚的夜空如墨色的丝绒一般的柔软,星芒皎皎,其间有细丝一般的白色游云缠绕萦纡,宛如仙娥飘飘轻盈的衣袂翻飞。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我想到一年以前的七夕之夜,我还尚在集州,那时我们在庭院中对着朗朗清月拜织女,妈妈温和地浅笑,一如那夜的月光,“你们玩吧,都是女孩子的事。”一年之后,我身在宫廷,妈妈与我亦是幽冥相隔,看着似曾相识之景,一时竟恍惚地生出人事皆非的错觉。
“快点,给我把水满上。”端雩一脸兴奋的神色,一群宫人匆匆地来回忙碌。
一张香案上,摆放着时令新鲜瓜果,细长的钧窑美人觚中插着新折的带露芙蓉,一只碧色花盏形玛瑙碗放在香案正中,盛了涟涟的清水,对着月光将针投在水中则会浮起,看水底针影。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为巧;其影粗如锤、细如丝,不成图样,为拙。
端雩一脸的虔诚,将针投在水中,水纹轻动,宫人们都围上去看。
我坐着懒得动,只听见一位眼尖的宫人忽然叫出来,一群人都挨挨挤挤地围着观看,于是问绮芙道:“公主得了什么。”
绮芙一脸神秘地笑道:“公主得了什么,这让奴婢可什么说呢。尚宫还是自己看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看见远处站着的端雩一脸幸福娇羞的神色,那样的愉悦的少女神情在月光的包融下,显得尤其的明丽又柔和。
我走到香案前,围观的宫人自觉地为我让出一个空隙。我看见在盈盈碧色五瓣花的碗底,安静地伏卧着的针影,深深浅浅的暗色拼接在一起,犹如一个“止”字,桁止的止。
我算是知道端雩如此羞赧有欢乐情状的原因了,此时有人说道:“真可真是织女娘娘指给公主的呀。”
“求巧却求了一个好儿郎。”
我静静地看着那针影,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因围观的人多了,难免碰撞一下,水面波动,那个“止”字的笔画稍微有些疏散。
此时,却进来一人,是皇后身边的高嬷嬷,端雩拉着高嬷嬷将玛瑙碗指给她看,嬷嬷看一眼就笑了,脸上满是笑意道:“公主,先别在这里玩了。皇后让你去对襟楼。”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花上蛛丝绕佳节5
章节字数:2362 更新时间:09…07…31 14:22
七夕节,宫中以彩色锦缎结成楼殿,为对襟楼。楼高百尺,在楼上陈列瓜果酒炙,对月设有祭坛,已拜牛女二星。妃嫔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侯,并许愿乞巧。动清商之曲,加有绚丽的烟火助兴,宴乐达旦。
丰熙帝身着明黄色龙袍今日也在对襟楼中,皇后神色得宜、举止端庄做坐在他身侧,若菡婉仪素来喜静,也在宴会之中。她身着一身碧湖色蓝藤花丝绣的裙衫,发髻上簪一只馏金镶蓝宝石扇形钗,眉目浅含微笑,十分的低调。
宴中如花美眷的宫女曼声而歌:“鸾扇斜分凤幄开,星桥横过鹊飞回。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我想既然端雩已经得了“止”字了,有了织女赐的佳郎,应该不会稀罕那乞巧的喜蛛了。不料在宴席之间,她又提起了喜蛛的事。我想推脱过去,不想她一脸正色道:“有了佳郎,却没有灵巧的女红,这种两全不其美的事,怎么可以发生在我端雩公主的身上?”
我被他逼得无计可施,点头答应道:“那么颜卿一定为公主将此事办好。”
端雩顿时心花怒放,一张红润的俏脸上满是欢愉的笑意,“放心好了,出了事有本公主担着,父皇最疼我了。”
其实喜蛛我早就准备好了,装在一只小木匣中,随时备用。不过在云意殿中祭拜织女时,我见端雩差不多被织女赐予“止”字的喜悦心情、幸福憧憬给兜头兜脑地包住了,想来也忘了那末不足道的喜蛛了,所以临时故意将装喜蛛的木匣落在云意殿,到最后还是要劳驾自己去取。
取了木匣出来,抬头看见一钩清浅的月衔在树梢,殿外的景物在夜色中的剪影,淡如泼墨,勾兑了水一般,斜斜地拖曳在地上,安静也是寂寞。
从那黯淡的树影中,走出一人,他的影子与树影重叠在地上,仿佛极淡的背景中,用笔锋扫出一带浓重些的墨影,渐染了一层轻薄如翼的寂寥落寞。
我与韶王迎面而遇。
我对他礼节性的浅笑示意,他看见我时眼光僵硬了一下,我看见他脸上的抓痕已经完全好了,一丁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不过看他的神色,好像还没有忘记与我在公主府中的旧账,真是狭路相逢。
奕析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颜尚宫,怎么又遇上你了,你这回是不是又在做什么坏事,可别尽让本王撞见?”
我轻蔑地笑出声,“王爷好有雅量啊!”我身后跟着一对的宫女,走近些轻声道:“想想你自己在凤翔楼中对怎么对我的,我在公主府上做的一点坏事,其实也不过如此。”
他一颔首,没好气道:“你在凤翔楼时还抓了本王一下,这帐又怎么算?”
我看着他光洁无瑕如同玉石的侧脸,“不是全好了?一点也未损王爷俊美如天人的容貌,而且……”
“你想说什么?”奕析觉察出我话中有话。
韶王是何等不凡的人物。我那时在宫中也经常听到宫人们关于他的流言,还有对他脸上不知来历的女人抓痕的种种猜测。
我戏谑他道:“我是帮着王爷告诉世人,其实韶王也——偷腥。”
“平日里一副拒女人于千里之外的韶王,其实也是食人间烟火的,这回不就带着人间烟火留下的痕迹出现了吗?所以帝都中翘首以待的世家贵族小姐,还是很有希望的……”我这样含着笑容为他娓娓地解释下来,我发现奕析的脸色彻彻底底地阴沉了下来,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颜卿!”奕析切切地道,说完就要拂袖而去。
我此时已屏退了所有跟随的宫女,疾速跑上几步拦住他,问道:“怎么生气了?”
不理睬我。
我挺有诚意地道歉道:“看你不怎么开心,才开了个玩笑的。既然这样,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奕析停顿一下,脸色微霁,“你在乎我开……”脱口而出却是怨气颇重地吼道:“你管我开不开心?”
被吼了一声,我并没有愠色,平缓地提醒他:“我们现在可是合作关系。”
我这样一说,反倒令他沉默下来,如同刚才站在树影中时,落满了一身的寂寥。
他与我比肩而走,许久才平静地说道:“刑部尚书李勣,和锦溪总兵欧阳确实在帝都暗中见面,不过他们那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我道:“其实我只是猜测而已,他们两人的祖上是世交,也是仅仅是单纯的故人会面。”
“也许。”奕析严肃起来,“当初的锦溪一案,先冲垮的是林氏,然后再由林氏之罪牵连了颜氏。”
提起旧事,心间蓦地有些沉,我低声道:“确实是这样。”
“对于颜氏之罪,不想林氏那样有确凿的罪证,可是颜氏与林氏私下的交往走动,一些细小的端倪被揭示出来,却都是有理有据的,令人不得不生疑……”
“你想说什么?”我屏息道,“你认为颜氏之中有——内鬼?”只有是颜氏中人,才会清楚的知道与林氏来往间的微末小事。
奕析看着我,点了一下头。
在他点头的一瞬间,我的神色凝重起来,“颜氏的人或与颜氏相关的亲族都不多,若真有内鬼,我仔细去查一遍便是。”
“随你去处理家族中的事吧。”奕析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木匣上,“这里面是什么?”
我说道:“你一见面就问我,是不是又在做什么坏事吗?其实还真的——有那么一件。”
“什么?”奕析一脸的惊愕,随即又说道:“那我还是先告辞了,你一个人继续……”
这时,我哪里肯这样轻松地放了他,遇见韶王时,我心中就有了主意,可以求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端雩的喜蛛木匣放在祭拜织女的圆坛上。
“其实也不是我,是你自家的九妹。就算做坏事,我也只是个从犯,那你……”我聪黠地一笑,“是从犯的从犯。”
奕析神色无奈,好像再说,本王有同意帮忙吗?
我顾自将木匣打开给他看。
他看了一眼,便道:“蜘蛛。”
我吸了一口气,耐心地修正他,“乞巧用的喜蛛。”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花上蛛丝绕佳节6
章节字数:2186 更新时间:09…07…31 14:22
我们一同走近对襟楼,迎面而来的弦歌伴随着宴酣之乐,一派繁荣昌盛,歌舞升平的和睦景象。
对襟楼分为三层,二层为丰熙帝、皇后和几位地位较高的嫔妃、公主所在,底层为一些地位较低的嫔妃和女官所在。第三层是一处四面开阔的空间,如墨玉般幽邃的天空穹庐一般笼盖下来,正中便是祭拜织女的圆坛,此时正值宴兴,圆坛上没有一个人影,缕缕的月光柔和得如织女当空梳妆而倾泻而下的万千青丝,亦是情丝、情思。
我指着圆坛道:“趁现在没人,快飞上去,将匣子放在圆坛上,好遂了公主的心愿。”
奕析看着那三层高的对襟楼,我刚才是多么轻松的一句“飞上去”,他一掌拍在木匣上,小声嘀咕:“我就知道没好事。”
我着急地打开木匣检查,说道:“别拍死了它,织不了网,明天拿什么给公主看。”我看见里面的小家伙安然无恙,才放了心。
“明天?”这时奕析才反应过来,“明天,是不是还要我偷偷摸摸地再把木匣取回来……”
“给公主过目。”我接过他的话茬说道,“你还是好事做到底吧。”
我等在对襟楼下,瑟瑟的树叶声响,惊起了夜栖的宿鸟。衣袂在风中飘飞,几乎是在刹那,令人感觉仿佛一只逐风而飞的大鸟疾速掠过,在交睫之际,飞过一道黑影。
一会的功夫,奕析就已经顺利地回来,我眼见大功告成,明天取回木匣的事也托付给韶王了,甜甜对他笑道:“公主一定会对王爷十分感谢的。”
端雩的感激往往也是令人难以消受的,奕析未进对襟楼,而是照了原路回去。
渐远的声音伴着清新的夜风而来,“我还有事,不进去了。”
走近歌舞靡靡的对襟楼,回到端雩身边,她闲散地拨弄着手中的九孔针,见我回来,便问道:“放好了吗?”
我点头,她兴奋地握住我的双手,神情如得了欢喜之物的小孩,“我就知道颜卿你最神通广大了。”
此时,月已升至中天。此时也应该是千万的喜鹊汇聚成鹊桥,在天穹的尽头,墨色的鹊桥与银色的天河在空中交织成盛大壮阔的十字景象。
宴会暂歇,嫔妃、公主等开始上三层的祭拜织女,四面空阔,只余头顶愈加深邃的夜空,女子对着圆坛乞巧和许下心愿。
祭祀之后又悉数归于原位,圆坛上的人稀落下来,都归来继续宴饮。
我有些微微的疲倦,又百无聊赖着,端雩想对我说些什么。
这时,爆发出一阵宫人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声,“不好了,婉仪在圆坛上被蜘蛛咬了!”
音乐歌舞在此刻骤然停止,一把丝弦的收尾划出很尖锐的尾音,尖锐得如锋刃在人们的心头刻了一刀。
我与端雩都是忽的懵了一下,神色难堪地对视,蜘蛛?!
七夕的宴会因婉仪被蜘蛛所伤而草草收场,刚才喜庆安详的气氛消褪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压迫感的死寂和静穆。
我,颜尚宫,作为此次蜘蛛一案的罪首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前一刻这里还有如花美眷的宫女着轻纱舞衣,翩然起舞,盈盈犹带着她们衣衫鬓角的淡淡余香。
现在繁华事毕,余我伶仃地跪在地上,更深露重而凝集的凉意,从地面一直渗入我的**中。
在甘露台的薛贵妃听闻此事,也从甘露台过来,进来时还是一身银灰色的道服,仙风道骨,长发绾成太虚髻。
此次的事,若只是伤到了一个婉仪倒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可是现在却是攸关皇嗣。我感到背脊在渗出冷汗,贴身的衣衫黏黏地粘着身体,凉飕飕的。不知道我今日是否逃得过此劫。
婉仪已安置在对襟楼中一间用于宴间休憩的内阁中,奉命而来的太医鱼贯而入,去为她诊治。
薛贵妃神色凝重地看着出入的太医,又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我,仪态优雅地说道:“以前本宫掌管宫中事宜时,七夕节是不允许有蛛类的,怕是也是蛛类伤人。”
这话说得所有在场的人都是心神一悚,贵妃这话暗中含讽带刺,分明一开口就是在指摘皇后的管理无方。
礼教尚宫颤颤巍巍地跪下,战栗地说道:“回禀贵妃,此次的七夕节的确没有安排喜蛛的事项,这是……”她忙着为自己撇清罪责。
在这瞬间,一道娇小的身影闪出,与我一同跪在地上,正是九公主端雩。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礼教尚宫,截下她的话喝道:“的确不管你的事,但也不用落井下石!”
礼教尚宫被端雩的气势惊吓地缩退在一旁,只是连连地磕头。
端雩对着上面此时楼中最至高无上的三人,急切地说道:“父皇,母后,母妃,是阿九固执地非要喜蛛,颜尚宫不过就是照阿九的话办事而已,你们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
我心中十分感激端雩的挺身而出,毕竟这样的事,有多少人避之犹不及,像刚才被端雩喝斥的礼教尚宫,能保持中立沉默,不落井下石已是不错。
“九儿!”皇后极少这般的疾言厉色,她呵斥端雩道:“简直是胡闹,待会自然是要好好治你的罪。”
丰熙帝平淡地开口,眼光看着她,“阿九,这里没你的事。”
此时过来两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宫女,一把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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