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宫门都下了匙,我也不好回寿德宫,只好随着子煌去了水苑。
帮他换下那身衣装,细细收好,自己也换上了宫服,只头发仍散着,别了几个发卡,垂在了身后。
挑起帘帐,展开锦被,又捧来香薰薰过,才把帐子合好,一回身,却撞在了子煌怀里。
“这里没有宫女侍侯,委屈你了。”他伸出手环着我的腰,松松的环着,若近若离。
我拿着香炉,怕烫到他,只捧到了身前。内里的龙檀香浓烈的味道直直的冲入了鼻腔,久了,却像吸入了迷药,身子一软,就要晕眩过去。
鎏金的香炉散落在地,燃着的香木烫到了地毯,静寂中只听到嘶嘶的声响。腰侧是他双手的温暖,耳畔也是他失了儒雅的急切:“怎么了?”
感到他的手抚向了我的额头,“这么烫。”然后身子就是一轻,便被他抱在了床上。
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醒来后只瞧到头顶的明黄软帐。
头也昏沉沉的疼。
半撑着身子起来,就听得外面房门一响,隔着屏风只见个人影。看看一旁的铜漏,刚过卯时。心想子煌应还在朝堂上,那就该是小禄子。便道:“帮我打盆水梳洗,皇上爱喝莲子茶,再把昨天没包完的莲子拿来。”
虚软的起了床,而那人影已过了屏风到了床前。
我略微一愣,抬头却着了子煌。
他端着个药碗,见我起了身,便连把碗放在一旁的矮凳上,伸手探向了我的额头。
“还好,不烧了。”他像是猛然松了心般,长舒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太医说你太过劳顿,受了风寒,要好好歇养。”
他轻轻帮我把身上的锦被又重新盖好,才坐在我的身侧拿过了药碗,舀了一匙,细心的吹凉。
我有些讶异,问道:“现在不还是早朝的时辰吗?”
他将吹凉的药送到我嘴里,才道:“担心你的病,便让大臣们早早散了。又刚巧在门口遇到御药房送药的小太监,就一并连药也给你带进来了。”
我这才发现,他身上还是那套华鲜的十二章龙袍,未来得及换掉。
我咬了咬下唇,心里堵堵的难受。
他却以为我怕那汤药苦涩,便轻声劝哄,声音柔的像月洒清池。
他是天子,拥有整个天下。而此时却像是个温柔包容的丈夫,只在细心的帮妻子吹凉那碗汤药。
我心中温热,又痛得难以成言。
“皇……”
“是子煌。”他轻轻纠正着。又送了一匙到我嘴边。
我含着那温热的汤药,默默的垂下了头,任着那药水滑过喉咙,染了满腔的苦涩。
渐渐的将那一碗药喝下去,子煌才放了心,他扶我躺下,帮我盖好被子,才道:“你生了病,就不要两处跑,干脆住在水苑吧。一会我差小禄子到各宫送个信,让那些妃嫔也不用每日来扰你歇息了。”
然后便拿了空碗,起身欲走。
见他即将离去的身影,我也不知怎地,心中就涌出了种莫名的冲动,情急下便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待看到他满脸的讶然后,方察觉自己竟是失了分寸,急收回了手,将脸侧到了床内。
窗外隐隐传来喜鹊的叫声,唧唧喳喳,本是极讨喜,却搅了人满心紊乱。
其实这一切,不想也罢……
我这一病,就有了些日子。
待身子完全无恙后,已到了四月中旬。
带着定儿先去了太后的毓坤宫请安,才知道我住在水苑的事情已让宫里议论了许久。
水苑是禁地,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连皇后也只候在门口等皇上出来。
而我却成了那个意外。
一时间花团锦簇,圣宠加身,无人能及。
齐太后并未对我受到的专宠有何言论。
只是对我说:“宫中最忌的就是拔尖,你如今已站在了浪尖上,就要谨言慎行,莫要让别人把你拉下来。”
我当时只默默的点了头,心中却叹道:古往今来,皇庭之中莫不过争强斗狠,眼红算计,如此道理,我又怎会不明白?
一切,只是无奈罢了。
从毓坤宫出来,便要往毓仁宫去。
走了两步却有些犹豫。
对于董皇后,入宫以来就没什么来往。
先前齐太后故意在她面前给我脸色看,只为了不让我太过招摇,而如今我忽然成了皇上的宠妃,她身为皇后自然会多了几分想法。
而我,也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忐忑的进了毓仁宫,皇后正在院子里和张贤妃下棋。
她见我来了,便停了棋局,招呼我坐下,又叫贴身侍女奉上了几碟精致的糕点,才与我聊了起来。
语气亲切无间。
聊的也是天气与膳食。平和,波澜不兴。
后来张贤妃无意中说到了家中的药膳,皇后便像是挑起了几分兴致的问道:“妹妹家中可是有专人执掌药理膳食?”
张贤妃笑道:“不曾有过,只是妹妹的母亲身体不是很好,家父就寻了些药膳的方子,主在调理而已。”
皇后哦了一声,手中的羽扇轻轻扇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妹妹大病了一场,身子自是虚着,可有好好进补过?我身边倒是有几个精于药膳的丫头,不如就拨给妹妹差使,也好有个调理。”
我笑道:“多谢皇后娘娘的关心,御药房每日都有送调和的药剂过来。身子已大好了。娘娘的美意,臣妾心领了。”
皇后仍笑道:“妹妹的话就不对了,如今妹妹正得圣宠,身子自是万分金贵,我身位后宫之主,当然要尽一份心思,妹妹就不要推辞了。”
我不由得苦笑道:“皇后娘娘乃后宫之手,掌理凤印,每日操劳,定然比臣妾更需要精细的调理,若是臣妾贸然把这几个丫头收了,怕皇上还要不乐意呢。”
说了双关语,皇后自是明白,也就不再提起,只拍了拍手,让一旁的宫女捧上了个锦盒来。
“妹妹既然坚持,做姐姐的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这里有两颗西域进贡的千年赫洛果子,补气养颜,就算姐姐的一番心意,你可别再推辞了。”
我刚刚谢绝了皇后拨派宫女的心思,的确也没理由再做推脱,只得让定儿收了,谢了恩,才告退出了毓仁宫。
在回水苑的路上遇到了一队小太监,手上端了十几盘精致衣物与果品,包着明黄的绸带,在宫中并不曾见过,只像是贡品。便问道:“这是哪里送来的?”
为首的小太监答道:“回淑妃娘娘,是南方业国的使臣到了。”
我点了点头,让他们过去,又想起既是使臣到,那哥哥也该入了宫,略微沉吟了番,便带了定儿直往南宫门走了去。
南宫门旁有处园子,通了内外宫,只有三四个侍卫把手。
便掏了锭银子给其中一个侍卫,要他去紫宸殿外传个话,找哥哥过来。
一直过了午后,哥哥才出现。
他显了些疲惫,却也不忘调侃道:“果然是淑妃娘娘,就连我这个当哥哥的,也都开始荣宠加身了。”
我一开始不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他的朝服方(炫)恍(书)然(网)道:“又升官了?”
哥哥点了点头,道:“今早下的恩旨。”他左右看了眼,才问,“我不能待太久,找我有什么事?”
“只是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我道,是今年春闱的学子。
哥哥想了想,“虽然科举我不太熟,不过也能帮你问问。哦,对了,还有件事。”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递给了我一封信,道:“你上回问道的余若兰,我帮你查了,都写在里面。”
我愣了一愣:“我有让你查过吗?”
哥哥点了点我的额头,道:“我是你哥哥,你心里想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既然问了,就一定有你的意思,我只是顺手帮你查查罢了。”
我听了心里不觉一暖,笑了出来,道:“你倒是厉害。”
哥哥笑道:“父王让我帮你,当然要尽心尽力,对了,那个余若兰,似乎在入宫前,就与人定下亲事了。”
我有些意外,问道:“是哪家的亲事?”
“好像是中书门下侍中商卫兴的儿子,叫什么商容的。”
我一怔,心中忽地有些了然。
哥哥见我的神情有变,便带了几分担忧的问道:“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他才道:“对了,你要我查的学子,叫什么名字?”
我笑道:“已经不用再查了。”
我是懒人!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人生,淡到极致的美丽——是淡定而从容!
一杯清茶,一种人生!
第十七章
从南宫门的园子出来,已过了申时。正想去水苑,却不想迎着了张贤妃。
各自行了礼,便走在了一起。
她的确是个温婉的女子。言谈举止都有股子水般的温柔,神韵上也多了几分南方少女特有的恬静。
低低唤了我的名字,她才问道:“妹妹是要回水苑吗?”
我轻轻点头,她便不说话了,只错开了半个身子跟在我后面。
她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仔细去分辨了番,才闻出来,是亚兰草的花香。
那是生长在高原雪山上的一种药草,像极了兰花,却更加幽绵。
我不想沉默着,便问她:“跟皇后下过棋了?”
她点了点头。耳边翡翠坠子迎着日光,轻轻晃动。过了片刻后才道:“刚才在皇后那里不太方便说,其实……”她略微一顿,水样的皮肤里微微泛了几丝潮红。
“跟着我的这个宫女是从家里带来的,自幼就研习药膳的做法,我看妹妹这两天气色不好,所以想请妹妹吃顿便饭,不知妹妹……”她微垂着头,由下往上瞧着我的神色。
此时正走在甬道的负阴面,微微拂来几缕细风,吹得浑身一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才意识到自己最近身体真的是差了很多,又想这个张贤妃迟早要与她交往,便问道:“姐姐那里有什么好菜色。”
她显得十分高兴,细细数着:“苁蓉杞地海参炒瘦肉,虫草熟地炖老鸭,二冬参地炖猪脊髓,再加上川贝雪梨,全是补气养血兼润肺的菜,对妹妹的身体刚刚好。”
我笑着:“随姐姐的心思。”
她又抬头想着,却忽地顿了下,像是遇到什么难事,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
我问道:“怎么了?”
她脸上显了几分局促,道:“都怪我糊涂,只顾着想菜色,却忘了跟皇后讨拿药的批子,妹妹稍稍等下,我去去就来。”
我抬头看看天色不早,又近了掌灯时分,也只得拉住她道:“宫门快下匙了,姐姐就不要再过去了,说到药材,最近寿德宫倒是剩了不少,若是不嫌弃,就到我寿德宫来吃吧。”
她犹豫了下,答应了。
得宠,就会有人上前大献殷勤。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子煌的水苑他们自是进不去的,就直接把礼物送到了寿德宫。我倒是无所谓,只苦了定儿,每日忙着登记归整,得不下闲来。
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礼物,但想想毕竟也算是一份人心,日后兴许有用得着的地方,也就没在理会,只任得定儿每日忙里忙外。
她脸上的喜悦是显而易见的,就像水苑里即将长出的青杏,光润圆滑而不假修饰。有时我甚至在想,定儿也许是幸福的,她的快乐来的分外简单容易,而幸福的人,通常就不会苛责快乐。
将小厨房打理出来,就放张贤妃手下的两个宫女去捣鼓,自己则是坐在了正堂上与她有的没的聊着天。
此时寿德宫内的茶已换成了白豪银针,低头尝了口,只觉淡而无味,太过虚浮,少了父王的沧桑。
心中不喜,便放下,不想去碰。
后来也不知说到了哪里,便见定儿捧着皇后送的那个锦盒上来,低声问道:“主子,这个要收到哪里?”
她打开给我看了眼,我有些无谓,便随意挥了挥手,道:“先放入内堂吧。”她才去了。
我微微侧了身子,问张贤妃:“听姐姐的言语,似乎对药材很有研究?”
她抿了嘴笑道:“只是小时候经常看父亲煮罢了。”
我哦了一声。
一时无话。
无意识的拿起了茶杯,还未送到嘴边,却不想打翻了,一下子弄了满身狼狈。
定儿连忙过来收拾,但那褐色的污渍,却是染了一片。无奈只得道了失礼,退回了内室将衣服换了下来。
等我出来的时候,酒菜已经奉上。药材独有的味道混着食物的香气,一时勾的人食指大动。
张贤妃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容,她起了身,等我坐下,才特意夹了菜给我。
“试试看,这是她们最拿手的。”
我尝了口,味道有些淡,但滋味很独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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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我拿着筷子又多夹了两块,才放下,笑着对她说:“很不错。”
她方满意的吃了起来。
待酒菜过半,忽地听宫外起了一阵骚动。
定儿从宫门外进来,附在我耳边低声道:“有大批侍卫往这边过来了。”
我当时正在帮张贤妃的碗里添着汤,那汤汁清澈无杂,散着淡淡的香气。是满桌菜里我最喜欢的一味。
“领头的是谁。”待我细细将汤盛好,才问。
定儿刚要答,那群侍卫却已经进来了。
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穿着武将的衣服。进门后只草草的行了礼,便招呼他的手下,把我与张贤妃团团的围了起来。
“给淑妃娘娘请安。”他轻笑道。
我扫了两眼,认出来了,此人正是董皇后的哥哥,皇城禁卫军统领,董喜。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董大将军。”我凉凉的说着,低头抿了口汤,那清冽的口味让我心里不禁一喜,便又多喝了两匙。
这董喜算是武科出身,却有着鬼打的心眼,又近功急利,看他那一脸欢喜,想必是领了什么好差使。
而这差使,大概与我有关。
就听他道:“今日南国来使,奉上两颗千年神龙珍果,以保我皇益寿年年。本是收于奉天殿,却不想遭了贼人打算,失了窃。所以下官奉皇后娘娘懿旨,到各宫搜查,有得罪之处,还望两位娘娘见谅。”
说罢便给手下使了眼色,就要动手。
我不禁怒喝道:“大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搜就搜的!”
董喜却不惧我,脸上还是那抹得意的笑容,道“娘娘,且不说您今日是淑妃,就算他日成了贵妃,这皇后的懿旨,您怕也还是要听的。”尔后转向他的手下,喝道:“还等什么,给我搜!”
一句令下,三十几个侍卫齐齐的冲入了我的内室,不一刻的功夫,便捧了个锦盒出来。
那锦盒是分外眼熟的,正是先前定儿刚刚收进去的那个。
董喜脸上立时有了喜色,捧着问我:“娘娘,这是何物?”
我看了眼,道:“皇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