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里是升了我父王的官职,实际上却跟流放差不多。
皇旨下来后,我的父王一句话也没说,他只默默的磕了头,道了谢主隆恩。
之后的几天里,韩王府完全陷入了一种冷寂的状态。
丫鬟与奴才只是带了贴身的数十个,大多数都是被母亲遣散了,她告诉我,北方那里荒蛮无度,能少带人过去受苦,就是一点功德。
定儿本来也是要被遣散回乡的,她年纪太小,母亲不忍让她跟了去,倒是这个只七岁的女娃娃哭着喊着说死也不要离开我,这让我不由得多了几分感触,其实人心虽然深邃,但有的时候却异常的浅显。
定儿的心思只是认定了她必须一辈子跟着我,但她不明白,为何一定要跟着我,她也不会明白,跟着我并不是她的人生……
日子悠悠的滑过,转眼间,王府的杏花又落了。短暂的十日花期,满树芳华,便全覆了地。
不过这次不同,府中的下人去了大半,留下的也没什么心思去扫那一地的雪白,我每日便坐在中庭的杏花树下,只片刻,便染了一身的香薰。
花儿注定要化落成泥,只是有的在树下,有的却不知去了哪里……
三天之后,便是父王启程的日子。而在这日的午后,我却瞧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的手上厚厚的缠着白布,用夹板固定着,面色仍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倒像极了这一地的杏花。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坐在石头上,拣了两朵新落的杏花,含在了帕子里,待来日风干后,兴许能做香包里的花料。
他有些踌躇,身边的跟了个小太监,脸上的颜色十分不好,我想,他大概是偷偷溜出来的。
“你要走了吗?”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夹了几分淡淡的忧郁,问我。
我点了点头,“大概是三天后吧,我父王是这么说的。”
接着便是如水般的沉默。
今天的天分外的蓝,忽地让我想起了前世的一刻,那天的天空也是这般蓝的不像真的。
过了许久,那孩子才走到了我的身前:“我还会见到你吗?”
“那你会去北方吗?”我笑着回问他。
他竟是万分坚定的点了点头。我想他大概不明白,皇宫深莫如海,既是生在了皇家,就早已脱了一世的自由。
“傻孩子,那北方是兵乱之地,你是皇子,又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他却像是急了,大声吼道:“你怎知我不会去!”
我伸手抚上了他的下颚,这个孩子比我高了一头,但孩子,毕竟只是孩子。
“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会懂的。”
“我不小了!”他的声音又大了几分,“至少我比你要大!”
我略微一怔,却觉得身子一沉,再睁眼时已被这个小鬼抱在了怀里。
他与定儿一样,还不会掌握力道,虽然只用了一只手臂,却抱的我生疼。
“我会去北方的,我会去那里带你回来,然后我会保护你,保护你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身上皇族特有的龙檀香渐渐围绕在了我的身旁,我忽地觉得满地杏花被阵风撩了一下。慢慢卷入了苍穹,全乱了……
三日后启程。
父王一向清廉节俭,能带走的大概只有爷爷留下的一些东西。
车马三驾,随从二十三,一个堂堂的王爷,就这样在一个寻常的早晨,默默的离开了皇都。
对于即将的前路,我没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也许我就像那些杏花,一世开,一世败,却也只能随波逐流罢了……
只是不知这风与流水,会将我飘送到何方。
就着样大概走了一个多月,我终于渐渐感受到了北方的荒凉与寒冷。皇都早就将至夏日,和风细雨,这里却是冷风嚎嚎,柳芽初发。
在即将到达边关时,我们遭了土匪。
那些似乎全是落草的流民,二分是想不劳而获,八分却是被暴政所逼。
我不知是该可怜他们,还是该可怜那些曾经被他们所害的无辜,不过许多事情并不会因为怜悯之心而有所改变,所以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了死人。
我的爷爷是戎马出身,后父王也是武将出身,府中的家丁自然也不可小窥,那些土匪选错了打劫的对象,或许可以说,他们一开始,就选错了道路。
又过了两日,一队兵马与我们汇合了。是父亲以前的旧部,当然,还有我的哥哥华林成。
四年前他被调到了北方。我想那已是父王左迁的征召了。现在的皇帝一直不喜欢我的父王,功高盖主,再加阿谀诋毁,忠臣在帝王眼中,也可以是颗入骨长钉。
他比走的时候又长高了许多,今年十六岁,正是风发少年。
我自小就很喜欢他,虽然他走的时候我还不能说话,但我仍然记得他每日想尽办法逗我欢颜的那些鬼脸,我知道,他是真心疼爱我的。
“哥哥!”我从马车上跳下来,一头便扎在了他的怀里。
他满脸的惊诧,轻易的便将我高高的举了起来,端详了半晌才(炫)恍(书)然(网)大叫道:“哟!这不是那尾鼻涕虫嘛,都长这么大了。”
父王大笑道:“这不就是你那妹妹,居然还认得你。”
哥哥也在笑,又紧紧的抱了抱我,才宠溺的抚着我的额头道:“小丫头,你让哥哥都觉得老了。”
这时母妃也从车子里走了出来,哥哥见了,连忙过去下跪行礼,那时,我看到了母妃眼里闪出了带泪的微笑。
我们一家人团聚了,终于。
父亲要镇守的边池叫定真,是个户籍不足两千的小城。如此小城里,倒是驻扎了近三万的将士。
许多都是十四五岁的时候便被征用过来,直到三十多岁还未回过家乡。算是古代兵戎政策的一个悲哀。
因为带的东西少,所以仅用了两天,便完全安置了下来。
新的王府只有四间套房,残旧,矮小,比皇城的县府衙门还要寒碜。不过好在中庭上有一株杏树,只一株,却让我高兴了好几天。
不知皇城内的韩王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我懒懒的不想去想,就如同我不想去想那人一样。
转世了,投胎了,那人却不在了。
上一世的凄苦,在这一世又不知何时能见,或是……如何相见。
“如果有下一世,你又尚未娶妻,那我肯定会嫁给你的。”这是我对他许下的诺言,但我心中却隐隐的揪痛,惶恐的不知可否实现……
转来转去,儿时年华总易去,桃花红了又落,雪花飘了又融,转眼八年如梦,我十三岁了。
我是懒人!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人生,淡到极致的美丽——是淡定而从容!
一杯清茶,一种人生!
'3 楼' Posted:2007…08…09 14:19|
dih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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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这是必然的,因为我已经活过了三十多年。
到了定真城后,父王便开始教我兵马骑射,也开了他的书房,让我随意进去取阅。
父王的书大多都是兵法韬略,我虽然不喜这些,却也读了不少。学了五年之后,他竟是开始让我学习统兵围猎了。
这让我很是讶异,毕竟受了原本世界古代男尊女卑的影响,却不想在这里,女将军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而此时,北方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木泽国的怀安王谋反,领兵逼皇兄靖晔帝退位。靖晔帝不堪所辱,自缢身亡。后怀安王戬,登基为帝。称为安靖之乱。
朝廷大概是怕木泽国将战乱引入南方,便又赐了我父王五万兵马,给了元帅的兵印。
不过后来听说,这件事其实是齐皇后的意思,而且也有传闻,成德帝纵欲无度,身体似乎出了问题,所以一些朝政已交给了齐皇后处理。
母亲也在不经意间,告诉我那日让我煮水奉茶的缘由。
本来,齐皇后是有意让我成为某位皇子的妃子的。大概是想拉拢忠良,却不想发生了那件事情,引得成德大怒,也只好让我们举家北上。
其实命运这个东西,就是一个偶然,改变了另一个偶然。
后来,我的哥哥娶了妻,成了家,也成了父王帐前的一员将领。
明纪1089年春末,我也有了自己的第一队兵马。只三十个人,父王却高兴的像给了我整个天下。
第二天,父王告诉我,要我去剿灭一队山贼。
我记得我当时正在后院母亲那里陪她一起喝醇香的杏仁露,那略苦带甜的液体瞬间便卡在了嗓子里,险些呛的我背过了气。
我前世只是个给人打工的秘书,今世却要我领兵除暴安良,我何德何能?
母妃含笑着抚着我的头,告诉我:你已经长大了。
可母亲您却不知道,我还没坚强到去左右人命。
那日午后,我牵了自己的爱马,奔出了定真城。
此时暑气初升,灼灼的摧人晕眩,我寻了条小溪,放马去喝水,自己却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兀自发着呆。
过了许久,西方的天际渐渐染了半分红晕,我才起了身子打算离去,就在这时,我忽地听到了一阵破风声,惊骇下却觉身上一凉,再一看时身前的溪水已不知为何溅起了大片,而一半全像雨水般淋在了我的身上。
我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再一看,一个少年已走了过来,在岸上拿起了刚才随着溪水一起溅起的两条鱼,冲我嘿嘿一笑。
“吓到你了吧,我没注意这里有人,得罪了。”他笑得万分顽皮,而我却呆愣了九重天去。
那眼睛,那鼻子,那唇瓣,我都再熟悉不过,正是我每日梦中所出现的人儿。我几是冲口而出:“煌琰!”
那少年愣了一愣,尔后哼声一笑:“煌琰?姑娘你认错人了吧,我的名字可不是煌琰。”
他又顿了顿,看着我满身的狼狈,才小心的问:“你冷吗?”
眼前的身影似是与多年前重叠,那个男子也总是握着我的手,轻柔的问我:“你冷吗。”
我怔了怔,才觉得恍如隔世般的怅惘。
我见到他了。
上一世爱的痛彻骨髓的男子。
我的鼻子里只剩了一阵酸楚,我抬头望他,泪水便不由得滚了下来。与那些溪水混在一起,渐渐的滴落了下去。
他见我哭了,便显了几分无措,有些慌乱的退了两步道:“姑娘你别哭啊,我只是不小心弄湿了你的衣服而已,要不这样吧,我拿这条鱼来赔罪。”他将那条还张着大嘴的鱼递到了我身前。
我心中却是像针刺般的痛。
(炫)恍(书)然(网)间也明白了。转世,转世,原来还记得前世纠葛的,只有我而已。
我真的没忘记他,他却早已识不出我的模样了。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起身理了理满身的凌乱,打了个呼哨,先前在一旁饮水的马儿几步便跑到了我的身前,我翻身上马,他却猛然拉住了我的缰绳。
“姑娘,我是不是见过你?”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是种若有所失的神伤,那淡淡的眉毛略微垂了些许。
我心中怦然,以为他要想起什么了,却不想那神情短暂的宛若幽昙一现。他转而笑道:“你这个样子也没法回城去,我家就在附近,你先跟我回去换件衣服也好,这更深露重的,小心着凉。”接着便不由分说地跃上了我的马背。
我还来不及拒绝,他就已然霸道的将手环过了我的腰侧,拉着缰绳道了句:“坐稳了。”便摧马奔驰在了这片野林里。
我心中只是无奈的想笑,尔后淡淡的去回想,他前世,可否有这般霸道……
我就这样连人带马被这少年劫持去了。直到夜幕慢慢隆起,林子里缓缓飘来一股薄雾时,他方放慢了速度。
“你要带我去哪?”我平下了心,抬头问他。
他笑了,很爽朗,像个大男孩。
“是我家,就在前面了,看到那屋子了没有?”
我顺着他所说的方向望去,果然,雾气之中隐隐现出了几道朦胧的轮廓。
“你是山上的猎户?”我猜测着。他却笑而不答,只用下巴磕了下我的头顶,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所说的家,不过是个破旧的庙宇。
里面很干净,没有脏乱的痕迹,其中一角铺了层厚重的稻草,大概是他睡觉的地方。在稻草的旁边,则是两只掉了漆的木箱子。
他打开箱子,翻了翻,便拿出了件衣服,递给了我。
“你身上还湿着,别着凉,去后面换下来吧。”他指着佛像身后。
我仍有些犹豫,抱着衣服不肯动。
他依旧是笑,夹了几分调侃,道:“你放心吧,再怎么样我也不能亵渎神灵,我还要他保佑我这几点家当不要被人偷了去。”
我不觉莞尔,心中也没了芥蒂,便躲到了佛像后,将自己的衣服褪了下来。
他给我的衣服是件锦织长裙,煞是精细,虽然有些显旧但依然贵气十足。我不由得疑惑了起来,这人看起来只像山中打猎为生的穷苦百姓,又怎么会有如此贵重之物?
待我换了衣服出来,他已升起了火堆,穿了先前的两条鱼,放在上面烘烤。一阵淡淡的香气缓缓飘了出来。
“你的衣服呢?”他见我出来,便道,“我帮你烤烤,明天就能穿了。”
我将衣服递给了他,在他对面坐下,火堆的温度驱走了夜幕的寒凉,我随手拿了根树枝,在木块里挑动着。
过了许久,那鱼香渐浓,我才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确是煌琰。样貌丝毫未变,只是神态不同了。
毕竟一世十三年,我跟他,都不可能还是从前的样子。
他的嘴边多了个酒窝,笑起来像个天真的大男孩。而那一世的煌琰,却是忧郁的有如月光般淡然的男子……
我忽地想起了八年前的韩王府,那个偷偷看我煮水的皇子。
他也如煌琰那般,生在皇家,不得自由,像困在笼中的雀鸟,眉眼中全是淡淡的哀丝。
我正兀自神思,却觉得脸上一股热气喷来,一条浑身裹满黑色的烤鱼出现在了我的脸前,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躲,却听那人笑道:“它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他顿了顿又道:“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接过鱼,那香味便直往鼻腔里涌。一天的奔波,也的确饿了,便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只觉香气四溢。
原来,他还是个好厨师。
“你叫什么?”忽然想起跟他处了这么久,却还未问他的名字,潜意识里,真的把他当作煌琰了。
他撕了口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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