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在下受了王爷之命,特来此处接应大人,好将大人领入宫内。”
“王命?哪家的王命?”
“希大人受了哪家的王命,在下就是受的哪家王命。韩王关心郡主安危,特意命在下在宫中照顾,又差人托了木泽的雪照山庄,希大人难道不是为此来的么?”
这下明白了,原来自……己身前的这人,也不过是韩王的手下。
“你要怎么带我进去?”
“那不是难事,现在宫中侍卫首领,与商容关系甚好,大人请放心。”
说完他拿出了两件侍卫的衣服,给我们换上,道:“请随商容来。”
看起来这个商容在宫中似乎可以随意行走,带着我跟廷之径直走入了内宫,也没有任何人拦阻。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一座宫殿后,他才道:“希大人,这前面就是郡主所居的寿德宫了,今晚郡主分娩,已得下一位皇子,周围侍卫大都被皇上撤下,只等明日行刑,所以大人如果今晚不得手,郡主恐怕就要性命难保了。”
他这样道,我竟是有一瞬间的失神。被廷之捅了把,才凝下了心神。
将廷之留下接应,自己从矮墙上跳了进去。落地的地方是个花圃,往里走,就到了后殿。
里面似乎只点了一盏灯火,昏黄的光芒若隐若现。
这是不是她的寝宫?心里想着,戳开了窗纸往里去瞧,只见了屏风与床榻。大概就是了。
绕到前面,并没有人守候,便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直到了床前,果然看到了她。就那样不由自主的愣住。
一年没见,她居然消瘦的那般厉害。长发凌乱,面色苍白。不知是受了怎样的折磨。
轻轻坐在她身边,看到她眼角未干的泪水,抬起手,想帮她抹去。
却听她轻轻一叹,无尽的哀伤。
心立时疼的厉害。
将她打横的抱在了怀里。低低呢喃,是对自己的誓言:“我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刚迈出两步,绕出了屏风,却忽然看到门口出现的那个男人的身影。
他没穿龙袍,只一件单衣披风,松松的披着。
我竖起了防备,可他却淡然一笑,对我说:“你终归是来了。”
万分的意外:“你什么意思。”
他轻轻摇头,道:“你带娉兰走吧。”
“你肯?”
“我一直都在等你来,将她从这里带走。宫廷里的是非太多,我因为儿时的固执而将她拉下了火坑,是我对不起她,让我们弄成了这个样子,我想她在你身边,会自由自在的多。”
他这样说着,又从身上拿下了一块玉佩,递到我手里:
“这是宫里的令牌,你拿了出去,侍卫不敢拦你,另外寿德宫周围的宫女太监,我都打发走了,只要不让外人瞧见,就无大碍。而且……”他唇角扬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今日的一切,你对她能瞒就瞒吧,就让她以为我负了她,免得她为难,毕竟她的父亲已经……”
他顿住,然后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娉兰盖上,缓缓收起了眉目中那种眷恋。
“你走吧,今生今世,你与她,都不要再回来了。”
…
第 56章
银耳燕窝,甜腻的喉咙发痒。含了两口就放下,再也吃不动了。
交给定儿,转身躺下。
定儿支吾了会,终是对我道:“主子今天的精神还不错,要不要……去见见王爷?”
我转过了身子,对着墙壁,不想说话。
身后一时没了声音,定儿大概是退出去了。正想歇下,却忽听道:“郡主的月子已过,身体还是不好么?”
仔细分辨,居然是商容的声音。
从床上起来,正看到他跪下身子,朝我行礼。“下臣见过郡主。”
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种不安,问他:“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道:“臣是韩王的书记,自然会在此处。”
立时明了,只觉得惊讶:“你也叛了朝廷?”
他苦笑:“叛?商容早就做了背叛朝廷的事了,郡主您不也是么,因为自己的仇恨,将董家最终逼到了谋反的地步。”
说到了自己的痛处,我无法反驳,只是下意识的低声道:“真是想不到,居然连你这样的人都……”
“郡主,商容自从第一天认识郡主,就一直没改变过自己的信念,如果郡主不嫌弃,可否听商容将这一切细细跟您道来?”
我抬头看他,忽然觉得他那张平日看起来文雅倔强又有些酸腐气的脸忽然陌生了起来。他的眼眸里似乎藏了无边暗夜,深不见底。
叹了口气,道:“你说吧。”
“是。”他道:“臣的父亲在先皇在世时,一直抑郁不得志,有才难抒,常唉声叹气,最后连妻儿也难以供养,不得不将臣送入董家。在董家的这些日子里,商容看够了那些官场黑暗,也对朝廷失望透顶,后来心爱之人又被所谓权衡朝中势力被迫入了宫廷之中。商容那时的确陷入了绝望,每日饮酒闹事,堕落其行。不过还好,在那时您与皇上将商容从烂泥中拉了出来,给臣一个些微的希望。臣本来想,倾臣全力辅佐皇上,肃清朝政,光复永络。但现在臣认为,臣的想法完全错了。”
他顿了顿,依旧跪着,面上不喜亦不怒,波澜不兴。继续道:“木随茂而根朽,无药能就,非除之而不可用也。永络国的根基已然腐朽不堪,朝廷内外贪官横行,即便皇上有整改之心,怕也是丝绢补瓷,一时完好。举国上下,百姓心如死灰,毫无希望,若是这样发展下去就只能得一个分崩离析,土坑瓦解的下场。所以臣唯一想到的,只有涅槃重生而已。永络要的不是修养恢复,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开始?”我讶于他的言辞,不由得冷笑道:“真是好听的说辞。”
他不为所动,朝我扣了头,道:“不瞒郡主,其实韩王是被臣劝反的。”
“被你?!”这下完全是意外了,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怎么会是你?”
商容依然平静,道:“臣偶然间,听史魏书史提起过华家的过往,这是让臣最终来到此处的原因。郡主,也许您并不知道,您,其实是帝王之女。”
他又深深的扣了下去,伏拜在地上,不肯起来。
“帝王……之女?”若刚才还是惊讶的话,现在完全是错愕了,感觉董商嘴里说的这些话,全是梦呓一般的胡话。
却听他又道:“臣没有资格跟您讲这段过往,但是臣可以告诉您韩王为何会不顾您的处境,在西北就发动了谋反。那时华大人与臣交好,也明白臣的心思,便带臣一起见了韩王,正好收到了齐太后的诣旨,要韩王入京商量国事。臣当时就已明白,这是齐太后想要削减韩王兵权的手段,因为臣听手下人讲,张央早已调集了董商留下的五万侍卫,将皇城团团包围,大概是有威逼之意,所以臣才立时建议,韩王不如就此反叛。而郡主又因怀有龙裔,广受龙恩,安危自不用担心。就算有危 3ǔωω。cōm险,臣也会拼尽全力守护。而齐太后也不会想到,韩王会毫不顾及您的处境如此谋反,所谓兵贵不意,是险中求胜。”
他平静的说完,才抬起了头,此时的他穿了件朱红的长袍,并未加冠,散落的刘海半挡了眼睛。点漆般簇黑。
我一时无言,坐在床上,身体里汩汩的都是血流动的声音。冲到脑子里,竟是燃起了一把怒火。猛然起身朝着他的脸就挥了下去。他也不躲,就听一声清脆,那五道殷红的印子便已出现在了他秀白的脸上。
我心中愤怒至极,举起又要打,可瞧着他的样子,竟下不去手。怔怔的愣了半晌,才颓然的放下,道:“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他道遵命,一拜三扣,才跪着退了出去。
屋子里燃了水沉香,袅袅的青烟纠缠着盘旋而起,远处陈着镏金兽,似乎要在这若有若无的烟雾里不断狰狞下去……
第二天希琰来了。
我知道是他带我从皇宫里出来的,但总觉得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又加上心绪宁乱,这几日精神总是恍惚,没见任何人。
看他的样子应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风雪,卷进了种寒烈的气息。
我本是朝外面躺着,想了想,还是翻过了身,对向了墙壁。却也忍不住问他:“我的孩子……怎样了。”
他道:“留在宫里了,取名叫馨,元馨。”
“元馨啊……”元,第一个孩子,想有了这样的名字,宫里人自会好好带他吧。
默默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开始像只鸵鸟,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外面的风雪了。
他并没说话,除了进来时皮靴踏过地毯的声音外,便是一片安静。我的视线毫无目的的游离在身前的帐子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的眼前的光线忽然一亮,身上就是一凉,然后是撞痛,人已被他拉起托到了地上。
“你难道想一辈子就这样了么!”他瞪着眼睛怒喝,又拉又拽把我抓出了房间,一把甩在了屋外。
此时大雪没膝,那冰冷的寒气一下子透过单衣扎在了骨子里,我不由打了个机灵,抬头看他,他依是满脸怒气。
“我认识的华娉兰,是独闯敌人大营,建立不朽功勋的巾帼英雄,不是这般无用的女流之辈。”他嘶吼一般的骂我,“都一个月了,你还没想清楚吗,你跟他之间早就过去了,你以为就你可怜需要每日哀怨叹息么,那天下的百姓怎么办,贪官污吏,连年的灾害,早已民不聊生,你那皇帝的永络已经过去了,你明不明白!”
“明白……你让我怎么明白,他是我的丈夫,你们难道真要逼我拿着弓箭枪戟对付他!”
“这不过是你想逃避的理由罢了,兰,你自己仔细想想,你早就没有退路了,你跌在了风雪里,就要自己站起来,你知道吗?虽然很痛苦,但是……但是……”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神伤,这时听到动静的家将侍女都涌了出来,定儿先是看见我在雪地中,就要惊恐的去扶,希琰却大喊:“谁也不许碰她!”
四周围了一圈人,希琰拔下了腰间的佩剑,插在了地上,对着那些人喊:“你们都给我退下,谁也不许靠近!”
最后连定儿都被遣走。
他半跪在地上,解下了披风,松开了丝绦,脱下了软甲,褪下了衬甲棉衫,最后仅着一件单衣。
“不管怎样的寒冷,我都陪着你,陪着你站起来,在你身后看着你走,你跌倒了我会去扶,你走得快了我就拼命去追,你想休息了,我就帮你搭下暖帐。总之,我要你振作起来。在最难过的时候振作起来,好么?”
最后两个字,他几用了哀求的语气。
我坐在雪地里,双手早就冻的发紫。泪水无声息的低落在上面,竟是麻苏一般的温暖。
身体的疼痛似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嚎啕。
我扑在他怀里,痛苦失声。
一直以为自己的泪水已经干涸,却不想这时仍像溃堤般汹涌。我渴求的不过是一夕温暖,但此时却不得不去面对这样的寒冷。
他的体温隔了两层衣衫,挨着我冰冷的皮肤,居然那样的清晰刻骨,我想我经历的风雨已经太多,过往也被凌迟一般划的千疮百孔。
我好像没有过去了,将来也是那般朦胧。只有这体温是真实的,逼着我站起来,在这样刺骨的积雪里,站起来。
※ ※※※※※※※※※※※※※※※※※※※
那日被雪冻伤,修养了几日才见好。
穿整齐备,带着定儿,在父王的书房前停下了。
着人去通禀,不一刻就听里面的父王道:“是娉兰么?进来吧。”
将定儿留在外面,自己推门进去,转过屏风,入了内里,父王正拿着一卷书翻看。见我来了,便放下,问道:“身体好些了么?”
我被希琰带到此地时,父王曾来看过我,可那时我还沉于悲痛,并没说上话。离开了父王将近两年,竟是这样的重逢。
低低回道:“已经大好了。”
父王才道:“那就放心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想你这个孩子,也该知道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见父王如此说,便冲口道:“父王您究竟为了什么要做这种会留下千古骂名的事情?”
我的语气是万分无礼的,父王却没在意,他朝我招手,让我坐下,才道:“孩子,你不知道,父王这么做,不过是要拿回华家应得的东西。”
“应得的?”想起了商容那句“帝王之女”心中顿时升起了疑惑,道:“华家……是不是与王族有过什么?”
父王微微一笑,道:“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与别家的孩子不同,你聪颖机灵,心思细腻,所以父王才让你入宫,为的就是这一天。”
“父王,娉兰不懂。”
父王道:“其实这些,不过是些陈年往事罢了。要跟你解释,还要从先祖开创永络国时说起。那时你的爷爷与先祖曾拜天地为誓,结为兄弟。你爷爷为长,先祖为弟。后因前朝君王暴戾,两人决定起事,召集了数万乡里,闯荡天下,最后终成一方霸主。而此时,先祖却背叛了你爷爷。趁夜露深重,独自领了十万军马破了皇城,并在四方百姓面前斩了前朝皇帝,如此以来,百姓自然尊先祖为新皇,就算你爷爷有再大的功劳,也不过成了先祖鞍前马后的忠臣良将而已。你爷爷虽然郁抑,但为了天下大定,也只得领了韩王这个称号。而先祖明白是有愧华家,才对华家如此厚泽。不过……自从先祖崩后,成德帝却残暴成性,不但收回了华家应有的待遇,更是对我一贬再贬,最终将华家赶出了京城。”
父王说道此处,有些激动,但终究平静下来,按着我的肩道:“娉兰,我希望你明白,父王不是反叛,只是想拿回华家应得的东西。而且你也该明白,成德帝登基后,永络的人民就如终日水火,再加上最近两年的战乱灾害,永络已经不是从前的永络了,百姓要的是新生,是新的王朝,所以父王就要站出来,即便被后世辱骂也好,父王的心思与你爷爷一样,只想天下安定,百姓安居而已,你懂不懂。”
懂不懂……我岂能不懂。
我侧过头看着父王按在我肩上的手,只觉的有千斤重。
这一切不管是父王的私心也好,还是真正为了百姓也好,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轻轻点了点头,朝父王展颜笑:“娉兰明白了。”
然后避开他的手,默默退出去。
这个第一次让我感到亲情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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