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气的几不成言,指着我的手颤了许久,方一挥袍袖,重重的叹了口气。
屋里一下子静寂了下来,只灯火一个噼啪,跳起了老高。
“兰儿啊……”父王俯身将我扶了起来,让我坐到了棋盘前。
他举起了一枚棋,放到了我身前。
“你知道什么叫臣子吗?臣子臣子,说白了,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但下棋的并不是臣子自己,也不是当今天王,而是冥冥中的一种定数,或是说,是天下百姓的一种需要。”
他将那枚棋子放在棋盘上,轻轻点了点。
“以前我教你下棋,便告诉过你,围棋讲究的是一种先机,弃子争先,是一要诀,有时候,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要舍去一些东西,舍得舍得,其实是门大学问,而我们希望能得到的并不是个人宠辱,而是百姓的安康。”
桔红色的灯火在我父王的眼里跳动着,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如今国中紊乱,新皇尚不经事,朝纲水火,百姓多难,我们身为臣子,就必要做得舍这一步。娉兰,你已经长大了,就应该明白这一点。”
我心中翻滚,长久的惆怅一下决堤,泪水瑟瑟,染了满脸。
“父王……女儿明白了。”我默默点头,心中却像被人猛地剜走了一块,痛的厉害。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我前世是个孤儿,今世才有了父母兄弟之爱,又怎忍割舍?
而救民水火……
我又何时有了如此担当?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一世情缘,也许至此,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的腿有些软,踉跄了几步终是从父王的书房里逃了出来。
怪不得家里会忽然收到朝廷册妃的恩旨。怪不得母妃从未过来听我倾诉。原来这一切都是父王的意思,都已是命定了的东西。
前世是他身不由己娶了她人,今世却是我逼不得已的嫁入宫廷。
命运,毫无声息的跟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难道这就是那位老者所说的偿还?
可我前世什么都没得到,今世又为何非要我还!
我冲出了后府,跑了几步,却忽地觉得满身都是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抬头正瞧到了中庭的那株杏树,珍珠似的花苞正含韵待放。
我伸出手,微微一触,却是满身的颤抖,只一股子寒气从指尖沁入了肺腑。
“一年后,就做我的老婆吧。”那玩笑般的语气,渐渐侵了满心,若他只是认真一点,也许就能让我有了跟他一起浪迹天涯的决心。
但是他一点,也没给我。
这一树的繁华终会绽放,而我,却是等不到花开,也等不到花落了……
明纪1090年春二月十五,韩王女华娉兰动身前往皇都,为淑妃。
※※※※※※※※※
希琰:
那天我告诉她,一年后,就做我的老婆吧。
说得时候故意用了玩笑的口气,怕的只是她断然的拒绝。
还好,她没说什么。
山贼对喜欢的东西,只会去抢,这是我惯有的霸道。
但对她,我却不敢下手。
像是从骨子里涌起的一种怜爱,小心翼翼,倾了全心的呵护。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只是觉得,她有满身的杏花香气。
像渗入了我的骨髓,或是我的灵魂。
我想将她据为己有,不是霸占,而是让她扬着幸福的微笑走入我的怀抱,与我相携到老。
所以我解散了手下的弟兄,跟着容若,一起去了北国。
我想打下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天下,然后去迎接她,迎接她成为我的妻子。
只属于我的妻子。
每每想到这个词,便不由得从心底暖了起来。
猛然发现原来漂泊太久,自己也想安顿的有个家。
这是我十八年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感觉。
抬头看看满树含苞的杏花,已到了二月。
心中一喜,便不觉的加快了马速。
那韩王府的杏花,怕是要开了吧,不知道她此时,是否也在那棵杏花树下,等着满树即将到来的绚烂。
她定会是我的,我知道,在这个杏花纷繁的季节,我将娶她为妻,然后在长久的以后,陪她去瞧那满树的花开花落。
我们有一生的时间。
而这,将会是我一世的幸福……
我是懒人!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人生,淡到极致的美丽——是淡定而从容!
一杯清茶,一种人生!
…………
第八章
南下的队伍似乎行进的很快,只三天,便已看到了仲春的气息。
可惜这一路上,并没有杏花树。
我总觉得侍卫走的快,便告诉送我一起南下的哥哥:“慢点吧,慢点吧,柳芽都看不清了。”
哥哥抿了抿嘴,他知我在想什么,只弃了马,陪我坐在了车上。
他是个大男人,又是个武将,很少坐车,上来时便被车棚撞了下,连喊了声哎哟,又做出了副痛苦的样子。
我噗哧一声笑了,回手打了他一拳,道:“都做父亲了,还这般没个正经。”
哥哥见我笑了,才略微放松的撑着手坐在了车沿上,像是有意无意般,他瞧着手中的马鞭道:“是啊,我那儿子都已半岁了,身为他的姑姑,也该长大了。”
我微微一愣,才侧过脸望向了车外。
只是未在提起放慢车马的事情。
傍晚时分,行驾到了驿站。
哥哥里里外外细心的安排了番后,便不见了踪影。
我坐在二层楼上的房间里,百无聊赖的瞧着桌上那盏黄铜制的油灯。
拿起签子略微一挑,那灯芯长了,便亮了。
往下一沉,晕黄的光芒略微一闪,便就又黯淡了回去,只是浸在灯油里本是洁白的棉线上,多了道焦黑的痕迹。
浮浮沉沉,苦的是大喜之后的狂悲。
我略微用力,那灯芯便完全沉在了灯油之中,像是绝望一般,只一股青烟细微,缓缓漂浮而上……
入夜的时候,哥哥回来了。
他手里抓了一把杏花,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知道你一路上都在找这个。南方杏花开的早,家里这个时候应该还没这么艳盛。”
我心里动怵,连躲回了房里。只是那把杏花,却灼灼的烫人手。
其实就算家里的杏花开了,那树下,也没有我要等的人了。
一切就这样,罢了吧。
三月二十一,春分。
隔了九年,我又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
人都道离别苦,最盼是归来。
而我的归来,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车马在皇城最大的驿站前停了下来。而我也必须丝巾遮面,不便再见外人。只待十日后的大婚。
这驿站多是为进京的官员做暂时歇脚的地方,布置的富丽堂皇,与北方的萧条相差甚远。其内的官员也是一副纸醉金迷的模样,却不知今日暂时的安逸,是边疆多少将领用血汗筑就而成的,当然,还包括两个皇子的鲜血……
来这里的第二日,宫内派了人来,一个教礼仪的嬷嬷,还有四个宫女,两个太监。
安顿一番后待第三日,哥哥的人马便不许再进入我所住的内院,一切起居全交给了那几个宫女和太监。
父亲身为韩王,母妃自小便教了我宫中的礼仪,现在想想她似是在我刚出生时便有了让我入宫的打算。直到父王被迁到北方,才稍有放松。
其实不管是父王还是母妃,他们都是早有打算的。只有我还在沉迷于前世的纠葛,忘了自己今世身份。
原来我不只是个王爷的女儿,还是个军人……
肩上忽然像覆了千金重担,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十日流水,急逝而去。
转眼便到了我入宫的日子。
其实新皇的大婚是在明日,但依礼妃嫔要早入宫一天。贵淑德贤,四个名号,我是淑妃。
正一品。
早在恩旨下来时,王府中的家臣便一直到恭喜,也许这个称位真的万分荣宠。但我却只觉得荒唐可笑。
明日将是我未来丈夫的婚礼,而我不过是他提早一天入门的二姨太,这又有什么荣耀?
心中多少有了失落,暗暗去想,原来我永远也成不了唯一的妻子……
昨晚哥哥照例到我的房间交待些日常事宜。
我虽未正式入宫,却也是有了名分的淑妃,哥哥对我也开始有了种淡淡的恭敬。这让我想起了先前看过的一则故事,入宫的女儿回了娘家,父亲母亲便在当街跪迎以示谦恭。
当时看着只是觉得荒唐可笑,现在却有种莫名的悲凉。
这日的事情似乎尤其的多,待哥哥将细细交待完全,已过了更鼓时分。
门口候着两个值夜的宫女,哥哥一挥手,便让她们退下了。
我略微一愣,才意识到哥哥有话要对我讲。
果然,他打开门看了看外面,确认没人了,才退进来并锁上了门匙。
“娉兰。”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父亲般的沉稳,这让我心中略微有些发紧。顿了顿,才从怀里掏出了封信来。
“这是父王在临行是给我的,要我等你入宫前交给你。”
我接过了过来,信封上并无字迹,想拆开,哥哥却按住了我的手。
“父王的意思,是要你入宫后再看。”
我有些意外,却也默默的将那信收在了怀里。
一时无言,就这样沉默着。
直到烛火噼啪炸了个花。
“我一直觉得你,不像个孩子。”哥哥忽然对我说。
我一怔,抬头却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流转。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非常好奇,本来别家的孩子在你那个年纪都是天真好动,而你却沉默的像是与世隔绝。所以我才想尽了办法想逗你开怀,不过现在想想,也许是我以前错了。”
“哥哥……”
“娉兰。”他打断了我,继续道:“你注定了是与别人不同的。你比任何人都要淡然,所以父王才会让你入宫,希望你能辅佐新君让天下归入正轨,华家的子孙就是这个命运,你跟我,都逃不开,你明白吗?”
我点头,心中却是默然,哥哥你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明白了……
四月初一,大队的车驾停在了驿站门口,接我入了宫廷。因为先皇过世不久,礼仪全部从简,便只是赐了金册,并安排了居所。
此次册封妃嫔只是册了淑妃与贤妃,另外贵妃与德妃的名号仍是空悬,另外也选了婕妤九人,美人九人,才人九人。都是身份尊崇的贵族之女。
其实宫廷的事情,说起来复杂,却也简单的只用一句话便可解释。
权,还有势。
我之所以会一入宫便成了四妃中第二高位的淑妃,其实只是因为我父亲在远方的兵权。
齐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她要拉拢父王,倚仗父王的兵力稳定朝中的势力。而如今的朝廷里,有两大势力斗的正狠。
一个是中书令董商,一个是尚书省右仆射张央。
再加上我父王与齐太后,俨然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势。
不过董商的党羽最多,他儿子董喜也是皇城禁卫军的金吾大将军,族中之人多时居于高官,势力最大,所以他的女儿才成了皇后。
这也多少显出了齐太后的几分无奈。
其实各朝各代,后宫与朝廷,都是密不可分的。
所以如今朝廷烽火狼烟,宫廷里,也自是不会好过,齐太后明白,父王明白,我自然也明白。
入夜后,定儿仍在帮我收拾归整。
宫内本是拨给了我八个宫女,两个小太监以做差使,但定儿怕他们心思不细,东西整理的不妥当,一直不肯撒开手上的活计。
知她是为我好,就任她去了。
宫中一到掌灯,四处便下了匙,也没什么人走动,只静骇的让人心里发紧。
倒是西北一角,还隐隐有些喧闹。
那里是毓仁宫,即将到来的皇后的寝宫。
我想将来繁华,大都也会汇聚在那里吧……
禁不住打了个哈欠,身子却有些乏了。
心里累,人便昏沉沉的,只想躺在床上大睡一场。
看到定儿已铺好了床铺,便要去歇息,这一转身,却听到了悠悠一阵笛声。
大内森严,除了死寂便找不到其他生气,倒是这一官笛音,像是冲破了什么一般,直直的落在了我的心里。
音律我是不懂的,但音理却是古今相同。那笛音高高低低,本是流水般的清幽,最后却是转了一缕轻叹,似是无尽的孤苦与落寂。
大概是哪个宫人,又在感慨此生无依了吧。
心中为她所悲,百转千回的若有所思。而想着想着却不由得害怕了起来。
怕自己几十年后,也要同他一般,只能对着夜空自怜。
而她有笛音相藉,而我,却又情何所依,能与我相拥的人,早已落在了宫外,永世不来……
第二日,大婚。
并未睡了什么好觉,宫内从寅时起便开始忙碌,我虽然不用做什么,倒也被那冗长的礼仪弄得有几分慌乱。
宫中迎娶,绕城,太庙参拜,然后再往宫里转回,整整一套下来,便已到了正晌午。
而宫内的仪式,却还只刚刚开始。
火盆,三箭,然后是宫妃参拜,像是早已输入了电脑的程序,一条条往下进行着。耳边全是太监尖声尖气的高呼,开始还觉得几分刺耳,后来就木然了。
站在我身后的是这次一起选进来的张贤妃,闺名婉扬,因为此次未选九嫔,所以在她的后面便是九个婕妤,我没回过头,只是淡淡的闻到这几名女子身上各种各样的香薰气。
仔细嗅了嗅,才恍惚的闻到了股熟悉的杏花香。
像是心中有了莫名的涌动,便悄悄的回了头,想寻那味道的源来,却听礼仪太监一声高呼:“礼成,跪拜……”众人全低头屈身,跪了下去。
也就只好作罢。
杏花的花期只有十日,离开的时候北方刚刚含苞,而此时的皇城之内,怕是早已落尽了。
之后又是一番冗长的礼节,大婚之夜,依旧是一派浮华般的热闹……
我是懒人!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人生,淡到极致的美丽——是淡定而从容!
一杯清茶,一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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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三日后,宫中终是平静了下来。
第四天依着礼法,我领着那些妃嫔一起去了毓仁宫,给皇后请安。
董皇后闺名董鸳,是中书令董商的次女,年芳十六。
大婚的时候她一身华服,珠玉遮面,瞧不清容貌,此时倒是一脸淡妆,显了几分清雅。
金穗霞帔下是嫣红的大袖长襟,上面绣着织金龙凤纹,腰间扎了条玉翠带,金黄的流苏顺着宝座伏贴的垂顺了下来。
“诸位请起。”她抬手示意,很清澈的嗓音,像是二八少女应有的纯净。
我略一抬头,就看到了她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嫣。
高贵,典雅,又不失温柔。
心中默默有了评价——这女人是当的起皇后之尊的。
之后落了座,宫女捧上茶来,随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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