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一把将她推到墙角处,贴着墙根,这一次,若溪是真的无处可逃了。
第二声闷响,则比第一次的响动要大的多,若溪脖子上的手蓦地松开,若溪的身子没有了这股外力支撑,顺着墙角就像一滩泥似的,滑落坐在地上,眼前都是金灿灿的星星,黑影重重的,什么也看不见,脑仁里昏沉沉的作响,像养了一窝蜜蜂似的乱叫,喉咙里更是火辣辣的疼,身子被人扶起,往她的嘴里灌了些水之后,受了水的滋润,嗓子才渐渐缓和了起来,若溪微微睁开眼,勉强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嘴角勾动,却是笑也笑不出来了,倒是那个救了她的人,沉沉开口,声音冷得怕人,“卫飒手底下的人,动作都如此么?”
若溪闭着眼苦笑,卫飒手底下的人,大多是有本事有能耐的,但说起来下手如此狠辣独到的,竟是没有一个能够比得过眼前这位躺在地上的绿儿姑娘了。
又缓了好半天的气,若溪才自己摸着床根儿坐起身子来,乜斜着眼角,对着眼前人,轻轻说,“你这是想要做什么?”她可看的清楚,白川手中蓦地多了一柄随身携带的匕首,且已然架在了绿儿的脖子上。
“你说呢?”一向沉稳如他,竟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么?若溪看着白川冷沉的不能再冷的脸,竟然有些想笑,一笑又觉得嗓子疼的难受。
“想说什么?”白川一挑眉,回头看她,左右地上的这位已经被他点昏,他也不着这一时的急了。
“眼中杀机重重,你想要做什么,可是昭然若揭了。”若溪这会儿觉得好多了,只是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了力气似的,使不上劲儿,只能靠在墙上,头歪歪的看着白川,“你先扶我起来行不行,这地上咯得难受。”
白川只能走过去,一把穿过她的肋下,抄起她的瘦的可怜的小身板,坐到床上去。看着她脖子上清晰可辩的勒痕,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你就宁可日日的在此担惊受怕,受人生死胁迫,也不愿和我一起回杏林山?”
这本是一个问句,却在他的嘴里说出来便有一种失落的意味浓浓。
沉吟半晌,若溪看得他的侧脸,有些晃神,她至今也不能忘记,十几年前,那一把如同琉璃一般的通红的大火,烧得天昏地暗,烧得万物皆亡,烧得她家国破灭,天地之间仿佛都垮塌了下去,以为从此以后这偌大的空荡荡的红尘百丈之中,只有她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苦无状。却不曾想过,这些年的时光里,竟也能有一人,朝夕相对,不离不弃。
朝夕相对,不离不弃。
若溪太阳穴一跳,被自己最后这映入脑海中的八个大字,吓了一跳。这许久的时间过去,她就一直盯着白川的脸,仔细瞧着,竟然忘了回话。白川一对眸子落在她思索着的眸子上,四目相对,他也开始对着这张易容之后的脸不由自主的开始晃神。
“我不回去,从来只有一个原因,”她思索够了,开了口,目光游离到她刚刚砸在地上的匣子上,正是卫飒的这个结实的木头匣子,倒是救了她一命,“大业未成,我如何能安稳度日?”
“先生,你可知道这个时候,我是想走也走不得了。”她微微笑着,脸上竟然透出几许的光彩来。白川微微诧异,看她,轻轻摇头。
“华旗回京,一场大戏马上就要上演了,这时候,我想在这儿偌大的宫闱之中,好好摆上一张坐席,端端正正的坐着,大大方方的看着卫家,是如何如何一步步的大厦倾颓,如何一点点的土崩瓦解,我要看着,亲眼看着,卫家的人,一个个都在惊恐与悔恨中间,痛苦的死去!”她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像极了此时屋子里正焚着的一炉陈年檀香。
一字一句,恍若诅咒。
白川狭长的眉眼看着她闪烁着冷酷决绝光芒的眼睛,叹气,“嫣儿,如何要如此为难自己?我看的出来,你喜欢卫飒。”
“是,我喜欢他,”若溪也不辩驳白川的定语,大方承认,“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因为喜欢他而放弃自己的初衷。先生,我做事从不半途而废,这你是知道的。寻常小事我已是如此,对于复国复仇的这等大事,我如何会半路退缩,为了一己私欲而将大家的全部努力付诸流水?”
“所以,我不会逃,不会避,前面的路有多难走我看不透,也不想看透,我只要时常告诫自己,该做的是什么,必须做的又是什么,不用做的还有什么,就够了。”
“不过,你放心,我会离开大祁国,这里并不属于我,假如有一日,大祁国的土地上能够打上我融家的旗帜,我想我必然欣然回归,但此刻,此时,我不能离开,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她的目光寒冷得如同冬天里的第一颗星子,光亮却冰冷。
“有我在此,与白江联起手来,定能够帮助你们将复国之事事半功倍。”她自信的笑了。
月光莹然之下,白川看着这张曾经娇艳,曾经天真烂漫的笑颜,竟然有些心头发冷,他们挨得那么近,而他竟然是没有力气去伸手触摸她的眉,她的眼。
“嫣儿,你变了,变得让我……这个做师傅的,都有些不认识了。”白川苦笑。这些年来,她的心思越发难以捉摸,他虽日日候着守着她,却也感到如此遥远。
“变了吗?或许吧,嫣儿如此,也只是想让自己活下去,让融家取回原本该属于它的一切。”若溪轻轻的笑了,夜色之中,端的有些鬼魅般幽幽。
“明天就是我的好日子了,先生,你今晚能来,我很高兴。”若溪忽而抬起头,对着他嫣然一笑,轻轻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如同儿时害怕惶恐时常做的动作一般无二,语气里是无比的真诚,“在嫣儿的心里,先生,永远都是先生。”她的一对眸子,灿烂无比。
白川轻轻一笑,顺手握着她揪着自己袖子的小手,亦如儿时一般,“嫁衣可曾准备妥当?”她既已然定夺了的主意,他无力无权去更改回天。
若溪笑了下,摇头,“正等着先生来替我看看。”她拉着他的手,走进自己的闺阁,白川的脚步一滞,若溪并不在意的拉了他一把,催促道,“快点啊。”白川才跟进了屋里。
床榻上,是吩咐笑笑提前准备妥当的各色嫁衣,正齐整整的排列在床榻上,每一件无不是上好的苏绣湖缎,锦绸密丝所制,袖口和领口镶着宝石珍珠,绣得是流云凤凰,牡丹芍药,当真是富丽堂皇的很。
白川看了一圈床上的衣服,笑了下,“嫣儿美丽,穿什么衣服都是漂亮的。不过,既然是大喜之日,定是要用正红色,才好。”
“正红色……会不会太过扎眼了?”若溪拎起床上的两件红色的喜服,有些不信似的发问,“你说这样的好?我只觉得俗气的很呢。”
“成亲就是俗气。”白川叹了口气,指了一下她左手的那件,“穿这件吧,上面的流云凤凰,很是衬你。”
凤凰?若溪微微勾唇浅笑,白川只怕还只当自己是从前的那只在梧桐上息着的娇滴滴的凤凰,身披五彩的羽毛,高傲且优雅华贵。此刻的她,若溪忍不住望了一眼菱花镜,那里面的女子身材瘦削,虽然唇上点了一抹胭脂,红艳可人,但脖子上那道新添的伤痕却让人看起来,觉得厌烦的要命,像是一个预言,在告诉她自己,这桩婚事就是一桩可以勒得她透不过气的枷锁。
虽如此,她还是要跳进去,如同是世上最好的蜜糖一般,到现在已是分不清楚是为了什么而答允了卫飒的婚事。
“如此,便听先生的,就那一件吧。”若溪脸上的笑容转浅,兴致顿时烟消云散。
***
“宝焰,你看看我这件怎么样?”当卫飒第四十三次拿起一件衣服来的时候,宝焰终于忍不住要开始翻白眼了。
“我说殿下,您什么时候也这么拿不起放不下了呢?都是喜服,是制造司的人精心挑选上来的,都是按照您的身量尺寸定制而成,无论您穿哪一样,都是极合身的。再说了,这不都是喜服么,有什么不一样的。让奴才看,这就是这件多了个喜鹊的绣花,那件多了个小喜字的区别。”宝焰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大堆,再看卫飒,正在眯着眼睛,瞅着自己,吓得吐了吐舌头。
“您还是穿这件吧,这件喜服的下摆上,有两朵并蒂开的莲花,兆头特别喜庆,若溪姐姐也会喜欢的。”该狗腿的时候,还是要狗腿一下的。
卫飒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终于放过了他,把喜服往自己身上一披,“就是它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是我的新娘(上)
天降祥瑞于四横,日子一晃就到了这么一个好日子,明明前一夜的晚上她还在忧思无状,而早晨一睁眼,便进来了满屋子的婆子老妈,丫鬟宫女,个个面带喜色,过来给她道喜。若溪朦朦噔噔的被人从被子里拉出来,却是凝香那个大嗓门,“这都是什么时辰了,您老人家还在这儿好睡!快起来,快起来!”
若溪被扯不过,睁开眼,瞧见窗楞外的天色才不过朦朦亮而已,揉着眼,百般不情愿,“你吼什么啊?天不是还早的很么?”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这个新年子不着急倒把我和笑笑忙活坏了。”凝香邀功似的说。若溪抬眼看了一看笑笑,她昨晚也睡得很晚,有些过意不去的看着他俩,“你看,明明是我嫁人,却让你们大家跟着忙碌,我真是过意不去。要不,你们也去嫁人吧,我也伺候你们。”
“真是没睡醒啦你,你今天嫁的人可是三殿下,姐姐你就是侧王妃,地位非往常可比,等到我们成亲的时候,你若是肯来看上一眼,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泽了。”凝香唧唧呱呱的说着,一边拉着若溪往地下拖,眼光落在她穿的严实的亵衣上,就要上手巴拉她的领子,“这大热的天,你怎么还穿这么高领子的亵衣啊!真是不怕中了暑!”说这话就要往下扒。若溪一惊,慌忙闪避开来,“别闹了,不是还要换装什么的?快弄吧,待会儿要迟了。”
笑笑掩口笑道,“刚才明明不急,这会儿倒是着急的要命。”
凝香也跟着笑,“得了,看在你今天就要嫁人的份儿上,我们就都让着点你好了。”
任由着老妈子过来带她去沐浴,更鼓才响,若溪数了下,不过四更天。
沐浴了香汤,只是被若溪挣着要自己洗而被轰出了门外候着。若溪坐在热气腾腾的水桶里,摸着自己脖子上青紫青紫的勒痕,低低叹了口气,昨天才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今日就被捧上了云端,人人围绕,欢声笑语,好似在梦里。
少顷,老妈子进来,服侍她换上新装,眼光在她裹得严实的脖子上来回逡巡,若溪半闭着眼,任由她们捣鼓自己。才忙活了衣服,老妈子又用带着玫瑰花瓣的毛巾沾干了头发,喜气婆婆果然满脸喜气,梳着她的乌黑长发,嘴里念叨着喜气歌儿,“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头发半干不干正是好打理的时候,很快喜气婆婆就拢了个流云牡丹髻,赞不绝口的夸她肤白胜雪,发黑如云,若溪含笑点头,看着她把一串串的珠珯往自己身上挂。忍不住低叹了一句,料想今天自己这身上是轻松不得了。
收拾了好半天,若溪才被喜婆们推着出了来。屋外,含着阵阵的喜庆浓郁的芳香,等了半天的笑笑抓了一把糖果放到若溪的手上,“若溪姐,这个你揣在怀里,今儿可要忙活的很,一天的功夫都没人顾得上新娘子,你自己留着吃。”
一旁的凝香早就乱叫起来,“我说笑笑啊,你饿肚子的时候吃那么几块糖能顶用么?还是要看我准备的。来来,若溪姐姐你把袖子张开我倒给你。”若溪穿着一身的吉服,脑袋上别满了金步摇,玉穿簪子,翡翠明珠,只怕要把脖子坠断,听见凝香这么说,只得把袖子鼓开,“你又寻了什么稀奇东西来哄我开心?”
“都是你喜欢吃的点心,看,这是水晶马蹄子糕,这是绿豆酥饼,这是巧手糖团子,每样有三块,最后是这个,你最喜欢的花生酥糖,我今儿早起道小厨房去找了陈大爷借了锅子,熬了红糖又凉了半天才做好的,你可一定得吃,而且,我听说民间有个说法,就是新娘子吃花生,以后就会生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一个儿子,一个闺女……”
笑笑听的头大,拉了她一把,“能不能不生那么多,若溪姐是猪么?”
“额。”凝香堪堪住了嘴,有点挪揄的看着若溪瘦巴巴的身子,低声说,“其实……她这身板子能不能生,还是个问题。”
若溪笑眯眯的抓了一块水晶马蹄子糕放到了嘴里,“管他能不能生,我反正得先吃饱了。”才吃了两口,就看见了喜婆从外面匆匆的进了来,看见她正往自己玩命塞糕点,她进来的匆忙,若溪看见她吓了一跳差点被糕点噎到。凝香赶紧给她倒茶。喜婆很有眼力的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跑到若溪的跟前,塞给她一个苹果。有点不放心的回头嘱咐了一句,“这是吉祥果,姑娘可别吃了。”
吃罢了糕点,若溪拿绢子擦了擦嘴,笑笑乖巧的递上来一盒精致的瓷盒子,才拿出来便异香扑鼻,若溪小心翼翼的打开,那手指头一沾,往嘴上小心的擦,甜津津的味道让她略略安心。
今日,才是最该用上这香喷喷的胭脂的日子。
一切收拾打点停当,若溪捧着苹果跌跌撞撞的从房中出来,直到了忘魂殿的大门,夏日晴光在红盖头上映出斑驳的光点,一晃一晃漾动如波。
视野里沉甸甸的红,辨不得方向,只被人搀着与众人告别。若溪只能垂眸着看脚下方寸之地,一双云锦暗纹的大红短靴踩在身前。
心一颤,宽厚的手掌如玉,握住了若溪握着苹果的手。衣袖擦过手腕,隐约有柔软的清苦味道。
“溪儿我的小娘子,为夫扶你上轿。”若溪猜测此刻卫飒的嘴角的唇上已经有了桃花展开般的笑意。
周围人一阵哄笑,都说三王爷心急如此,莫要吓坏了侧王妃。
侧王妃……吓到则是不会,若溪咬着唇,暗暗在卫飒的脚上用力一踩,进轿落座。从忘魂殿把轿子抬出来,顺着宫城绕了三圈,本是她走过无数次,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