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声悲鸣,转头便往家的方向跑去。这么一来愣住的不仅有刚刚叫嚣着的差役,还有酒馆里正在吃酒的一众酒客,酒馆里顿时热闹起来,有好事之人上前询问自己的命途八卦,那个疯妇都一一回答,她应付了几个人,说得都是准确无误,立时被奉为上宾,被请进了酒馆之中,宛如仙人。
若溪这才有机会看清楚这个女子的长相,不由就是一愣,这个女人她是见过的。
身上是腌渍的草衣,在这冬天却似乎感受不到寒冷一般的行动自如,脚下穿的草鞋已经磨得露出大半个脚掌,脚底沾着各种污渍泥泞之物,让人看得作呕。身上还撒发着霉臭的味道,酒馆老板才看了一眼,眉头就不由得皱了起来。
她在众人之间说了几回,渐渐就没有人敢上前来询问,女子也不嫌弃,就着桌上剩余的菜和酒就吃了起来,别人再怎么询问,她便缄口不语。
她坐的位置就是在若溪这一桌的对面,她嘴里嚼着美味佳肴,混黑难以辨别的五指当做筷子,抓起饭菜就往嘴里放,但是她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若溪的身上。继而,她的目光一转,在白川身上略一停留,又开始唱了起来。白川深知八卦周易之术,听她一唱,心里便是一动。
“准头圆大眼微长,步急言辞媚且良,身贵近君须大用,何愁不是雪衣娘?好端端一对鸾凤眼,广博大富,却配上了颗不能超然的心,还是要在尘俗中陨灭啊,可惜,可惜。”
她唱完又看了一眼白川近前的风鸣,哼了一声,“一身血债,不提也罢。”
若溪看风鸣脸色实在难看,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好歹给人家留点面子嘛。”
女子听了一顿,回头看她,这一看,便是脸色数遍,若溪倒是坦然,反正对着的是这张假面,你且去逞口舌之快,去说吧,说对了才有鬼!
“如何就到了这种地步!”女人呆呆的看着她,默念了一声,不误可惜的神情溢于言表。
若溪扬了扬手里的酒壶,朝她招手,“这里有好酒,要不要一起?”
女子呵呵一笑,三下两下就窜了过来,挨着白衣白袍的白川坐下,黑黝黝的手掌往他身上一搭,“刚刚没看清楚,鸾凤眼中带了一丝粉红,竟然是最近才刚刚开了荤腥,动了童子身,恭喜恭喜。”
白川蓦地脸色一变,若溪更是表情僵硬,看着自己的酒壶,“真是多余叫你过来。”
女子嘿嘿一笑,刚要说话,若溪就塞给她一颗包子,“别在显摆你那算命的能耐了,给我们这些俗人点活路吧!”
女子又嘿嘿笑了起来,吞下包子,拉过若溪的手掌就看,若溪没奈何只得任由她看,末了,女子的神情越发严肃起来,木讷的瞧着她,“了不得,了不得。”
“什么了不得?”
“你竟然会给我喝酒,了不得,了不得。”看她蒙混过关,若溪也不计较,淡淡一笑,给她倒上一杯酒,“人生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是被哪个神仙写好的,人才是世间的主人,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途,说多了倒也无益。不是么?”
女子呆愣愣的听她说,若溪放下酒壶,也看着她,“这就叫我命由我不由天,你记下了么?”
那种高傲中带着睥睨语气的话语显然是一种命令一样的传达,女子讶然失笑,跳起来,拍着手,目光迷离,“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天!”
众人目送她疯疯癫癫的跑着离开,一轮了一阵,继而开始继续把酒言谈,就是苦了酒馆老板,要吩咐小二把踩脏了的地板好好刷洗,凡事她摸过的茶碗碟筷尽数撤换。
“这女人是谁?”风鸣问了一句,他在刚刚疯妇唱念的时候就已经发觉,这个女子内力极其深厚,字音圆润饱满,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甚至怀疑这个女子就是故意要引起若溪的注意。
“是一个尼姑。”若溪无奈的耸肩,想起从前和她相遇的时候,这个人看起来除了有些诡异之外还没有那么疯癫,这些日子不见,不知道怎么就变作了这副样子。
“从前她还比较正常,近来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若溪摇了摇头,不误叹息,看着桌上给她刚刚斟满的酒杯。
“泄尽天机,如何能不疯魔?”白川叹了口气。若溪这才想起来疯妇说的一句话,不由脸红了起来,风鸣又坐了一会儿,说起自己还有别事,便告辞了。约定一月之后此处再见。
他的职业特殊,若溪也不好多问,抬头看了看他,不知道心里为什么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张了半天嘴,只说了一句,“保重。”
凤鸣走了,气氛就越发尴尬起来,若溪下意识的往旁别躲闪,她看到白川的眼眸中渐渐升腾起来的其他情愫,心里十分别扭。既然如此,不如让她先来耍耍。把玩着酒杯不怀好意的道,“刚刚她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白川似乎正在走神,被若溪这么一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鸾凤眼后面的那句,”若溪认真的看着他,“你是童子身可我却不是,所以你才觉得不平衡了么?”
第七十章 美妙的夜晚(上)
“就是鸾凤眼后面的那句,”若溪认真的看着他,“你是童子身可我却不是,所以你才觉得不平衡了么?”
白川一口酒卡在喉咙里,他喝的是猴儿酿,性子狠烈,这会卡在喉咙里肯定是灼热难耐,看着他瞬间憋红了的脸庞,若溪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一手拍着桌子,一手揉着眼泪,一直笑滚在桌案上。末了,她笑够了,倒了杯茶给他。却见到他眼中的不明意味。
“你看什么呐?”她问。
“你从来不会这样笑的,小嫣儿。”他目光如水,清凉似霜。
若溪被他看得发毛,别过头去不看他,瞧着别处,“我一直都如此放肆,你也非是第一天认识我。”
白川的神色更是认真,摇了摇头,“就因为我看着你长大,所以才更清楚你的性子。”
若溪忽然转过头来,看他,声音冷冷,“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说这句话?”白川一下没了词儿,若溪盯了他一会儿,拿起桌上的手牌,起身,“我走了。”
“我送你。”白川也起身,丢下一块银子,随着若溪出去。
“别跟着我。”若溪忽然生气起来,白川跟着脚步一顿,笑得极淡,“只要你能逃的开,我就不跟着你。”
“你说的作数?”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是没骗过我,却伤了我。”在这个夜凉如水的夜晚,她目光清冷。
白川立在当场,往树上一靠,“我看着你走。”
若溪知道他的性子,只好在他的注视下,身形一晃,脚底用力身子便上了房檐,他在她的身后瞧着她娇小的身躯一跃而起,啧啧,看来这妮子的轻功又精进了。她三晃两晃没了踪影,白川却不着急,足尖一点,跟着她消失的方向一路追下。
她私自出宫,怎能让他不担心?还有,那些卫烈的行军路程她又是如何得知?他都一无所知,上一次他与她在床地之间说起,她说她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包括用上她自己的身体。这让白川不由得开始心疼,他明明在掌中呵护如宝的明珠,居然也蒙上了灰尘。
他早该知道,她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从来都是。
皇城近在眼前,他栖身在一棵树后,张望,见到若溪向侍卫出示了手牌然后安全的进了城门,他才转身离开。
这一走,便觉得面门上有风刮过,这风不似寻常的夜风,倒像是从黄泉刮来的幽冥之风。白川心里忽然警铃大作,暗道自己刚刚走神疏忽。身子向后仰去,躲过了对方的一掌。
他回头看,却是风鸣。
“白溪是宫中之人,这一点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他站定,看着这个白衣白袍的男人。
“她的身份不便暴露,这点你也该清楚不是么?”他笑得很浅。
风鸣哼了一声,环抱着自己双肩,和他并肩往回走,“那又为什么前些天派我暗中跟踪她?”
“那是在保护她而已。”白川转过脸来看他,“她身份特殊,一点闪失都不能有,我想你在跟踪她的这段时间内相必也已经看出她的身后不止有你一个人在尾随了吧?”
风鸣眼神一动,的确,他从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便察觉到她的身后,不干净。大概有两股不同来路的人在跟踪她。这次出来也是,只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他提前起身告辞,出去解决了那些人而已。
因为她看起来清纯而淡然,决计不像是个可以在皇宫中讨生活的人。风鸣对那里面的人有一种直觉的反感。
“白溪兄弟最近深陷情网,恐怕对我们的计划不利。”他蓦地想起这一件事来,他第一次见到白溪的时候,是在她为情所惑,借酒浇愁的时候。
白川定定的看着他,心里涌起不安的感觉,这个情网大概是不会因为他吧。想要的,却得不到,得到的,却不珍惜。
他哀叹了一声,把手掌拍在他的肩上,“情之为物,堪让世上英雄折腰,你我也非英雄,情字这一关,是注定的过不去了。”风鸣愣怔瞧他,看他眉眼间尽是哀痛之色,便晓得几分,深深叹了口气。此时他们已经走到皇城郊外,此处地广人稀,又是深夜子时。
风鸣长叹一声,手指叩向腰间,嘡啷啷一声,清脆悦耳,寒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风鸣手挥长剑,越步而出。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他舞剑月下,青绿色的劲装在月下越发寥落孤寂,白川靠在树干上,看他狂态横生,心中也是激情万丈!
若此时有琴,定当抚琴相和,若此时有酒,当举杯共醉,然而此时什么也无,有的不过是两个为情所困的孤胆豪儿!本是孑然一身的行侠客,本是流浪江湖,人人畏惧的杀手,此刻却偏偏让人觉得是一个落魄的吟游诗人,在月下尽情舒展久久关闭的心扉,他的剑锋一转,偏向枯树削去,剑锋上隐隐露出杀机。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口中吟出尾句,手上的剑光便如匹练一般,直刺进树梢,他整个人如同一只无形的幽灵,浑身笼罩着冰冷的月光,恍若无骨的身形从树洞中穿过,他收剑,立定,气息毫无起伏。连同刚刚爆出的锐利煞气一起收敛入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身后,那棵巍峨的古树,轰然倒塌。
“此生若我不得她,如同行尸走肉。”他回头,趁着一地的清冷月光,看着白川,目光中带着探求,嘿嘿笑道,“我还不知道白袍如来竟然也非太上忘情,竟然也有心仪之人。”
“我和你却不同,你是还有机会,而我,呵呵,大抵是此生与之无缘了。”白川走过去,在他的剑身上当啷一弹,柔软的铁剑发出好听的鸣叫,似乎很是欢迎他的触摸。
“浪客配花魁,赤子护花铃。老弟你和她结合的话,老哥我一定送上窖藏好酒,给你庆功,不过,你那位花魁娘子心情极高,不见得就甚好搭讪。”他说着,自我嘲讽起来,“也好过我的。”
风鸣一愣,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反问,“难道是他?”
传说中隐居世外的白袍如来原来竟然是喜欢……阳身?白川看他表情便知道他心中误会,也不解释,他也没办法解释,谁让他家的若溪每次出现都是一身男装呢?这个误会就让他一直误会下去好了。
“老弟,你该不会是嫌弃我了吧?”白川眯了眯眼睛,好一股破罐破摔的样子。风鸣一愣,呵呵笑了起来,自己扶着额头,将软件收回腰间,“我才不怕你,到时候看看谁经验丰富,刚在酒馆里,那个疯尼姑是说的有人才破了童子身吧!”
白川哼了一声,没再答话,两人一起并排消失在苍茫的月色之中。
另一边,刚刚回到皇城的若溪却没那么幸运,她才回来,便察觉到房间里的不同寻常,和临走时的檀香不同,房间里充斥着淡淡的有一股佛手香的味道。
她眉头一皱,这个香气……似乎只属于他一个。
她在房间里站定,声音冷冷,“你不出来,我可要睡觉了。”
有人从床帏后钻了出来,看她,“睡觉?要同我一起么?”
这个声音……他竟然不拘小节至此么?好歹也要给自己三殿下的面子留上那么几分吧?大半夜的潜入到她的房间里算是哪门子事儿!
若溪冷了一张脸,看他,然后弯腰躬身,“三殿下安康。”他的手指上依旧戴着宝蓝色的大颗戒指仿佛是在向别人炫耀他卓越的三殿下的地位以及恩宠一般。然而此刻他向她伸出手,却怎么也不能触碰到她。那颗宝蓝色的戒指就像是一枚画的很清的界标,把他们生生隔开。
没错,她怎么能忘了,他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王,他和她终究是要站在对立的层面上来的。
卫飒一只手停在她的身前,却不能再向前半分。
“溪儿。”他低声轻唤。
若溪皱了下眉,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殿下招呼小的名姓即可。”这样的亲昵称谓,她担当不起。“时辰已经不早了,还请殿下回宫休息。”至少不要停留在她这里啊。
她和他僵持了片刻,见到卫飒丝毫没有要走的意图,若溪有些薄怒,仰头看他,“你到底要怎样?”
卫飒轻轻一笑,那只一直藏着的手终于轻轻朝她伸了出去,面上的温柔能够腻死人,“等到你终于肯好好和我说话的时候。”
上当了?若溪睁大眼睛,对了,她险些忘记了,这个人是只狡猾多端的臭狐狸啊!
身子蓦地一轻,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被人横抱了起来,若溪轻声呼了一声,小手变作拳头一拳敲在他的肩头,压低了的声音却止不住愤怒,“你放我下来。”
但是这种时候,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像是一句带有威慑性的话,在卫飒看来,这句话简直就是邀请。
这时候,他要是能放的开才有鬼!
抱着不安分的小人儿向大床走去,卫飒笑得淡定坦然,“小溪儿的床上,我们好像还没试过。”
第七十一章 美妙的夜晚(下)
抱着不安分的小人儿向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