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轩自那日后,太常寺里就忙了起来,准备年时祭祀的事有时要熬到很晚,这日更是过了亥时才回来,踏进公主府时更鼓早已过了二更。刚过二堂,就见远处有宫人打着灯笼缓缓而来,人未至近处,安阳已经蝶儿般奔了过来,一见柳子轩就挽上他的胳膊,昂起脸儿说道:“轩哥哥今天回来得好晚哦。”
柳子轩淡淡一笑,垂眸看她:“年时祭祀之事尚有些许商讨之处,故而晚了些。二更早过,公主为何不早些歇息?”
安阳鼓起脸来,说道:“我等轩哥哥回来嘛!不知道派人送去太常寺的晚膳和点心够不够,所以叫厨子又做了米粥和点心。”
“晚膳和点心甚好,寺卿大人和几位主簿用了皆赞不绝口,公主费心了。”
两人边说便往安阳的寝阁走,安阳得了夸奖,脸儿贴在柳子轩宽大的袖袍上,昂着脖子,一副开心骄傲的模样。她得知轩哥哥今日晚膳不回府用的时候,就吩咐厨子做了好多人份的晚膳,派人送去了太常寺。本来她没有多大信心的,也不知道这么做合不合适,但是听轩哥哥说他的同僚都喜欢,她才放了心。
进了屋里,奶娘端了茶水点心和米粥来,柳子轩用过一些,这才说道:“再过三两日,叔父和姑母等人就该回来了,到时公主乘着仪仗去伯府上坐坐,叫叔父和姑母几家人给公主见个礼,公主也可将季祖母和庶祖母宣来见见。”
安阳坐在一旁点了点头,却略微皱了皱眉头。那日轩哥哥跟她说伯府的家事时,她就对季祖母马氏印象不是太好,前两日庙会又见着她的远房侄儿借着伯府和公主府的威风调戏良家女,因而印象就更差了些。虽然事后第二日轩哥哥就将此事告知祖父,祖父气得骂了季祖母马氏,又严令她的侄儿不许再打着伯府的名头在外行事,更不打算给那马公子推荐信。可是、可是她还是心里有点疙瘩,不太喜欢马氏那一家子。
“公主且放心,碍于身份,季祖母一家不会难为公主的。公主只要凡事依礼而行,再按着轩那日所授的应对之法,可保无恙。”柳子轩看出安阳的心思来,不由笑着安抚她。
安阳点点头,神情果真放松了下来,只是却垂了垂脑袋,没过一会儿就偷偷抬眼瞄一下柳子轩,那模样似乎欲言又止。
柳子轩见了摇摇头,温言说道:“公主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安阳咬了咬唇,耷拉着眼皮子,好半天才不确定地抬起眼来望望柳子轩,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终是小声说道:“轩哥哥,我们商量件事……好不好?”
柳子轩闻言放下碗筷笑看她,却并不催问。安阳又垂下眸去,绕起了帕子,边绕边说道:“我们成亲都这么久了,没人的时候轩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公主?”那晚在湖边,他不是都叫她安儿了?怎么一回到府里就又改了呢?她这两天就在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不敢轻易说出来。她还没忘记轩哥哥心里有喜欢的人的事,万一他不喜欢,她不希望逼他的……
安阳皱着眉,咬着唇,灯盏柔光映在她脸上,难掩的愁绪。她好半天没听见柳子轩答话,心里有些难受,却还是抬起眼来笑着摆手道:“没关系的,要是轩哥哥不愿意,我不勉强的……”只是话未说完,便见柳子轩正侧首笑看着她,安阳有些呆愣,柳子轩却摇了摇头,浅浅垂眸,只说了一个字:“好。”
安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大喜过望,她抓着柳子轩的胳膊,瞪着眼睛问道:“真的?”见柳子轩点了点头,她才又说道:“那、那轩哥哥在我面前的时候也不用那么彬彬有礼,自称‘我’就好了!这个提议也行吗?”她眼来满是兴奋的期盼,柳子轩见了不由垂眸笑了笑,终是点了头。
安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猛地从椅子里起来欢呼着笑了起来,奶娘和禾儿互看一眼,皆垂下头去,掩了各自的笑意。
如同柳子轩所言,柳家的叔父和姑母三日后便到了伯府,因着三叔父柳义容和姑母柳婉兰都在云州,因而两家是同一日到的。二叔父柳义才的任职地江水离得远一些,第二日才到。安阳与柳子轩商量着,想这三家人刚回帝都,一路远行必定劳累,因而便未急着往伯府上去,待三日过后,这才摆开了仪仗往伯府上去了。
和成亲头一日差不许多,仪仗刚到了伯府外头,老伯爵柳忠益就带着一众家人跪在外头迎驾了。不同的是,安阳下了轿子时见到的人可比头一回来伯府时多得多了,地上男女皆身着盛装华服,年纪有三四十岁的,也有十四五岁甚至更小的。只是,安阳毕竟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阵仗了,对方不是自己的公婆,所以她也全无那日的紧张,对着这些叔父和姑母以及季祖母、庶祖母和几个同辈之人的见礼请安,安阳都表现得得体自如。
待一家人都在花厅里坐下,安阳与柳子轩坐于上首,老伯爵柳忠益和祖母高氏坐于旁侧,下首左侧是安阳的公婆柳义萧和王氏,三叔父柳义容和三婶方氏,两对夫妇身后都立着各自的儿女。下首右侧坐着季祖母马氏和二叔父柳义才和二婶唐氏、庶祖母乔氏和姑母柳婉兰和姑父徐长淮。
安阳把座位看了一遍就知左侧坐着都是嫡出一脉,右侧的就都是庶出的了。她知道,按着身份,她得第一个开口说话,于是便赶在气氛尴尬前问道:“两位叔父和姑母归府几日,歇息得可好?”
几位长辈闻言忙起身说道:“一切皆好,承蒙公主挂心。”
柳子轩见了起身笑道:“叔父婶子、姑父姑母都坐吧,今日虽是拜见公主,也不过是家宴。公主性子率直,大可不必如此拘礼。”
众人依言坐下,大抵是头一次见到嫡公主,又对安阳的性子不熟,因而依旧有些拘谨。倒是季祖母马氏,她虽也是头一次见安阳,但平日里听正房说得多了,心里也就有了数。这便笑道:“既然驸马爷如此说,那妾身等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话,她给自己的儿子使了个眼色,柳义才忙笑了笑,对柳子轩说道:“下官等人在外地任职,听闻府中喜讯,皆是欢喜不已,驸马爷才学出众,与公主正是才子佳人,堪为佳话啊。”
恭维的话安阳听得多了,只是怎么瞧着这二叔父眼角都有些上挑,看似心术不正似的,五官倒是八分像了季祖母马氏,这让安阳心里更加有些不舒服。
正当此时,却听有人感慨地叹了叹,说道:“想当初去云州上任时,驸马爷才刚行过冠礼,三年未见,颇有谦谦君子之风了。大哥大嫂真是好福气,兄弟都有些羡慕了。”
安阳顺着声音望去,见是三叔父柳义容,他身形清瘦,眉眼果真像极了祖父,连神色都有几分相像,看着严肃,言语却透着实诚。因而她马上笑了笑,说道:“三叔父可别羡慕了,依我看,子远弟弟虽然明年才行冠礼,但他如今瞧着也已经有些其父之风了。我看呀,将来必成大器!”
安阳向来嘴甜,柳义容夫妇听了这话也是面露喜色,只不过柳义容还维持着他的严肃神态,他的妻子方氏却回头看了儿子一眼,笑道:“谢公主吉言。”
安阳笑着看了柳子轩一眼,他递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高氏和王氏将小两口的眼神看在眼里,相视一笑。倒是柳义萧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说道:“子远自小就是个不错的孩子,依大哥看,成大器是早晚之事,咱们兄弟三年未见,你别一口一句羡慕大哥,日后啊,必有大哥羡慕你的时候!”
兄弟二人重重拍了拍手,瞧着感情甚好。只是这一番下来,身为庶子的柳义才那边有些心里不自在了,季祖母马氏狠狠拐了儿子一胳膊,柳义才不知说什么,往柳义容那看了看,想恭维几句却终是没张开嘴。
安阳发现一边的气氛有些尴尬,她眼儿在众人身上转了转,发现二婶和姑母怀里都抱着孩子,三婶的肚子也已经挺了。于是便说道:“我听轩哥哥说,姑母的女儿刚满周岁,倒是不知二叔父家中也添新丁了呢。”
这话叫季祖母马氏又笑了起来,她挑着眼角,给儿媳递了个满意的眼神,笑道:“子承刚满三个月,未来得及告知家中。不过义才媳妇也算是给咱们伯府添了三个男丁了,她这肚子说起来还真是争气!”说话间,她瞟了一眼三房那边方氏的肚子,其意不言而喻。方氏自嫁入柳家,只生下柳子远一个儿子,人丁上单薄了些。如今子远都十四岁了,她才怀了第二胎,很是受了二房的一些嘀咕。
方氏的母家虽是七品小官,但她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听闻这话心里虽是不喜,面儿却还存着和气,只当听不懂。反倒是二房媳妇唐氏怀里抱着孩子,脖子却昂了昂。
安阳瞧着这番架势不由心里叫苦,万分怀念伯府里人少的时候,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暗藏刀剑。她心里暗叹了一句,苦道:果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算是柳府也不例外。
正当心里叫苦时,手背忽传来暖意,安阳转头看去,视线刚好落入柳子轩温润如水的眼里,他笑若清风,只轻轻地拍拍她的手。安阳咬了咬唇,脸儿有些红,心里却奇快地静了下来。她不好意思总受人照顾,忙又看了眼花厅里坐着的众人,发现庶祖母乔氏和姑母柳婉兰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不发一言,姑母抱着怀里的女儿,笑容浅淡却慈爱,这番神情落入安阳眼里,顿生好感,这便开口问道:“姑母的女儿满周岁了吧?叫什么名字?”
四房没想到安阳会问及她们,一时间有些惊惶,乔氏和女儿都是性子内向少言的,还是柳婉兰的夫婿徐长淮反应得快,忙说道:“回公主,小女名唤徐倩如。”
“倩如?好名字!”安阳夸赞着,起身走过去逗弄起了小家伙,花厅里全是她的笑声,倒让徐长淮夫妇和乔氏有些受宠若惊了。
柳婉兰虽然性子内向,却也知礼,知道不好闭口不言,这才说道:“小女得公主抬爱,当是她的造化了。只可惜……再好的名字,也不过是个女孩儿罢了。”她有些歉意地望了丈夫一眼,安阳听了却皱起眉来,说道:“女儿怎么了?能干的女子多着呢!不拿前朝古人作比,就说说当朝,我母后治理后宫可是能手!就是这伯府里,祖母和婆母不也是一样能干?所以说呀,不能因为是女儿就有轻视之心,这可是千金小姐呢!姑母怎知女儿以后就不能有出息?”
柳婉兰听了有些惊愣,乔氏和徐长淮却是面露喜意,连被夸赞到的高氏和王氏都拿帕子擦了擦唇角,直说:“当不得公主高赞,不敢与皇后娘娘相比”云云,然而眼底的笑意却是人人都看得见的。
二房没想到公主竟对个女娃感兴趣,自己这边生了个男孩,反倒没得这番吉言。安阳看得出二房的人善妒好争,于是回过身来时,也逗了逗那男孩子,最后才说道:“赶明儿我叫公主府的人去外头打两只长命锁来,给这两个孩子戴上。”说话间,她看见三房的肚子,又拍掌笑道,“对了!应该打三只来,给三婶子也预备着!”
方氏闻言忙笑道:“承蒙公主挂念着,妾身这肚子里头的,是男是女还不知呢,这会子就打长命锁,怕是早了些。”
安阳见方氏抚着肚子,眉头略微锁着,似有愁绪,于是眼儿转了转,猜出大半来,这便劝道:“婶子心里头别存那么大的压力,心情舒畅对宝宝才健康。再说了,方才都说了子远弟弟日后必成大器了,你就别老想着这肚子里是男是女了。公子或是小姐,不都是自个儿的孩子么?”
安阳表情灵动,婆婆王氏见了笑了起来,对方氏说道:“弟妹快快收起其他心思吧,可别枉费了公主这一番劝导。”方氏听了面色有些红,忙低头应了。
高氏坐在上头看了小儿子媳妇一眼,说道:“义容媳妇,你如今怀着六个月的身子,又是连月赶路,今儿就且先回院儿里歇着吧。公主有我们几个陪着就成。”
方氏起身,忙说不敢,安阳却说道:“三婶快回屋歇着吧。你在哪个院儿里?我送你回去也成。”
方氏自然不敢真叫安阳送她,只是忙谢了她的好意,这便由个丫头扶着要告罪退下。正当此时,季祖母马氏却忽而站了起来,吩咐那丫头道:“小心扶着三夫人,尤其是过院子拐角的时候,那里石子儿多,别磕着。回了屋里先把窗子打开透透气,那屋里不大亮堂,又有些不宽敞,三夫人如今怀着身子,只怕呆久了会觉得憋闷。”
这话一出口,屋里的人都愣了愣,柳子轩垂了垂眸,略有所思。
安阳对马氏会关心三房的人有些奇怪,却还是对马氏话里的意思有些在意,于是忙问道:“怎么了?三叔和三婶住的院子不太好么?”
马氏听了笑道:“倒不是不好,只是有些不大宽敞。当初这几房还未成家时各住在一个院儿里,如今成了家,小辈们也都长大了,自然要辟院子另住。只是府中院落如今不大够用,有些挤了。这些小辈如今都与父母在一个院儿里,暂居耳房。三房那头的屋子有些矮,不太亮堂,故而妾身吩咐丫头小心侍候着。”
安阳听了这话明白过来,想来柳家未封爵之前是个三进院落,如今瞧着有些旧了。封了爵位之后也没新置大院落,如今各房的人都回来了,自然是有些挤了。
安阳想说,那就干脆置个大院落好了!可是一回身听见祖父咳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他瞪了马氏一眼,马氏却似未瞧见,仍笑看着安阳。安阳垂下眸去,眼儿转了转,笑了笑说道:“原来是这样,那丫头就好好服侍着吧。赶明儿我叫公主府里送些上品的灵芝燕窝来给三婶用,至于其他的事……还是依着祖父祖母的意思办吧。”
老伯爵柳忠益闻言面色缓和了些,安阳见自己闯对一关,忙笑着望向柳子轩,他朝她缓缓点了头,又看向母亲笑问道:“如今儿子那院子可住了人?”
王氏回道:“你如今是驸马爷了,那院子没你的话,就一直空着,哪敢叫人住进去?”
柳子轩闻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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