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望着这些人磕头求去的背影,喜悲皆无。毕竟她不认为别人就该把自己的命与王府拴在一起,人各有志,各自求活,本是常事。
奶娘却无法释怀,说道:“都是些势利眼的!王妃待下人诸般皆好,白宠了白眼狼!”
宁阳摇了摇头,按着她的观念,王府的下人为王府做事,王府发给她们衣食银两,一方出钱,一方出力,忠诚护主这些不过是古代才有的观念。在她看来,走了的人也不该受到怪罪,但是如今还能留下来的,就是她该感激的。
她笑着说道:“霜儿,方才说到哪儿了?接着讲吧。”
屋里的丫头们闻言面面相觑,见宁阳此时竟还能有笑着听故事的心情,不可思议间也难免暗暗佩服。
奶娘过了几日才找了个叫自己好受的理由,哼道:“这下好,府里人少了,今年冬月里省了不少布缎银钱呢!再者,那些夫人们如今不是躲王府躲得厉害么?依我看哪,年礼的银钱都省了!”
宁阳闻言笑了起来,头一回发现奶娘万分可爱,只是笑了一会儿,正色道:“为何不送年礼?咱们行得端做得正!别人躲咱们是别人的事儿,咱们该做的事一样都不能少!别叫人背后说咱们躲在府里不敢见人!”
正是因着这番心思,十月初九,长公主诸葛绫的生辰,于中宫侧殿大摆宴席。宁阳受邀,一身盛装入了宫中。
宴席戌时开始,酉时刚过,淑妃、贤妃、文康二位王妃和朝中各品级的命妇都已经到齐。宁阳到了中宫侧殿时,诸葛绫还未入席。大殿上首的位子空着,下面却已经坐满了人。
宁阳由诸葛绫的宫女领着,一路往大殿左侧首位的位子坐了下来,对殿上的凝滞气氛只当不觉。她淡淡喝了口茶,放下茶盏时,身子往椅子里靠了靠。她如今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这般坐着,还真有些不太舒服。
正当此时,却有女子笑了一声,说道:“端王妃身子如此重了,还来此宫宴,当真不易。”
这女子发了头话,殿上打扮得脂粉飘香的各贵人命妇也都循声望去,只见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贤妃林氏。她一身金丝琵琶锦绣宫裙,面若桃花,笑得却有些假。
按着辈分,四妃以上的宫妃若得宁阳的允许是可以称她一声皇婶的,如今贤妃称她端王妃,若说是因为未得她的允许不敢擅自乱称,更多的可能是想跟她划清界限吧?想朝中齐、林两家因着世家被打压的事心里记恨,自己之前有又好像和德妃走得近,贤妃把她视作敌对也是常理。
宁阳心里清楚,面儿上却暗自不动,她今天敢来这宫宴,就是做好了准备的。她浅浅笑道:“长公主与我感情甚好,发了帖子来请,我不来岂非不给公主面子?便是再不易,公主的生辰我也不会怠慢的。”
贤妃林氏只笑了笑。离宫宴开始还有些时辰,女人聚在一处,多半是不能安静的。淑妃齐氏冷言问道:“前几个月本宫的二弟任职途中遇着刺客,听闻衙门和守城的军士搜查时,惊了王妃的胎气,当时还流了红。王妃如今身子无恙吧?”
宁阳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怒意。她如今八个月的身子,刚进殿来时,眼神再不好的人也看得出来,她竟问她无恙?
宁阳慢慢笑了起来,很好脾气地说道:“无恙。皇上亲赐了御医院的徐老院判和王御医帮我调理着身子,这么久的事了,淑妃娘娘没听说过么?”她语气有些惊讶,顺道奇怪地看了淑妃两眼,眼儿微微一转,忽而明白了什么似的,再看向淑妃时,眼里带了些可怜的神色。
淑妃气质冷艳,待人皆是冷言冷语的模样,她自恃才华,不屑以色侍君。因而虽然如今德妃失宠降了被贬,淑妃依旧不得宠,有传言说诸葛锦旭去她宫里从来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此事常被贤妃笑话,也是各家命妇们私聚时笑话的事。宁阳看着淑妃的眼神,明显是在可怜她不得宠,这样的事竟然过了几个月仍然不知。
这大殿上的女人都不是些傻子,从宁阳的眼色神态里皆想到此事,不由都齐齐看向淑妃,淑妃面色不变,仍维持着她的姿态,唇却紧紧抿着,胸前有些起伏。
贤妃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淑妃冷眼看了贤妃一眼,贤妃却装作没看见,轻快地说道:“淑妃妹妹可真逗趣,你没看见端王妃挺着的身子么?哎呀!”她不顾淑妃眼色难看,忽而惊喊了一声,看向宁阳道,“本宫可是听闻怀着身子时流红最不吉利了!若是流了红,这胎十有**保不住!不想那御医院的一帮老臣的医术倒真是高明!”
宁阳听了却笑得越发柔美,说道:“娘娘说的是,皇上亲自指的御医自然妙手回春。若有朝一日娘娘怀了身子,想必也是能保得住的。”
宁阳说着,往贤妃的肚子处瞧了瞧,满殿的命妇都跟着她瞧贤妃的肚子。
贤妃和淑妃入宫已有一年多,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此事也在私下里受了些说道。别的不提,文康二位王妃去王府闲聊时,还磕过这嘴皮子。
贤妃笑意忽僵,扯了两下嘴皮子,再也笑不出来。淑妃望了贤妃一眼,眼里暗含轻嘲。
“此话何意?端王妃可是在暗咒本宫日后的龙胎有恙?”贤妃被淑妃瞧了笑话,心怀不满,马上揪着宁阳话里的意思反问。
宁阳眨巴了两下眼,表示无辜。她惊讶地看着贤妃林氏,安抚道:“娘娘切不可如此作想。娘娘若怀龙胎,自有大夏先祖和皇上护佑,娘娘切不可灰心才是。”
贤妃闻言险些噎住,方才明明是她咒自己,怎么这会子倒听起来是她自己没信心了?贤妃扫视了一眼大殿,面对着各样的目光,心里暗恨。
过了一会儿,她却笑了起来,说道:“那便借王妃吉言了。”
“娘娘客气了。”宁阳笑道。不必借她的吉言,她只是说“若怀龙胎”,前提是得怀得上。
贤妃却话锋一转,再不在身孕的事儿上说道,却是问道:“瞧着王妃气色红润,想必这些日子过得甚好。王爷私回封地这般大的事,王妃晚上也能睡得着。不知可有什么法子?不如教教本宫,本宫偶尔夜里醒来,便很难入睡了。”
“王爷回封地乃为调兵救边关,如此为国为民之事,我心有荣耀,睡得自然安稳。”宁阳就知道今天诸葛端云的事必要被拿来说道,她正是为此而来。她说过要和夫君风雨同舟,他在外头带兵征战,家中的谣言就由她来镇着!宁阳笑了笑,说道:“再者,我本就是个容易入睡的,只因着性子闲淡,心宽无事,自然睡得好。”
此话何意!可是在说她心胸不够宽阔?
贤妃心里暗怒,面儿上却哼笑着看了看殿上众人,继而笑问道:“王爷私归封地,王妃不会不知此乃何罪吧?竟然还心有荣耀?”
这话一问出口,殿上气氛立刻变了。文王妃暗暗看了宁阳一眼,康王妃也挑着眉眼等她作答,剩下的命妇贵人垂眸颔首,坐得规矩,耳朵却都竖得直直的。
宁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她看了看殿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戎人滋扰边关,王爷率兵征战。无论坐镇中军大营或是往北关调兵,皆是出于战事需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领军之将在外征战,连皇命都可以不受,王爷却仍是发了信报给皇上,足见他忠君为国!有夫如此,何以不荣?”
宁阳说得铿锵,大殿之上渐渐起了些低声,贤妃却面色难看。她今日在宁阳身上吃了几次亏,已经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这便哼了哼,连面儿上的功夫也不做了,直说道:“王妃自然是要说王爷忠君为国,难道还会说他心存谋逆?”
宁阳见她如此,也不去做那面儿上功夫了,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贤妃,缓缓起身说道:“这世上有哪个傻子,把自己的妻儿放在帝都为质,自己却在外头带兵谋反?娘娘是太不聪明,还是有意诬蔑皇叔?”
诸葛端云虽然遭世家记恨,但到底是皇叔,贤妃被宁阳气急了才口不择言,如今自知失言,忙垂了垂眸,语气软了下来,说道:“朝中有此猜疑,本宫也是……”
“容我提醒娘娘!”宁阳打断贤妃的话,不由她躲闪,“祖训有云,后宫不得干政!朝中之事自有皇上论断,娘娘以朝中之言在这后宫大殿上言说,可是明知祖训而故犯?!”
贤妃未想到宁阳的性子竟然如此厉害之时,忙又说道:“方才情急,故有失言之处。本宫是听闻市井有此传言,因而便随口一问,王妃何以动怒?”
“市井?市井传言岂能入此大雅之堂!”宁阳抿着唇,拂袖含怒道,“夫君遭此非难,我如何不怒?王爷的功过,自有皇上论断!如今皇上都未曾多言,旁人倒论起是非来了!我与王爷夫妻一场,我自是信他对皇上的忠心,信他一心为国!二位娘娘身为皇上的宫妃,可信皇上圣明?”
贤妃淑妃闻言互望一眼,面色皆有些发白。宁阳却缓缓转头,眼神自文康二位王妃身上转向其他人,缓缓问道:“各位王妃夫人,可信皇上圣明,自有论断?”
文王妃闻言垂下眸去,康王妃避开眼,大殿之上无人再敢出声。
宁阳却站得笔直,头昂着,铿锵说道:“朝中市井如何传言我不知,我只知此时此刻,西北边关外三十五万儿郎正在奋勇杀敌!斩蛮戎头颅,祭我大夏边关百姓冤魂!战场上战鼓雷动、捷报频传,后宫大殿之上却人人怀疑他们心存谋逆!此事若传扬出去,非但叫周、渊两国耻笑,亦令我大夏将士寒心!若无他们奋力抵挡着戎人的铁蹄弯刀,我们这些人如今能安慰地坐在大殿之上美酒佳肴?!”
殿上一片沉寂,宫灯映着一众服饰华美脂粉飘香的女子,脸上皆有些红白辉映。
贤妃林氏胸前起伏,不知如何作答,淑妃齐氏却冷淡地道:“王妃可真是会说话,如今说的是王爷,竟能把边关将士也扯上。”
“那北关二十万铁军是跟随王爷往边关救急,主将若有罪,这封地的二十万将士岂非要跟着受牵连!自古人言可畏,一句话可要了二十万人的性命!亏淑妃娘娘自恃才德出众!这便是才德!”宁阳一口顶回去,直反驳得淑妃面色涨红,一时不言。
宁阳借着心里这口怒气缓缓看了眼殿上众人,怒喝道:“我只希望在座各位记住!我和腹中孩儿站在这里,就是王爷忠君的证据!今日之事,我自记着。待王爷带着将士们凯旋还朝那日,我定披上朝服,于金殿之上求圣上还我夫君一个公道!凡有不自持身份、形同市井之妇、疑我夫君、散播谣言、乱传瞎话者,我也必向她讨个说法!”
大殿之上,隐有回响,女子立在殿上,挺着八个多月的身子,眼神含怒缓缓从众宫妃命妇身上扫过,众人垂眸,如坐针毡,有胆小者额上已现冷汗。
大殿后头忽而传来掌声,长公主诸葛绫一身大红鸳鸯锦绣华袍缓缓走了上来,高声说道:“皇婶说得好!待皇叔归来那日,本公主亦同你一起面圣,今日之事定要讨个说法!”
殿上更加无声,宁阳见诸葛绫到了,率先行了礼,殿上众人这才起身行礼。宁阳吸了口气,缓缓平复方才过激的心情。她抚了抚肚子,看了看身后的椅子,这便要坐下。诸葛绫却嘱咐宫人搬了张更宽大的椅子来,亲自扶着她坐下,说道:“皇婶且宽心,如今还是身子要紧。”宁阳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一时为人所迫,心中激愤,这才言语了几句。今日公主生辰寿宴,倒是无状了。宁阳且在这儿给公主陪个不是。”
诸葛绫笑了笑,走上首位坐下,这才看向淑妃和贤妃,语气不善地说道:“二位娘娘可真是会待客,皇婶是我请来的,我不在之时不替我好生招待着也就罢了,竟言语挤兑!你二人倒是想着自个儿娘家与皇叔的那些过节,可还记得我皇婶是个什么身份?她堂堂大周公主,便是此时也是皇兄与我的皇婶!你们只听着朝中市井传言对王府不利,就当真以为王府落了势,如今可由着你们任意踩脸子?这功过是非,我皇兄还没定呢!”
淑妃和贤妃知道皇上向来宠爱皇妹,两人如今在宫里也不是很得宠,因而不敢说什么,这才忙起身来到宁阳面前,齐齐福了身,赔了礼。
宁阳只略了两人一眼,便转头对诸葛绫笑道:“公主莫要怪罪二位娘娘。娘娘们帮着母家本是人之常情,难免忘了我的辈分。不过说来这也是常事,毕竟依着位份,除了皇上和公主外,能喊我一声皇婶的就只有皇后娘娘了。”
这话说得淑妃和贤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诸葛绫却险些笑出来,忙做着样子点头称是,叫两人回去坐下,回头便冲宁阳眨了眨眼。
人都到齐了,礼乐渐起,宫人们奉上美酒御肴,诸葛绫与宁阳说笑着,宫宴才刚刚开始。
而此时的端亲王府中,后花园的石径小路上,假山掩着,偶尔有几个丫头打着灯笼自远经过,有的瞥上一眼,不觉有异。
而假山后头,却有个粗使丫头东张西望,紧张地握着手腕。四周黑暗,十月里的天气渐凉,却仍有虫鸣。巧儿咬着唇,心里焦急,今夜王妃入宫去了,不知夫人能否会来。她望着天上的月,心中算计着时辰,她如今不能出来得不能太久,否则被管事的发现了她又要挨打了。
巧儿等了一阵儿,仍不见有人来,心里焦急万分,却终是狠心跺了跺脚,转身便要回去。
正当此时,小径里的虫鸣声渐无,巧儿顿了顿脚步,躲进假山中,偷偷探着脑袋往外瞧,见远处有人四下里张望着,虽未打灯笼,那身形她却再熟悉不过。于是忙出去小声说道:“夫人,奴婢在此。”
李氏本是一惊,见是巧儿,两人便躲进了假山中。
“夫人可来了!奴婢自那日过后,一得了差事的空儿就来此等夫人,总未等着。奴婢心想今夜王妃入宫赴宴,夫人兴许会来,因而自请了差事,这才出来等着。”巧儿小声说道。
李氏往外望了望,也低声说道:“如今我身边连个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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