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日一早,百官朝贺,论功行赏。
大年初一,天还未亮,帝都的大府里便都挂起了灯盏,朝中大臣们早早起了身,世家大族的女眷们更是忙活着要去宫里请安。
时值寅时末,还有两刻才开城门,北门却在此时早早打开了。
宁远将军赵离带着五千精锐军士直冲着齐国公府而去,到了府邸,齐喝一声便将齐府团团包围!齐国公一家大惊,惶惶未定间齐国公和他的三个儿子便被齐齐绑上,齐国公不知犯了何事,忙起身大呼冤枉,赵离听了喝道:“老国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当年你为保自家安危,陷害孟老将军,致孟家满门被诛的血案你可还记得?如今事发了,随末将去金殿之上跟圣上解释吧。”说罢,便不给他们耽误时辰,挥手就驾着人装入囚车,往宫里而去。齐府的女眷在后头哭成一团,奈何府外五千铁军守着,谁也进出不得。
宫里金殿之上,皇帝明黄的龙袍端坐于御座之上,满朝文武立于两侧,低声私语。只见得大殿之上,齐国公跪于地上,抬起眼来惊恐地望着身前站着的少年,看着她慢慢将发间的簪子拔出,散落下三千青丝,渐渐露出一张熟悉却多年不敢去想的面容。
“你、你是……”齐国公张了张嘴,声音短促而惊恐。
“我是孟茹!”女子握着拳,咬牙说道。她的指甲陷入手心里,一滴一滴的血顺着她的手心滴落于金殿玉砖之上,那般的戾气和仇恨吓得齐国公跌坐于地上。
“老贼!你当年为保自家人性命,诬告陷害我爹爹,害我孟家满门七十八口惨遭屠戮!我爹一生戎马,未死于战场竟亡于世交好友的暗刀之下!我孟茹得家人庇护,逃此一劫,发誓要为我孟家满门报仇雪恨!今日,我等了许多年了!”孟茹步步紧逼,手心的血滴步步滴落,她的眼里似乎染了血,红得叫人脊背发寒。
金殿之上,文武百官的低声慢慢静了下来,没有人这时候还有心思问孟茹为何会穿着监军的官袍,所有人都盯着她一步步将齐老国公逼得退无可退。有几个老臣已经偷偷抬眼望向御座之上的帝王。
皇上不会想看着孟老将军的遗孤在大殿之上杀人吧?
正当此时,御座之上终于一声轻咳。孟茹一愣,转头看向皇帝。齐老国公也慢慢反应过来,忙跪爬向前,磕头喊冤道:“皇上!皇上明鉴!老臣未曾诬害孟老将军哪!”
皇帝闻言只眯起眸来微微略了他一眼,便转而看了眼身旁的太监,说道:“小林子,给齐爱卿看看证据。”
小林子闻言抱着怀中一大堆物件走下了玉阶,一样样地拿给齐国公看,说道:“老国公可看好了,这些都是当年你诬造的书信,冯大人当初均未毁掉,查抄相国府那日,此事陛下便知晓了。如今当年孟老将军一案的卷宗也已经翻了出来,老国公可否要过目?”
齐国公面色惨白如纸,两眼直直地盯着小林子手上的证物。孟茹愣愣地望着诸葛锦旭,这些……他就有所准备了?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皇帝便说道:“小林子,宣读朕的旨意吧。”
满朝文武闻言齐齐跪拜,孟茹也跪了下来,只听宣读圣旨的声音自御座旁侧传来:“今查,齐国公依附奸贼冯启广,为保自家安危竟不顾世交情义,诬害忠臣良将,致孟家满门遭害、孟老将军的遗孤孟茹流落庵堂带发修行。朕念及孟家满门忠烈,孟茹为报家仇其心可悯。今朕亲为孟家昭雪!削去齐家国公之勋位,罢官免爵,男丁皆斩!女子十五岁以上赐白绫,以下发配边疆,入籍官奴,以慰孟家七十八口忠烈在天之灵!”
齐家父子闻言皆瘫坐在地,御林铁卫入内,强行拉了下去,连声呼喊都没有。朝中昌盛百年的世家大族这般便定了死罪,文武百官垂首静默,无一人敢言。林国公蹙着眉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毕竟如今齐家除了,朝中世家便是林家一家独大。可是皇上自登基起,便不喜世家大族,冯、徐两家便是例证,如今又多了齐家……那林家是否也……
林国公想到此处,脸色不禁有些白。谁都知道,昨日皇帝犒赏三军,那欢声拥护誓死效忠之声似乎还犹然在耳。如今三十万大军就在帝都之外,莫说是自家凭着世家的势力,便是齐家仍在,两家联合,都是翻不出丁点浪花来的。
想到此处,林国公微微抬眼望向御座之上,心里微微渗出寒意来。他怕脸色太过难看被人瞧出来,忙调整了心思,想起自家女儿还在后宫为妃,一时又放下心来。毕竟如今齐家被诛,淑妃身为齐家人自不能免,如此一来,后宫便是自家女儿一人的天下。只要她能赶紧怀上龙嗣,林家便无忧了。
林国公一番思量,孟茹却看着齐家的人被远远拉走,握着的手终是慢慢松开,眼泪滑下脸庞,回身跪谢道:“谢皇上为民女主持公道!还请皇上开恩将我孟家老宅还给民女,民女想要祭奠爹娘族人!”
“准奏。”皇帝准了,叫孟茹退去一旁,这才看了眼金殿上仍跪着的臣子们,缓缓说道,“孟老将军生前一生戎马,为国立下战功无数,生前常言孟家男儿理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朕感念老将军为国之心,特准其女在此次伐戎战事中往边关一去。只是孟老将军如今只留这一女,朕实在不忍其当真战死沙场,便任其为监军,亲历北戎战事,也算是以慰老将军在天之灵。”
殿上文武闻言,哪有还敢再问及女子从军之事,忙齐声磕头赞道:“皇上圣明!”有几个老臣甚至还用袖袍擦了擦眼角,一副感动的模样,就差没捶胸顿足,高呼皇帝体恤老臣之心天地动容。
皇帝望着低下的臣子,眸子半眯,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却又马上肃颜了起来,说道:“边关大捷,北戎不日来朝,本是我大夏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盛事。朕本不愿大开杀伐之事,然老将军满门在天之灵需慰藉。除此之外,另有一人,朕今日同样不能轻饶!此人身为将帅,却置边关大军于不顾,两军死战之中暗害主将,置军心于不顾,置十万大军性命于不顾,置边关安危于不顾。若不处置,难平军心!”
此话一出,百官又是窃窃低语,此事先前朝中一点消息也未得到,倒是昨日犒赏大军之时,众人都未曾见到镇国大将军蒙阔。
皇帝看了眼身旁的宫人,小林子忙从身后的宫人手里接过另一道圣旨,念道:“革除蒙阔镇国大将军之职,暂押天牢,秋后问斩!蒙家族人发配边关,族中男丁永不得入朝!”
“果然是蒙老将军?!”百官低呼,皇帝却道:“众位爱卿平身吧。”百官纷纷谢恩起身,皇帝又道:“奸恶已除,伐戎战事有功之将,朕自该论功行赏。”
小林子自身后宫人手中又换过一道圣旨,高声念道:“辅政总领大臣、伐戎大将军诸葛端云、云麾将军云风、亲勋翊卫统领安泰、宁远将军赵离,接旨!”
几人闻言上前跪道:“臣,接旨!”
“辅政总领大臣、伐戎大将军诸葛端云亲斩老扈巴王父子,率军有功,赏金银万两,赐良田百顷!云麾将军云风随伐戎大将军一路调兵,戴罪立功,朕特赦其之前殿上不敬之罪,封怀化大将军;亲勋翊卫统领安泰于前锋营帐御敌有功,封冠军大将军,勋上护军;宁远将军赵离,调兵除佞,灭戎有功,封明威将军,掌帝都外大军。钦此——”
“臣等谢主隆恩!”几人领了旨,皆叩谢垂首退到一旁。
皇帝见封赏皆过,这才往御座旁歪了歪身子,略微露出些不羁之态,只凤眸微微从孟茹身上略过,笑道:“朕心中另有两桩喜事要宣布,只是今日论功罚过,有所杀伐,不宜宣布喜事。不如待上元之时,再另旨宣告天下。”
孟茹闻言眼皮忽的一跳,不知为何,皇帝方才的笑意叫她心里有些发毛。她兀自垂眸蹙眉,安泰却笑着暗暗捶了云风一拳,云风只闲适地一笑,垂下眼去,心中猜度那另一桩喜事为何。
文武百官对此喜事也略有猜度,虽议论纷纷但未有一致的结论,只得笑着先贺喜,齐声道:“上元乃是好日子,此日最宜宣告喜事。”
大殿之上笑声朗朗,百官齐贺诸葛端云等人,皇帝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朝事便到此处吧,诸位爱卿退……”
退朝之话未及说完,忽听殿外一声长报:“承和公主端亲王妃到——”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万字,这章字数太多了,我拆开了发,晚上有二更,还是小宁的章节。
归去(下)
百官闻言皆愣,诸葛端云和云风等人齐齐转身望向殿外,只见得一女子身披大红金绣云霞凤纹朝服,头戴九翟衔珠冠,金凤簪、珠翠牡丹花、梅花四珠钗环,腰挂金坠,脚踏青罗履,手执玉古圭,稳步而来。
百官惊呼低语,不知出了何事。诸葛端云却是微微蹙眉,眸却锁着慢慢步上大殿来的宁阳,不知她意欲何为。
“胡闹!此乃金殿大朝,你来此作甚!”
对于诸葛端云的低喝,宁阳只是看他一眼,回以安心的微笑。她慢慢走到殿前玉阶之下,所到之处,百官纷纷让路,这景象倒是让众人觉得有些眼熟。
宁阳止步于玉阶之下,手执玉古圭缓缓跪下,言语平静道:“臣妾端亲王妃长孙氏,今日朝服面圣,乃为一事奏请皇命,本无意扰乱大朝,若有唐突之处,臣妾甘愿领罪!”说罢,她缓缓叩首,额头贴在冰凉的玉石砖上,久久不起。
半晌,皇帝似是瞧够了,半眯着凤目笑看一眼诸葛端云的黑脸,对他眼底的担忧甚是感兴趣,却装作轻咳一声,说道:“皇婶盛装朝服而来,想来必有要紧之事,朕方才正要退朝,皇婶来得也是时候,虽不算扰乱大朝,然而若未有要紧之事,朕可是要依律处置的。”
诸葛端云闻言脸上难得地现出焦虑神色,宁阳却跪得沉稳,垂眸缓缓答道:“臣妾明白。”
“那皇婶有何事请奏,讲来吧。”皇帝眯着眼睛笑道。
“臣妾谢皇上!”宁阳说罢,缓缓抬起眼来望着御座之上的皇帝,高声慢道,“臣妾今日来此殿上,乃为夫请命!请皇上还臣妾夫君一个天理公道!”
此话一出,百官低呼,有些已经略微猜到是何事,不禁相互看看,皆白了脸色。
皇帝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殿上臣子,淡笑道:“皇婶请讲。”
“谢皇上!”宁阳直直望着皇帝,一字一句,高声诉道,“数月前,臣妾之夫端亲王爷为解边关局势回北关调兵,虽发信报与圣上,朝中对王爷仍多有猜测。臣妾身为妇人,自是明白女子不得干政之理,朝事不容妇人置喙,因而今日臣妾前来只为说说市井乃至后宫谣传王爷心存谋逆之事!三月前,臣妾出席长公主生辰宫宴,其间宫中上至娘娘下至命妇,皆视王爷为谋逆罪臣!臣妾未护夫君名誉,曾于殿上力驳。然臣妾一力终是单薄,而今臣妾知夫君不顾箭伤数月兼程调兵急救边关,力斩老扈巴王父子,乃至如今边关大捷、北戎来朝、百姓称颂、天下同贺。而夫君至今身上仍留有与蛮戎死战时所负的箭伤刀伤,不曾痊愈!自从凯旋还朝,夫君对曾有过的谣言诬蔑之词皆半句不谈。臣妾虽为女子,也知男儿所谓名节,不过精忠报国四字!被人诬蔑心存谋逆,堪为忠君为国之男儿此生奇耻大辱!”
宁阳声声激愤,话却说得沉稳缓慢,高声灼灼于金殿之上,字字铿锵,震人心神。她缓缓回头看了眼垂首而立、不发一言却面色难看的满朝文武,慢慢垂下眼去,缓了语气,温声说道:“宁阳自是明白诸位大人有此猜疑也是一心忠君,为圣上思虑。宁阳心里也自然是敬佩诸位大人的忠君之心的。”
她语调柔缓,面色诚恳,文武百官闻言脸色皆缓和了不少,松了口气之余,皆纷纷点头称是。
宁阳见了语调再缓,问道:“既然诸位大人都是忠臣良将,将心比心,若是诸位大人一心为国,却被人诬蔑为心怀不轨有心谋逆的罪臣,不知心中有无大痛?”
百官闻言纷纷垂首,默默不言。宁阳看了他们一圈,又回过头来望向皇帝,诚恳道:“臣妾深知皇上乃圣明之君,夫君受尽谣言之时,皇上非但未曾怀疑过王府,还常赐医赐物,隆恩浩荡。因而臣妾今日斗胆朝服面圣,只恳求皇上为臣妾夫君正名!还他一个公道!臣妾在此叩谢皇上!”宁阳狠狠磕下头去,额头撞着玉砖,大殿之上铿铿作响。
皇帝半眯着眼望着宁阳,半晌,看好戏似的笑看向诸葛端云,只见他垂眸望着宁阳,神情难得一见的专注柔情。云风和安泰互望一眼,略微有些担忧,赵离和孟茹却是脸上略有佩服之色。
宁阳头磕在地上,皇帝不答话,她便不敢抬起头来。却在此时,感觉有人跪在了自己身旁,说道:“启禀皇上,微臣御妻无方,今日之事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皇帝闻言笑了起来,说道:“皇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皇婶一心为你,宁愿冒此扰乱朝堂之罪也要在朕面前为你请命,且句句肺腑,朕听了都有所动容。有妻如此,实乃大幸啊!”皇帝叹了口气,模样竟有些幽怨,“唉!朕都有些羡慕皇叔了。”
孟茹闻言眉头微蹙,不知这不着调的皇帝又存了哪般心思,他幽怨也就罢了,看自己又是为何?
正当孟茹垂眸不解时,只听皇帝又道:“皇叔皇婶快些平身吧。那日长公主宴上之事朕也有所耳闻,这贤妃确实是不懂事了些,且不提朕从来不曾怀疑过皇叔忠君体国之心,皇婶乃是长辈,当着满殿命妇给皇婶难堪,此事若朕不处置,实难正后宫之风。”说话间,皇帝略歪头看向面色惨白的林国公,商量似的说道:“林爱卿啊,教女当以妇德为首,贤妃这般妇德愧为四妃啊!朕将她降为昭仪,罚俸一年,以示惩戒,爱卿不会怪朕吧?”
林国公哪敢说半个不字?今日皇上处置了齐家,他若敢言不,下一个就是林家!林国公忙跪地惶恐说道:“老臣教女无方!无颜面对圣上,实在是羞愧难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