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珠闻言瞥了眼兰珠,笑着对永阳道:“大公主何不去我们王府走走?我父王的书阁里素来藏书甚多。我母妃也常叨念着几位公主呢。”
安阳闻言目露大喜之色,宁阳却愣了愣。
她知道永阳是可以出宫的,难道她和安阳还有纯阳也可以吗?她们,真的可以去帝都逛一逛,看看外面的样子吗?
出宫
按照大周国的规矩,皇子公主在冠礼笄礼前住在皇宫,这段时间除非是跟随皇帝出席祭祖、祭天、巡游或游猎等活动,否则是不能的。按照祖制,礼法规矩自然甚严,但是历代皇室对于出宫的事情多少都有些被放宽条件的人。
例如永阳,她的外公辅国大将军苏祖公,常被皇帝老爹赞为“军功赫赫,满门忠烈”,对于在帝都辅国将军府里安享晚年的苏老将军,皇帝特准许永阳常时可出宫探望,已尽孝道。但身为皇子的贤阳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大周国对于“皇子不得私会外臣”这条规矩向来管制甚严,除了随皇帝祭祖游猎之类的活动外,皇子绝不许私自出宫。
永阳得到武德帝的特许也并不是说随时都能出宫,有些规矩依旧要遵守。何时出宫,从哪个宫门出去的,去了哪里,何时回宫,这些都是要记录留案的。出宫和回宫时可有带东西,带了什么也都是要被细细检查的。而且回来后必须要去向皇后请安。
尽管规矩如此繁杂,但能出宫毕竟是件开心的事,总比天天闷在宫里好。
纯阳的母嫔李充仪曾是尚宫局里的司衣,母族不显,如今在朝中能拼上官职的,最多不过五品,且都在帝都之外任职,鲜少有进宫探望的机会。因而纯阳虽然九岁了,也从未出过宫,听到芸珠说陈王爷府上有想请她们去玩的意思,脸上也露出些许期待。
月末内文学馆按例休课的时候,陈王妃马氏进宫来给皇后请安,便提起了请公主们过王府中玩的事情。
元皇后的身子已有七个月,赵宫正小心侍候着她倚在榻里,身后宫女轻轻慢慢地打着扇,地上凤炉里袅袅飘着太医秘制的醒神香,大殿上夏日晨时的阳光已有些过于明媚,元皇后眯了眯眸子,端庄的气质里染上些孕妇特有的懒散,越发看不出心思来,只笑道:“今儿内文学馆休课,你便来请本宫了,只怕是早就商量好了吧?”
陈王妃道:“娘娘明鉴,芸珠那孩子自从给二公主做了伴读,性子可是比从前温顺恭良多了,昨儿王爷考她书画,果然才艺见长。臣妾夫妻心里感激,又都是喜欢热闹的,便斗胆来请娘娘的旨,让公主们去王府里坐坐。”
元皇后笑道:“瞧你说的,什么斗胆不斗胆的,都是自家人。本宫常听皇上提起,想当初陈王爷与皇上在兄弟几人当中感情也算好的,不然便不会把你们留在帝都,舍不得你们走了。既是自家人,让公主们去给叔父婶娘请个安也是常理。”说罢,便对身后的赵宫正道,“去东西阁里与两位公主说一声,便去陈王府里坐坐吧。”
陈王妃忙谢恩,不稍时,宁阳与安阳来殿上拜谢,没过一会儿,永阳和纯阳也到了,元皇后只道了声:“宫门时辰向来甚严,莫要太晚回宫才好”,便让一行人等退去了。
待得殿上无人,云姑躬身问道:“可否让几个侍卫跟着,已尽保护之责?”
元皇后淡淡地喝了口茶,哼笑道:“不需。王府既然派人来接,怎会少了护卫?倘若再派人去岂不显得皇上不信任自家兄弟?前些日子西瑾来报时,本宫便与皇上商量过了,陈王不过是闲散了这些年,朝中不事职受了许多闲话。如今把公主们请去坐坐无非是做个样子,显示他王府好歹是宗室,与宫里还有几分脸面罢了。”
慈仁宫的事宁阳无从得知,对她来说,能出宫去看看就是件值得开心的事。陈王妃马氏有些臃态,却并不是特别胖,言语举止都带着宗室的贵气仪态,穿着打扮也是非常讲究,一看就知道芸珠那身打扮是得了谁的真传了。
崇华门外落了五顶四人小轿,轿子的规制按律依身份地位也有所不同,五顶轿子虽都是四人抬,舆顶的材料盖帏的花色也略有不同,只是头一次称轿出宫的兴奋盖过了研究这些东西的心情,宁阳只觉得心情之好无以言说,她看到轿子的第一眼就已经在想象帝都街上的热闹情景了。
安阳第一个冲了过去,眉开眼笑道:“总算可以出宫走走了!”
永阳听了笑道:“你呀,待会儿到了陈王府,下了轿还能有这份精气神儿才好。”
这话倒是提醒了宁阳,她们平日去内文学馆上课时坐的是敞亮的檐子。早以前听说过,头一次坐轿子大多会有晕轿的现象,可别真给永阳说中了才好,她前世可是坐车晕车坐船晕船的人。
见几人都面露忧色,陈王妃马上笑道:“公主们不必担心,轿夫都是王府里挑出来的好手,抬得稳当着呢!”说罢,竟亲自挑了帘教导几人该如何坐轿,虽然过于热络了些,不过帮助还是很大的。
起轿的时候确实是有些晃的,好在旁边有把檐,待轿夫抬起后感觉便好了许多。宁阳忍不住掀开帘子的一角偷偷往外看,只见巍峨大气的皇宫正在一步步离她远去,心里说不上来是何滋味。出了崇华门,离了皇宫的地界,轿子后面便跟上一队数十人的护卫。这些护卫的腰带上都绣着个“陈”字,手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刀,嘴唇紧抿着,眼神如铁,一看便知道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宁阳一下子醒悟过来,看来她之前被能出宫的事兴奋过了头,期盼值过高了。看这陈王府的护卫就知道了,她们此行应该只能在王府做客,出门逛逛这样的事看来是不可能的。说起来也对,万一她们当中有人在宫外出了事,王府是一定担待不了的。
不过还好,就算不能逛街,至少能从轿子里逛逛帝都的街景。况且此次出宫已经比预计的早好些年了。
正在宁阳试着调整心情的时候,轿子慢慢进了外大街,眼前渐渐繁华热闹的景象让她全然忘了之前的心情。街道上的青石砖已经有些凹陷,但边角的每一处磨滑都像是在诉说着这条街道的古老。长街两旁酒肆茶楼林立,布庄银号、胭脂铺子、铁器银器铺子随处可见,有闲坐茶楼的茶客,有小吃铺里的伙计在街边吆喝,有挑着担子给人送柴送菜的壮实男子,有立在街边闲聊的老妪……街上的女子很少,但也有为了家中生计出来摆摊做生意的,嘈杂的人声里女孩子的声音总是特别甜。
宁阳几乎看入了迷,这是真真正正的古代,以前她从未想象过自己有坐在轿子里看这一切的一天。王府的轿子在街上走过,许多人都退到一旁,好奇地往这边看,宁阳甚至能听到街两旁人群的议论。
“这是陈王爷府上的轿子,可真多啊,足有五顶呢。”
“这么多护卫!也不知轿子里是什么贵人?”
“那方向像是从宫里过来呢!这轿子里该不会都是宫里的贵人吧?”
宁阳听着这声音里的羡慕不由苦笑,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公主确实是贵人了,可谁又知道她其实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一个为了这次出宫兴奋了好久的普通女孩子。不过反过来说,如果当初她穿越到了普通的人家,如果这次换成人群里的人是她,说不定她也会想想做公主不知是什么感觉?不过如果穿越到普通人家,她指不定还不会那些起早贪黑奔走生计的活儿,所以命运对她向来是眷顾的。只是偶尔她会忍不住想,不知这一世的未来她将会走向何方?
不知不觉思绪又飘远了,回过神来时只听得轿子旁传来吴英的声音:“三小姐,帘子还是放下吧,这街上热闹,咱们的轿子太显眼了。若被人识破了身份,只怕要生事。”
宁阳这才想起今天因为是头一次出宫,吴英作为她的贴身女官便跟了出来,只是出来前她们换了普通官家小姐侍女的衣服,免得太过招眼。虽然她之前也不过是掀开了帘子一个小边角往外看,不过看这人群的情况还是听吴英的话比较好。
帘子一放下来,没了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宁阳便开始觉得轿子晃了起来,虽然轿夫抬得确实是稳当,但坐久了也一样舒服不到哪里去,等到了陈王府里停了轿子下来的时候,宁阳已经觉得腿有些软,脸色也不怎么好。
除了陈王妃马氏和永阳,纯阳、宁阳和安阳脸色都不怎么好,安阳拍着胸口对永阳道:“早知道我也请父皇让我习武了,至少学学骑马,坐轿子出门可真遭罪。”
安阳此话一出陈王妃立刻愣了愣,不过很快便掩饰住了。倒是永阳笑道:“你该不是想着要骑马上街吧?亏你平日里还常翻书看,你见过书上哪个女子骑马上街的?虽然我也想像男子那般骑马打仗,可终究是女子,若真能骑着马上街,我今儿还坐什么轿子?”
这时陈王爷和芸珠迎了出来,一行人来到花厅一番见礼,丫鬟送来热茶和醒神汤,喝了之后才觉得好一些。
那陈王爷也不知是这些年赋闲久了还是富贵日子过久了,身子发福得厉害,虽是武德帝的兄弟,眉宇间却已经看不出相似,只是说话还是有些气度的。宁阳等人这次来玩打着的是拜见叔父婶娘的旗号,所以几人以小辈的身份陪着陈王爷和王妃坐了好些时候,竟然直到用过了午膳,王爷王妃才说让芸珠陪着公主们在王府里转转,只是临走时说下午请了戏班子在后园子里点了几场戏,请她们看戏去。
陈王爷和王妃一出了花厅,安阳立刻皱着眉对芸珠道:“怎么回事啊?不是让我们来玩的么?怎么你父王母妃让我们陪这么久?过了晌午才放我们不说,下午还安排我们陪着看戏?我可是还指望着今天去街上逛逛呢。”
芸珠立刻赔笑道:“这不是见几位公主头一次坐轿子都有些不舒服么?喝了醒神汤总是要坐一会儿的。而且父王母妃整日叨念着公主们,见着公主们来了心里欢喜,这才多说了会儿话。”说罢,她看向永阳。
永阳接着道:“早晨出宫前,母后不是训示过么?咱们头一次来陈王爷府上,本该拜见长辈的,陪着说话用膳都是晚辈该做的,你呀,就想着玩了!”
“本来就是让我们来玩的嘛!”安阳对芸珠道,“不如这样,你去跟你父王和母妃说一声,下午的戏我们不听了,想去街上逛逛!来时我见那长街上有好些茶楼酒肆的,还有胭脂铺子呢!”
宁阳对听戏也是不感兴趣,但是也知道出去逛街基本是不可能的,因而对这提议也不抱多大期望,索性回头问纯阳好些了没,纯阳点点头道:“午膳好些菜都是清淡的,可见王爷王妃知道咱们晕轿子吃不得荤腥。这会儿已经好多了,只是出门逛街只怕不合规矩吧?”
“哎呀,二姐姐,都出了宫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规矩?这些东西成天在宫里说还不够么!再说了,要说起规矩来,咱们今天出宫不也不合规矩么?可是不也出来了?大姐姐是女子,按规矩不能舞刀弄剑,可父皇不也准她习武了?”
“那可不一样,我习武和今儿出宫都是父皇和母后恩准了的,既是准了的,自然就是规矩了。咱们今儿就是来王府的,出去万一出来事只怕要给王爷王妃添麻烦的,不如就在府上的好。我知道你向来不爱看园子里的景儿,不如就让芸珠郡主给咱们找些好玩的事儿吧。不知常时在闺中都玩些什么?”
这话一问,宁阳和纯阳都来了兴致,在宫里其实玩乐时间很少,大部分时日都在文学馆里学书画琴棋礼仪等事,半月一日的休课有时练练女红阵法,有时会被永阳请去御花园坐着闲聊,像女孩子常玩的闺中游戏她们真的很少接触。
芸珠在宫里伴读已有半个多月,对这些事情也有些了解,听永阳这样问了,脸上不由有些有面子的光彩,不觉间昂了昂头,起身邀请道:“不如公主们到芸珠院儿里瞧瞧吧。”
这位芸珠郡主在王府里果真是个受宠的,她的院子虽不比宁阳和安阳的东西两阁大,可也小不到哪里去。院子一角两棵百年海棠花开得真好,树当中竟栓着个秋千!那秋千的坐板是用上好的红木磨的,边上还镶了银边,雕上了吉祥四喜的图案,两边的绳子上也系了彩绸,一些色彩艳丽的鹦鹉羽毛,最底下竟然还系了编成麻花的彩线,线中夹杂系着一些小块的彩珠翠玉,甚至还有两块玛瑙。
秋千这东西自古就有,可是果然是只有王侯之家的女孩子才能弄出这么奢侈的秋千。奢侈归奢侈,看着确实漂亮。尤其是坐上去,随着秋千的摆荡,彩绸迎风飞舞,彩色的羽毛挠着手背微微的痒人,座位两旁的翠玉玛瑙碎子叮当声脆,简直就是享受。
永阳性子有些像男孩子,玩了几次便不爱玩了,倒是纯阳和宁阳喜欢得紧,两人轮流坐上去晃,一旦坐了上去就不想下来。
芸珠本就不太搭理纯阳,宁阳虽然是皇后养女,可母族势力不显,便也不太在意她。只是一见得永阳失了兴致,而安阳始终不乐意的样子,便马上眼珠子一转,对身旁的侍女喝道:“你,去把本郡主前儿得的那只毽子拿来!”
那毽子却没什么稀奇,只是用纯白的鸟毛做成。芸珠却道:“这毽子上的羽毛可是大夏最北边难见的雪鹰羽!据说这雪鹰只生在雪山上,平时极难见得,这是一个来往咱们大周与大夏之间的商队偶然得到的,被父王见了,花了三千两银子买回来给我的。”
宁阳不得不愕然,看来这芸珠在王府里真不是一般地受宠!要知道亲王府的年俸也就是三千两,这些钱平日里要应付府里的仆役开支、平常门户走动的开支、年时节时帝后寿宴之类的还有一大堆的贺礼要送,虽然王府自然也有别的来钱的法子,可三千两毕竟不是小数目。
单论这一点,这芸珠在府里受宠的程度只怕比得上在宫里的安阳。
“不知承平公主可喜欢这个?若是喜欢,便送你了。”芸珠将毽子递给安阳。
安阳看了眼这毽子,道:“当我没踢过毽子?我要这做什么?只是你说这毽子是大夏得的,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说罢,她立刻阴转晴,笑着看向永阳,“要是今儿下午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