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见柳子轩独自立于窗前,再不与她说话,以为他是嫌弃她不懂规矩,顿时心里更加难受,眼泪掉得凶,喉咙已是烧疼,难以言语。却还是深吸了好几口气,擦了擦脸,起身勉强说道:“那、那我不气了,真的不气了……轩哥哥,我们、我们去吃饭吧……”
柳子轩闻言回过身来,见安阳眼睛已是红肿,脸颊鼻头被帕子擦得更是红透,却还是喘着气,咬着唇,努力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来,模样看着倔强却也可怜。不由摇头失笑,垂眸说道:“自进屋起,这话都叫公主说了,我可只说了两句啊。”
咦?
安阳愣了愣,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是看轩哥哥的样子,似乎并没生她的气?
“林宫正做事虽是按着规矩,却也是死板了些。这样的下人,公主若是不喜,叫内侍府换一个通事理的来便好,何需与之置气?哀之怒之皆伤己身,何苦?”柳子轩仍是浅笑不改,声音不急不缓,甚是沉稳自如。
安阳听他这样说,也忘了刚才还伤心来着,只摇头说道:“这不成。这是内侍府派来的,才成亲第二日便说不要,母后知道了定要说我胡闹了。”说罢,又委屈地道,“可是留她在我又生气……”
“即便是内侍府派来的,若要换一个来亦是有法子的。”柳子轩慢慢走到安阳跟前,摇头浅笑道,“与人置气反气了自己,公主这是何苦?还望日后莫要再行此等之事。”
安阳见柳子轩眸中笑意温醇,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说道:“轩哥哥你……取笑人……”柳子轩闻言却是笑道:“不敢取笑公主,只是方才听公主说要回去用膳?那便走吧。”
安阳见柳子轩果然没有生她的气,心里便就好受了些,见柳子轩迈步出了屋子,这便也跟着走了出去。奶娘见安阳哭得眼儿红红,眼睛却望着驸马爷的背影,很有些女儿之态,不由心里暗暗称奇,对这驸马爷倒是佩服了几分。
只是待去了旁边的屋里,安阳见那林宫正还在,且正立在她的桌子后面,就像今日午时在柳家用膳那般,顿时刚有些好转的心情又跌落下来。只是跟柳哥哥说好了要用膳,她不想做那说话不算的小狗,叫他看轻了去,于是虽脸色不好看,却还是往自己的座位上坐了。
待安阳坐下,禾儿便开始服侍她用膳起来,规矩果真如今日在柳府一般,自己不得动手,只能想吃哪样往哪里看一眼,禾儿见了便赶忙夹入碟中,先自己试过,然后再为安阳布菜。只是一道菜吃过几口,宫正便会咳一声,以示不能再吃了。
安阳本来中午就没吃饱,如今又要这样,她难免心里有些恼意,加上正生着林宫正的气,于是便拉下脸来说道:“我就要吃那盘笋丝!”禾儿闻言愣了愣,见安阳脸色不好,言语坚持,便只得去夹,谁知林宫正竟分毫不让,又是一声咳嗽,禾儿听了动作顿了顿,万分为难。虽说这公主府里是该公主说了算的,可林宫正可管着她们这些宫女,她以前在宫里对规矩便是出了名的要求严格,眼里容不得半点差池,这要违了她的意,她明儿只怕就服侍不得公主了。这公主身旁的差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轮上的,月俸也比那些宫婢和普通宫女好许多,差事也轻松不少。这差事既到了手,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禾儿兀自犹疑,林宫正却暗暗看了她一眼,又重声咳了咳。
此时,柳子轩抬眼看了看林宫正,脸上温润不改,慢声问道:“宫正可是身子不适?”
林宫正闻言微微一愣,脸上复又恢复面无表情之色,只垂首说道:“谢驸马爷关佑,奴婢身子无不适之处?”
“当真?”柳子轩放下碗筷,细细端详着林宫正,温和地说道,“若是宫正身子不适,自当请医官来瞧瞧。”
林宫正闻言垂眸说道:“回驸马爷,奴婢身子当真无碍。”
柳子轩略微扬眉,说道:“今日在伯府中便听宫正常有咳嗽之时,晚间又闻,可见定是嗽疾。轩不才,略通医理。医籍有言:‘皮毛者,肺之合也,皮毛先受邪气,邪气以从其合也。’眼下正值炎暑,所谓岁火太过,金肺受邪,民病疟少气咳喘。医经亦有云,‘微则为咳,甚则为泄,为痛。五脏六腑之咳皆聚于胃,关于肺,日久不愈则传于六腑。’依轩之见,还是请位医官来为宫正细诊一番为好。”
林宫正听了难免脸上尴尬,正要言明,却见柳子轩略微垂眸,神色似有担忧,只说道:“嗽疾症中有相染之者,宫正服侍公主用膳,为公主的身子着想,明日还是请医官前来瞧瞧吧。今日宫正且无需服侍公主了。”而后便对奶娘说道,“烦劳奶娘告知长史此事,叫宫正回房歇着吧。”
奶娘已是听出了柳子轩话中之意,心中暗暗拜服。脸上却已是笑着请林宫正随自己下去。那林宫正此时已是脸色青白难辨,更加有口难言,不得已行礼退下。
安阳见那向来死板雷打不动的林宫正竟然也有这般脸色,不由看呆了眼,等那林宫正的身影看不见了,安阳这才笑了起来,且越笑越止不住,哪还有半分方才生气的样子?只佩服地说道:“轩哥哥好厉害!原来还有这法子?我怎么就没想到?”
柳子轩闻言却是垂眸一笑,温雅依旧,淡道:“不过是关切公主身子而已,叫医官来诊断一番亦是对宫正身体有所助益,并非是何法子,当不起公主高赞。”
安阳听了却是一愣,说道:“可是宫正当真身体不好?若是明日医官来查不出异样来……”
柳子轩却只是淡淡笑着,眸中流华浮动,宫灯烛火之下甚是耀眼,“公主可忘了轩在何处任职?”
安阳闻言愣住,说道:“太常寺啊,轩哥哥在何处任职我怎会忘?”柳子轩听了摇了摇头,笑道:“太常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总郊社、太乐、鼓吹、太医、太卜、廪牺、诸祠庙等署……”
柳子轩说的慢,安阳也慢慢听,只听着听着总算听出门道来,啊地一声喊道:“太医!”见柳子轩笑了起来,这才知道自己果然猜对了,不由更是佩服,只是心中也不免生出些担忧来,说道:“轩哥哥,若明日医官来查,宫正无病说成有病,会不会……会不会把她遣回内侍府,她会想不开?或者、或者……万一她想不开……”
当初孔宫正的事在安阳心中仍是个阴影,同样是遇上个不如意的宫正,她可不想再因她死掉第二个。只是她这样说也难免有些担忧,轩哥哥定是因着她不喜欢林宫正才想出这法子的,她却这时说起这话来,他会不会觉得她不知好歹?
安阳偷偷抬起眼来瞄一眼柳子轩,却正与他的目光撞上,那目光略有沉思,却似有抹流华浮过,若春风拂面,直看得安阳心突突地跳,忙又低下头去。
柳子轩却是看了安阳一会儿,这才低头笑道:“公主有此仁心也算林宫正之福。宫正年纪大了,我观她凡事不露神色只埋于心中,便是无嗽疾,亦定有他症。叫个医官来看看亦是好事,届时内侍府定当酌情安排其他差事,即便要她出宫也定有抚慰的银两。此事轩自当尽心而为,不会叫宫正出了差池的。”
安阳听柳子轩这样说,当真安心了下来,只要是他说的,她就觉得一定不会有事,这种安心感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
只是林宫正的事毕竟是公主府的内院之事,本该着由她处置的,最后倒叫轩哥哥帮她解决了。安阳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前是没想到还有这法子,看来以后定要好好学学,不能再丢了人。
安阳下定了决心,兀自点了点头,宫灯烛火映着她眼底坚定的决意,脸颊却还略微有些鼓鼓的,看着倒有些孩子气。
柳子轩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由淡淡一笑,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用膳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节日快乐~
圆房
这年的上元宫宴因着皇帝已有三位宫妃,长公主诸葛绫便不必主持。只是皇帝心意难测,原以为自进宫起便受着皇帝专宠的德妃会是主持这次宫宴的人选,却不想皇帝对这事倒开始不偏不倚起来,只叫三名宫妃一道主持,宫宴依旧摆在中宫侧殿。
上元的夜里有些冷,酉时二刻天便黑了下来,殿上宫灯绰绰,有些人已经到了,三位宫妃却还未来。宁阳出门时见天有些冷,便披了身雪狐裘出来,到了殿上便将狐裘去了,只穿着身秋香色雪貂领的锦裙,罩着浅赭狐袖的袍子,梳着乌髻,发间白玉雪兰的簪子,更戴上了金丝步摇。平日她在王府里很少佩戴步摇,今日因着宫宴,才不得不盛装了一番。
宁阳与来早的几位夫人见礼说过一会儿话后,便由宫人领着坐到了下首左侧的头张矮几后,只想着略微歇息一下,待会儿的宫宴可有得交际应酬,她今日已是有些累了的。只是,刚坐下喝了一口茶便有个宫女行来,给宁阳行了礼后,小声说道:“启禀王妃,德妃娘娘有请。”
宁阳闻言愣了愣,想起宫宴戌时才开始,如今还有小半个时辰,不知德妃叫她去可有什么事?老实说,她可不想卷进这三个女人的争斗里,若是德妃有什么拉帮结派的意思,她当如何答复?心里琢磨着,宁阳自是不敢推诿,这便起身随着那宫女往德妃宫中去了。
待到得德妃宫中,只见德妃正坐于妆台前,一身烟云如水的桃色锦裙,发间一朵精致的粉兰,眉眼含笑,看着富贵里娇娆明艳,那眸子顾盼间皆是风情,被她看上一眼,世间不知多少男子要失了魂去,也难怪皇帝专宠着她。只是,这宠是真是假可就难说了。
德妃见宁阳进屋,也不等宁阳行礼,她便先起身给宁阳福了一礼,笑道:“德妃见过皇婶,这宫宴还有些时候才开始,皇婶倒来得早。”宁阳听了不敢怠慢,忙回了礼,笑答道:“不敢叫娘娘久等着,还是早些来的好。”德妃听了笑了起来,叫宫人上了茶,两人又是一番礼让,这才坐下,德妃笑道:“皇婶客气了,虽说是宫宴,图的也就是个上元节的喜气。您乃长辈,等着您也是应当的。况且这宫里的娘娘又非本宫一人,不是还有贤妃姐姐和淑妃妹妹么。”
宁阳听德妃果然提起贤妃和淑妃来,心里不由叫苦,只能想办法避过去,说道:“娘娘贵为皇妃,皇上都宠着您,臣妾哪敢叫您等着。”德妃听了自是娇媚地一笑,只是眸子却垂了垂,略微摆弄着涂着蔻丹的指甲,笑道:“得蒙圣上眷顾,固然是本宫的福分。只是这说到宠上,皇叔对皇婶的宠可真叫人看着眼热。不然这上元的日子也不会带着您往上林庵去进香了。”
宁阳闻言心中一惊,这去城外的事不过是今日上午,德妃晚上就知道了?心里吃着惊,宁阳脸上却只是些微一愣,只听德妃又笑道:“听说去年皇叔还带着您逛过庙会?这可真是奇事。没听着哪个女子能骑着马逛街市的,皇叔倒是带着您逛了。纵使是去那城外上香去,这人多给挤着了,皇叔都能把人给绑去帝都衙门严惩了,这宠法可真叫人艳羡。”
宁阳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她竟忘了今日中午遇上的那个庵前伤人的徐公子与德妃是一家的。那德妃叫她来并非是为了拉拢她,而是为了她兄弟的事?如果是这样,那德妃知道这么快也就不稀奇了,一定是帝都衙门绑了那徐公子不肯放,徐国公府上这才急急地把信儿报到了宫里。
宁阳是不知道这传信的是怎么说的,只是从德妃的话里听来,似乎是因为她被挤着了,诸葛端云就把人绑了严惩了,这错儿反倒在他们身上了。
见德妃话是笑着说道,宁阳亦不变脸,只笑着回道:“娘娘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臣妾虽有幸得王爷的宠爱,王爷却非那种是非不辨之人。娘娘可想听听今日午时那上林庵前都发生何事了?”德妃闻言也不抬眼,仍旧摆弄着她那打磨得光洁润泽的指甲,笑道:“离着宫宴还有些时辰,皇婶若想说说趣事,本宫自然是乐意听的。”
宁阳这才将徐公子庵前伤人的事说了,其间自然隐了皇帝和长公主也同行的事,只说道:“那时臣妾刚上过香,人群便是一阵大乱,幸得王爷所救这才没伤着,只受些惊罢了,倒是无妨。只可怜了那老人家,被公子的车驾当胸踢着了,胸骨都断了,若非救得及时只怕此时人已没了。后来经问过才知,那老者家中儿女皆无,膝下只有一个孙子,年纪尚幼,若是这老者没了,这孩子怕也是没法活了。王爷见着今日庵前百姓甚多,若不处置恐有民怨,这才叫个下人去把帝都衙门的官差叫了来。”
宁阳话说得缓,语气也尽量平和,只是不想叫德妃听了以为她有什么责怪之意。
果然,德妃静静听了,听到还有伤人这事时,摆弄指甲的动作略微一顿,唇边的笑意也略微僵了僵,只是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原样,抬起眼来看宁阳时,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说道:“原来还有这事。皇婶不知,家弟乃是家中独子,自幼就被家父宠着,难免顽劣,做事过了些也是有的。只不知这老者如今身在何处?若是无性命之忧,叫府上送些银子去,保管他与他那孙子日后衣食无忧就是了。皇叔想来是因着皇婶受了惊,这才要拿家弟问罪的。还望皇婶卖本宫个面子,去与皇叔说一声,这人也绑过了,民怨也消了,倘若皇叔消了气,便叫帝都衙门放人吧,家弟早些回府也好早些叫他拿着银两去给那老翁赔罪不是?”
宁阳闻言这才隐约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妙来,德妃并不知道拿人问罪是皇帝的意思,这府衙不敢放人是自然的,可是如果要严办,徐国公只有这一个儿子,还不得把这仇记到诸葛端云头上?只是她又没办法说明这事是皇帝的意思,只怕王府这回要背着这份怨了。
宁阳自知不好答,便往府衙身上推,说道:“人已到了帝都衙门,要留要放自该由衙门的人说了算,娘娘何不去问衙门?”
德妃听了笑着哼了哼,不冷不热地垂眸说道:“那些人?都是些七窍玲珑心肝,办事最会看人。这朝上谁不知皇叔位高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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