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姐姐,裕儿身上好热!”药还没煎好,就听家喜在草窝里冲张丰喊道。
张丰连忙去探张裕的额头,可不是?热的跟火炭一样!张丰连忙跑到河边砸了一盆冰块,又提了两罐冷水一起放在门外,用冰水浸了手巾给他降温。
张丰喂张裕喝了药,又不停替他冷敷,到第二天他的体温却仍然没有降下来。
早晨,张丰喂张裕吃了半碗粥,然后把另一半药也喂他喝了,就呆呆的坐在那里等他退烧,家喜盛了一碗粥递到她手上,她道了声谢,对家喜说:“谢谢你昨晚陪着我,吃完早饭就回去吧,免得大婶和大叔掂记。”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两剂药已经全部吃完,张裕的高烧仍然没有退。
徐大婶过来探望,见张丰一脸疲惫,锅碗都扔在地上,就一边收拾一边劝张丰道:“你也要歇歇才行,不然累病了可怎么好。”
张丰说:“不要紧,我晚上也睡了一会的。”
徐大婶叹口气说:“别强撑着了,我替你看着,你眠一会儿吧。”
张丰摇摇头,“我觉得还要再请医师来看看才行,大婶,你帮我看着裕儿,我再去一趟燕集。”
徐大娘拉住她说:“依我看还是别花这个冤枉钱了,那就是个草头医,救不了命的,前年李家的小二也是掉冰窟窿里了,请的也是燕集的医师,几百钱的家底全送给他还不是白瞎了?咱穷人生病历来都凭的是命,命大就熬过去了,命不好也只能认了,你把钱全扔水里,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张丰咬着唇,转头看了看小脸烧得通红的张裕,眼睛里迅速浮起水汽,她镇定了一下情绪,对徐大婶行礼道:“那我到城里去请一个高明的医师。拜托大婶帮我照看一下裕儿。”
当下张丰拿上这些日子赶做的绢花来到西市,卖了花,从张二娘口中打听到一个口碑不错的医师,在杏娘的带领下来到医所。
可是那位李医师却不想出诊。天气寒冷,路途又远,况且已经是半下午,看诊之后势必要在患者家中借宿,可张丰却是这样一付寒酸样,不用说家里的住宿条件肯定好不了,所以他不想出诊,他建议张丰把病人带到医所来看,可是张丰不仅耽误不起那个时间,而且她也没有办法妥善的把张裕搬运过来。
张丰再三恳求,杏娘也帮着说了不少话,李医师不想坏了名声,于是开出三百钱的出诊费。
而张丰全部的家底只有二百三十钱。
杏娘不平道:“哪有出个诊就要收三百钱的!加上药费还差不多!”
李医师沉下脸说:“出三百钱让老夫出诊的大有人在,何况现在可是腊月里,我也正打算这一两天就停诊过年去呢,你们若嫌诊费太贵,就另请高明吧。”
张丰咬咬牙,躬身请求道:“还请李医师走一趟。”
“出诊费拿来。”李医师不急不忙地说。
“我出门时没带这么多钱,先付二百好不好?剩下的一百和药费一起付。”张丰商量道。
“不可。”李医师的口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请稍待。”张丰说完扭头就跑,一口气跑到张二娘店里,气喘吁吁的对张二娘说:“二娘,请暂借我一百钱,过几天一定还你。”
张二娘犹豫片刻,还是数了一百钱给她,张丰一叠声的道谢,接过钱之后急忙跑走了。
张丰把出诊费付清之后对李医师说:“我已经详细讲了舍弟的病情,为了不耽误治疗,还请李医师带上可能用到的药材。”
李医师这次倒答应了,既然出诊难免,出诊费也颇为不菲,剩下的他还是能够为患者着想的,别的不说,治疗结果不好的话总是影响声誉的。
李医师在天黑时才到达张家的窑洞,进门后他先检查了一下陶罐里的药渣,不屑的摇了摇头,然后才仔细的给张裕诊了脉,胸有成竹地配了三付药,对张丰说:“一共六百钱。”
张丰点点头,强硬的说:“我要见到裕儿好转才会付钱。”
李医药很生气,指着张丰说:“你……难道老夫会哄你不成!”
张丰淡然道:“请您见谅。”
药童气愤的说:“你既然不信,就不要用我师傅配的药好了。”
“不用,又怎么能知道有没有用。”张丰说着把一包药倒进陶罐里加水煎了起来。
李医师哼了一声说:“竖子!就让你看看老夫的本事。”
张丰喂张裕喝了药之后,也不管那师徒俩,就坐在张裕旁边不断地给他换冷手巾,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张裕的额头,欣喜的发现竟然退烧了,她连忙跑出去淘米煮粥,这才注意到天已经快亮了。
张丰有些不敢见那对师徒,在厨房里煮好饭才磨磨蹭蹭的上去,李医师不客气地吃完张丰捧给他的清粥小菜,然后不客气对她说:“令弟吃了老夫的药已经退了热,快点把药钱付了,老夫要回去休息。”
药童不满的说:“哼,你这叫什么家嘛,房屋没有,床没有,被子没有,害我师傅整整坐了一夜。”
张丰讪讪地笑了笑,赔礼道:“李医师见谅。”
她动作僵硬的收拢了碗筷,然后对李医师说:“请暂时照看一下舍弟,我去去就来。”说完就急忙端着碗出去了,任凭药童在后面喊叫就是不肯回头。
张丰跑到村子里,硬着头皮敲开徐家的门,请求借六百钱,徐大叔沉默了好一会,进屋拿了一百钱递给张丰说:“只有这么多,你拿去用吧。”
张丰躬身称谢,捧着钱退出徐家。她当然知道徐家不会只有这么多钱,可是一百钱也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她无法抱怨人家不借给她更多。
然后她去找憨憨,明知道从憨憨那里不可能借到需要的数目,她还是去了,因为除此之外她无处可借。憨憨总共只有二十钱,他给了张丰十钱。
张丰怀揣着一百一十个铜板,躲在村边的桑林边哭泣,哭了一会还是不得不回去。
张丰捧着借来的一百一十个铜板跪在李医师面前,“我只有这么多,不足之数我可以用劳力抵偿。”
李医师冷着脸说:“你居然敢诳我!用劳力抵?如果没钱看病就用劳力抵,我的医所岂不是塞满了人!不用再说别的,跟我去见官吧。”
张丰挣脱李医师的钳制,决然道:“请再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一定把钱给你。”
药童说:“谁信你!你一去不回怎么办?况且谁有功夫等你?拿不出钱来就去坐牢!”
“我坐牢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是等一会儿收钱走人吧,我不会一去不回的,裕儿还病着呢。”张丰傲然道。
“你去什么地方?”李医师沉吟道。
“村里的大户曾经要我做他家的奴仆,我没答应,现在我就去应了,拿到钱我马上回来,还请你们好生照看我兄弟。”
李医师评估着她的话,点点头说:“快去快回,一个时辰之内没回来,我就带上药走人。实话告诉你,你兄弟不吃上七、八剂药是好不了的。”
这的确是实话,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付药确实是治不好病的。
张丰怀着悲壮而又忐忑的心情来到郭家门前。幸亏她因为要碗还书等事来过多次,门房还记得她,所以没有轰她,只是不甚客气地问她来此何事,张丰说来找郭启郭公子,门房不屑地说:“我家少主人没空见你,你走吧!不要自讨没趣。”
张丰急道:“这位大哥,我有急事找他,请让我进去吧。”
门房冷着脸说:“我家少主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你快点走吧,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哼,你这种人只会给人添麻烦罢了,少主人是不会愿意见你的,你不要连累我挨主人的骂,快点走!”
门房用自己的身体逼迫张丰后退,张丰强顶着压力,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那么请帮我传句话给你家少主人,就说住在山洞里的张丰愿意接受他的提议。”
门房琢磨了一下她的话,终于缓下神情说:“行,我就帮你说一声,你等着。”
张丰在门外瑟缩着,身上冷得几乎僵了,内心却如油煎一般,等了似乎有一整天那么长,才见门房出来对她说:“进来吧。这是少主人身边的扫雪,你跟他到后面去。”
那位叫扫雪的小厮瞥了张丰一眼说:“走吧。别让少主人久等了。”
事实上郭启根本没有在等她,到了郭启的院子后,张丰又等了好长时间,急得快要哭了才等到郭启的召见。
张丰内心如焚,却不得不勉强压下忧急,在郭启面前深深的躬下身来,谦卑的说:“小人愿卖身一年做公子的仆人,如蒙不弃,感激不尽。”
郭启踌躇满志的表情为之一滞,不悦道:“不行!要么签终身契,要么走人,想读完我家的书就走,哪有这样好事!我身边奴仆多的是,别以为谁稀罕你!”
张丰垂首道:“公子误会了,小人并非为了读书卖身入府,实是舍弟病了,请来医师诊治却付不出药钱,不得已小人只好求公子怜悯。公子侠骨英风,胸怀坦荡,请不要因小人的浅薄而生气。”
公子一词给人最直接的联想当然是礼贤下士、广招宾客的战国四公子,不过当时这个词并不用于直接称呼,而是用做第三人称,虽然张丰用的不对,但郭启听张丰称他为公子,仍然觉得很受用,而且张丰称赞他侠骨英风,也正正好搔到一个十几岁少年的痒处,因此心情大好,当下让人带她去签订契约,并允许她等兄弟病愈之后再来伺候。
张丰拜别郭启,拿到卖身钱之后立即狂奔回家,她觉得自己在郭家一定耽搁了不止一个时辰,也不知那师徒两个走了没有。
咫尺不能见
张丰跑回家,看见李医师仍在,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把余款奉上。李医师看了她两眼,抓住她的手腕在脉门上按了按,从药箱里捡了两味药递给她,轻淡的说:“把这两味药煎水服下,好好歇息几天,不要过于操劳。记住,三日后带令弟复诊。”
张丰被他突如其来的好意感动的愣怔了一下,眼见他躬身出了内室,连忙冲着他的后背说:“多谢。”李医师却理都不理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接下来的两天姐弟俩除了吃就是睡,到了第三天,张丰已是生龙活虎,而张裕也不再整天昏睡,可是复诊的事却让张丰为难之极。
张裕绝对不能再冷着了,可是他不去能行吗?那天李医师说的可是复诊而不是取药,可见还是要病人亲去的。
如果能借到一辆车子就好了,张丰想。可惜这年头的木头车比后世的汽车还少,整个郭家坪就只郭员外家有一辆,张丰是不敢去开这个口的,而且去也是白去!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向憨憨和徐家求助。她先找到憨憨,还了他的钱,再请他出一趟工,工钱照旧,憨憨自然欣然应允,听说是背张裕去治病,他甚至说不要工钱。然后两人又一起去了徐家,还清了借款后张丰提出借张被子用,徐大婶也是二话不说就把家里最好的一张被子借给了她。然后憨憨背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张裕去李医师的医所复诊。
张裕的卖身钱是一千钱,先付了药钱五百,又还了徐家一百,如果再还张二娘一百就会连两剂药都卖不到,张丰只好求张二娘允许她年后再还这笔借款。张二娘有些不高兴,说这等于被人借了两年的钱,又数落了许多话,总之就是说自己如何好心,不能让好心人遭到坑害,直到张丰答应每个月付她五个钱的利息,她才同意了多借两个月给她。
张丰本想多做些绢花,可她这时连买材料的钱都没有,和张二娘商量让她先出材料,做好后除去材料费每朵花少收一个钱的手工,张二娘有些意动,可是最终还是没同意,因为西市还有三天就休市了,她收了货也只有压到年后,又要压上材料费,等于多借出去一笔钱。
张丰手上只剩下二十几个钱,而且又断了营生,别说下次买药的钱没着落,就连正常的生活都维持不了几天。张丰愁得要命。
苦思了一整夜,张丰天不亮就钻进柴房理了一捆苇杆出来,然后按照编草席的方法编了个一尺见方的草垫,和一些宽窄不同的边框,用芦花、枯草作背景,用做绢花剩下的碎布拼出几朵小花,做了一个立体风景框,自己欣赏了一下觉得不是很满意,却也顾不得太多,争分夺秒的用一整天时间做了五个景观框。第二天一早就跑到长安城的横门外去兜售。
横门正对着西市的南门,两门之间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是却少有人对张丰兜售的东西感兴趣。张丰也知道自己做的东西登不了大雅之堂,因此对于那些大袖飘飘的士人、粗豪的武夫、惜钱的农人、吝啬的商贩,她都不会白费唇舌,只全力朝那些衣饰华丽的少男少女和少妇下功夫,总算她运气不错,晌午刚过就把五个景观框全卖出去了。
张丰赶回家后,在天黑之前又赶制出两个,可是天黑之后却没法干活了,因为家里不仅没有油了,就连柴也没剩多少,所以没有东西可以照明。
但是她最少还得再做五个才能凑出一剂药的钱。明天之后就要休市了,过年期间,李医师虽然不至于拒绝出诊,但像她这样的穷人却是肯定请不起他的。所以她必须赶在明天之前把药取回来,
安顿好张裕之后,张丰摸黑爬上小山向村子的方向眺望。村里只有少少的几点灯光,还几乎都是属于郭家的。张丰在小山顶上站了一会儿,回到窑洞拿上一捆理好的苇秆和昨天收集的一些其它材料,毅然往郭家的墓祠走去。
墓祠即祠堂,这时的祠堂均建于墓所,因此称为墓祠。郭家的墓祠并不大,一进院子、三间堂屋、两间厢房而已,因为新年将至,正堂中点着郭家子孙敬奉的长明灯。
张丰借着墙边的树翻过不太高的院墙,看看没人,便在堂屋门口的廊下就着微弱的灯光干起活来。
初时她还一边干活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随时准备在看守墓祠的人起来活动时藏起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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