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她还一边干活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随时准备在看守墓祠的人起来活动时藏起来,后来就渐渐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失去了警觉。正当她感到眼睛疲劳,想做个眼保健操的时候,忽然脑袋一疼跌入黑暗之中。
张丰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守祠人把她关在一间空屋子里,喊了半天都没人理她。她颓然坐在地上,不知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又担心张裕无人照顾,不由心中懊悔。
正担忧沮丧间,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位穿着宽袍的男子在两名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张丰看清来人时愣了一下,随即拜伏于地。
“郎君开恩,小人实在是万不得已才来此借光,而且小人并未进入祠堂之内,只在门外借了点光亮,求朗君放过我吧,下次再不敢了。”
郭锦看到张丰时也感到有些意外,事情的经过他已经听守祠人说了,但他却不明白张丰因何晚上不睡觉,偷入他家墓祠借光做活,因问道:“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再做,你可知私入墓祠是大不敬之举?”
张丰忙说:“舍弟被村童推入冰河之中,命在旦夕,虽然吃了几付药,却远没有痊愈,我想多做点活在医师休业前多取一付药回来,也好让裕儿多一分安全,可是我家里没有灯油,柴草也不多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来此借光。不过对于惠及小人的郭家先辈,小人心里实是感激不尽的,所以我一直都是恭恭敬敬地跪在门外干活的,请郎君饶恕小人这一次,小人和舍弟会永远铭记郭家的恩德。”
这一席话说得有情有义,又给了郭锦饶恕她的理由,锦郭原本也不欲过于为难她,于是说:“念你年幼无知,这次就不处罚你了,切记不可再犯!”
“谢郎君仁慈。”张丰再拜谢恩,然后站起身直奔正堂廊下,抱起那堆东西就准备走人。
郭锦有些好奇她日夜赶工到底做的是什么,便把她叫到跟前询问,张丰只得把做好的两个风景框拿给他看,郭锦看了一眼却笑了,“原来是你做的,昨天我夫人也买了一个呢。”
张丰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默然不语,郭锦见她面有急色,知她急着去市集换钱买药,便说:“你去吧。”
张丰刚抬脚要走,他却又叫住她说:“你为何不让推你兄弟入河的人家出药钱呢?”
张丰黯然道:“我没有时间和他们扯皮,我怕耽误了治疗。”
郭锦对张丰的印象又好了一点,不由得同情起她来,问:“这家人莫非就一点钱都没出吗?”
“是的。”
“你应该请里长主持公道,那会比你自己挣钱容易得多。”郭锦指点她道。
张丰心想,即使里长出面也不见得能让那家人掏出钱来,但她仍然恭敬地说:“多谢郎君指点。”忽然心里一动,长揖道:“请郎君主持公道。”
郭锦笑了笑,对身边一人说:“你带她去找里长。”
有郭锦的面子在那里,里长很快以雷霆手段替张丰拿到三百钱的医药费,张丰冷眼看着撒泼的马家夫妻,冷冷的说:“我本没打算问你们要钱,我只想让推裕儿下水的王八蛋也尝尝冬天下水的滋味。你们舍不得这点钱,我还不稀罕呢,我要的公道是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要不,这钱你们留着,这个帐咱们慢慢再算?”
里长连忙劝解,马家夫妇自知理亏也慢慢收了声,张丰冷冷的盯了金生一眼,转身离开村子,金生被张丰盯得打了个寒噤,吓得差点哭出来。
张丰顺利地取回两剂药,待张裕病愈,她又去卖了一次风景框,赚了百十钱交给张裕,又请了憨憨陪张裕同住,便前往郭家听候差遣。
张丰去见郭启,郭启看到她时有些不高兴,皱着眉说:“你怎么是个女的呀,也不早点说!”
张丰说:“公子要的只不过是个听候差遣的仆人,只要我能够达到您的要求,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您觉得小厮看起来更顺眼,我也可以扮作男装。”
郭启瞥了她一眼便忍不住笑了,“你还用扮什么男装啊,倒是扮女装更费事一些,算了,随你扮什么吧。你叫张丰是吧?这名字还行,我也不给你另外取名字了,你做的那个风景框挺有趣的,你这就去给我做几个吧,做细致些,我要送人的。”
“是。请问材料要我自己找吗?”张丰问。
“需要什么和侍酒说就行了。”
侍酒和侍剑都是郭启的近侍,侍剑跟着出门,侍酒管家。侍酒还略识几个字,侍剑则大字不识,郭启一直想要个懂文墨的书童,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那天听张丰解字谜,就知道她肯定不止识几个字的程度,而且年纪也正合适,便想拐她做自己的书童,哪知张丰不肯,郭启也不屑于强求,因此就罢了,那天张丰求上门来,他原想彻底买下她的,却被她用言语挤兑住了,结果只签了一年的契约,过后想想觉得自己吃了亏,本来还挺不甘心的,后来听说她是个女的,郭启也就不再觉得可惜了。
除夕那天,待忙完洒扫诸事,各种仪式尽皆完成,张丰便向侍酒请假回家,侍酒不准,张丰只得在郭家的仆人房里度过穿越后的第一个新年。
书童
从初一开始,郭家就每天迎来送往,满府的男女仆人被支使得脚不沾地,张丰虽为郭启的书童,却从未伺候过他的笔墨,而郭启因为不满意她的性别,外出访友一次也没带过她,张丰便一直被当作杂役使唤。
初七为人日,除了剪彩为人贴屏风之外,还有登高赋诗的习俗,郭启在城里吃了几日酒,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邀请几位好友到郭家坪做客,并去附近山岭登高。而郭锦也早已往几位高友处送了请贴,请他们人胜日来此相聚。
这一天来了很多人,张丰又成了烧火的,烧火其实是个好差使,又轻省又暖和,能得到这个差使张丰很高兴。
近午之时,郭启和他的朋友们外出登高,张丰仍然被留在府里,她眼巴巴的看着郭启,希望他能让自己跟随,可是郭启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书童,根本瞥都没有瞥她一眼,就兴高采烈地出去了。张丰无比失望,她本以为这次可以随郭启出去呢,这些人要赋诗不是吗?她这个书童为什么又被落下了?她本打算趁此机会看一眼裕儿的,错过今天不知什么时候再有这样的机会。
张丰曾经向管家请假,不仅没获批准还被狠狠训了一顿,又被教导了一通为人奴仆的道理,管家严肃地告诫她,身为奴仆要以主人为重,以差使为重,要处处为主人着想,不能因私废公,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她也想过向郭启求请,可是来了这么长时间,她见到郭启的次数却寥寥可数,而且还不是在近处。张丰不禁怨念:说什么做奴仆比庶民强,强什么强!吃的猪狗食,出的是牛马力,过个年才只有二十枚赏钱,连一套工作服都不发,还不准人请假,真他大爷的没人性!
尽管心里不爽,张丰还是得好好干活,打扫客房、铺床熏香样样不敢马虎。
近晚,郭启等人尽兴而回,这时宴席早已经备妥,大家稍事休息之后便入席欢宴。
郭启和他的朋友是和郭锦等人分开坐的,大概是为了彼此方便,中间还用屏风隔断了,屏风上还非常应景的贴着许多彩绢剪成的花朵和人形。
席间有人提议射覆,于是便让人拿来一个铜盂和一些日用品,侍酒坐在末席把东西覆在盂下,让郭启等人轮流猜。
射覆虽然是猜东西,但猜不猜得中还在其次,主要是这个射覆词,它不仅得是一个包含谜底的谜语,而且还要合乎易经的卦象。
最著名的射覆是三国时一位名叫管辂的人所做,此人好天文,精易理,是有名的八卦大师,他一生做过很多次非常精准的射覆,其中有一个是这样的:内外方圆,五色成章,含宝守信,出则有率,此为印囊也。这可不是瞎猜猜出来的,而是起卦推算出来的,此射所起的为《地天泰》卦。
这种玩法实在是非常费神,一轮下来就有人撑不住了,说不如直接玩猜谜,这个建议立刻得到多数人的支持。
作诗、联句、猜谜、下棋是当时的主要游戏,当然还有赌博类的樗蒲、双陆,竞技类的射箭、蹴球等,但智力游戏却是最普遍的,因为它不仅玩起来方便,而且也更“雅”。不过郭启却比较青睐竞技类的游戏,不然玩博戏类或是棋类也还好,最不耐烦的就是猜谜,所以他刚从射覆中解脱出来就又陷入了猜谜的烦恼。
这时他才又想起了张丰。
侍酒在客院找到正在给各屋送炭炉的张丰,把她叫回郭启的院子之后,扔给她一套借来的衣服让她换上,然后带她来前厅,安排她坐在郭启身后。
那时的宴席是分开坐的,一人一个坐席,一人一个饭几,亲信的仆人坐在主人身后,随时听候使唤。张丰仅穿着两层单衣跪坐在冰凉的地上,若不是屋里放着几个大火盆,她准得当场冻病。
在猜谜的过程中,张丰的表现并不出色,她比较擅长猜字谜,其他就非常一般了,如果遇到典故就更是只有干瞪眼的份,不过总的来说还算差强人意。
张丰想讨好郭启,她见郭启对这类游戏感兴趣,便趁他离席更衣的时候对他说:“我知道一种新游戏,玩起来又爽快又热闹,公子想不想听一听?”
“你说说看。”郭启不甚在意的说。
“这种游戏叫击鼓传花,于席间置一面鼓,再准备一束花,鼓起时开始传花,鼓停时花落谁家,只需表演一个自己擅长的节目既可。”郭锦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但郭启的性格似乎更像他的母亲,张丰觉得他应该会喜欢热闹简单的游戏。
张丰没猜错,郭启刚一听完就说:“这个玩法倒是不错,热闹有趣,又能各展所长,避免了出丑的尴尬。只是这鼓找起来却麻烦。”
“可以用别的东西代替,比方铜盆,以著击碗也可以,不然干脆用手拍击几案都行,至于花,用丝绢或是手帕结一个花球即可。”
“唔,这倒简单。你从哪听来的?”郭启问。
“从一个老乞丐那里。我还有一个新游戏,公子要不要听一听?”张丰问。
“你说。”郭启这一次就认真多了。
张丰便把游戏内容说了,郭启听后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游戏,不过是一个算题罢了。”
张丰说:“当成游戏玩有何不可?我觉得比猜谜还好玩些,试想你坐在那里智珠在握,轻易就能揭出别人无法猜到的谜底,不是很爽吗?”
张丰这样一说,郭启立即会意的笑了,“快点把解谜的方法告诉我。”
张丰说:“很简单,只要用别人算出的得数减去二百五十就可以了。所得之数,第一个数字就是第一个数,后面依次是第二个数和第三个数。只要计算无误,就不会出任何差错,不信公子可是试一次。”
郭启当即和张丰互饰甲和乙,试了两次,果然无误,于是牢牢记住题目,打算找个机会在朋友面前露一手。
“你的招数倒不少,这个又是从哪得知的?”郭启问。
“是以前先父逗小人玩的小游戏。”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郭启好奇的问。
“他只是个卖草席的,不过他胸怀大志,勤习六艺,期望有朝一日像王丞相一样一飞冲天,可惜到死都只是个卖草席的。”其实张父的事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个故事而已,可是张丰说着这些事,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很辛酸。
郭启现出些微同情之色,说:“你给我出了两个好主意,我要奖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请公子准我半天假,让我回家看看裕儿。”张丰躬身请求道。
“行,明天客人走后你就回去一趟吧,如果是下午走,你还可以在家里过个夜。”郭启慷慨的说。
“谢公子!”张丰这下高兴了。
回到席上,郭启说:“我刚学会一种新游戏,叫做击鼓传花。”然后把规则说了,问大家愿不愿试试,一帮人全是十几岁的少年,没有谁是不爱热闹的,于是哄然响应。
侍酒把郭启的脸盆和他卧房里插瓶的梅花拿到席上,然后被蒙上眼充当击鼓人,第一个中招的是一个文弱的少年,他吟了一首诗;第二个中招的就是那个提议射覆的少年,他果然比较喜欢麻烦,说要弹琴,郭启只好借出他父亲的琴让这位同窗表现清高。其他人则或歌或吟或吹萧弹琴一不而足,轮到郭启时他却舞了回剑,宴会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尽兴而终。
第二天送走客人时差不多到了中午,张丰又磨蹭了一个多时辰才去和侍酒说回家的事,侍酒向郭启求证,郭启说:“是我说的,让她走吧,把这盘点心也让她带回去吧。”
张丰提着点心一口气跑回家,还没进院就喊道:“裕儿,我回来了!”
张裕很快就出现在窑洞门口,满脸惊喜的笑容,大声喊姐,张丰见他扎撒着两只泥手,身上脸上也蹭的尽是泥巴,不禁生气地斥道:“裕儿!不好好养病谁让你摆弄这些东西的!”
张裕嘿嘿的笑了一声说:“我早就好了,闲得慌嘛。”
张丰白了他一眼,“闲得慌就找家喜玩去,大冬天的不许弄这个。憨憨呢?”
张丰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去,张裕紧跟在她身边说:“他给人帮工去了,邻里有户人家出殡,他帮人掘墓去了。”
张丰点点头嘟哝道:“冬天总是死人。”她烧了温水让张裕洗手,然后淘米煮粥,一边说:“柴米都快没了,为什么不去买?我不在家的这些天,又没好好吃饭吧?过来,帮我烧火。”说着让出烧火的位置,把带回来的点心放在他手边说:“吃点心吧。”然后就出了厨房,屋里屋外的收拾起来。
不久憨憨回来了。憨憨原来住在村里的土地庙里,那个小庙不仅残破,而且非常小,大概只有三米深、两米宽,倒留了整整一面墙当作门,冬天冷得要命,夏天正当午的时候能晒进去多半间屋子,所以憨憨是乐意住在张丰家的,不过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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