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丰笑了笑说:“不会的,我是叫花子出身,没屋子都照样睡,何况在屋子里呢。”
朱挽一笑,“那就好。”
张丰也没问他房间让给自己他要到哪里休息,朱挽一出去,她便安心地扑到床上,不一会就沉沉睡去。这两天她被段珙关起来,虽然有的是时间睡觉,但她哪敢放心睡!所幸段珙不知是不愿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多生事端,还是出于别的考虑,总之没有再刺激她,只是他那种评估货物的目光让她觉得极不舒服。
感觉才睡了一会儿,朱挽就过来叫她起床了,张丰闭着眼睛爬起来很快把衣服穿戴整齐,跟着朱挽爬完院墙爬坊墙,一路躲着更夫巡役向城门走去。
段隶死了,段珙肯定是要报案的,但那至少要等到天亮衙门开了才可以,至于封闭城门全城大索,即使有司同意,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付诸行动的,不过朱挽虽然在段隶的房间写上了“杀人者游侠朱挽”的血字,段珙也不会放过张丰的,肯定会连她一起报复,因此他们必须赶在段珙的人找到她家之前,带上裕儿逃之夭夭。
翻城墙是不可能的,这里是长安城,城墙足有三丈高,两人来到城门附近,找了个角落躲起来,城门一开,便在第一时间出了城。
何去何从
张丰和朱挽出城后一路急行回到家里,把大致情况对张裕说了一下,张裕虽然不舍得这个家,可是生死攸关之时却容不得犹豫,只能和张丰一起紧急收拾方小说西。
张丰钻入密室起出存款,看了看张裕收拾出来的一大堆方小说西,叹了一句“破家值万贯”,忍痛舍下那一堆宝贝,只捡了菜刀、铁锹、衣服还有那床托徐大娘做的新绵被,最后又添了一只陶罐、两副碗筷,分装在两只藤筐里,和朱挽一人背了一个,张裕执意要带上那几本书,张丰只好也装到筐里,与憨憨话别几句,便急急拉起张裕走了。
张裕依依不舍的回头,问张丰:“姐,我们还能回来吗?”
张丰说:“我们会有更好的家。现在得先逃出性命才行。”
桑树岭在长安城西,太学在长安城南,为了避开可能出现的搜捕,他们没有从此向西,而是从北边绕过长安城往方小说走。
将近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冷了,好在三人都是吃惯苦的,累虽累,倒也没显得多么狼狈,只是张裕显得很凄惶,总是问:“还要往前走吗?已经离桑树岭这么远了,应该不会有人追来了吧?”又说:“不知憨憨能不能看好家,他成天在外面,可别让人把方小说西都搬走了。”
张丰便说:“那些方小说西倒罢了,我只怕他乱说话。”
张裕忙说:“不会的,憨憨很可靠,交待过不让说的话他不会说的。”
张丰点点头,其实憨憨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人的,张丰唯一嘱咐他不可说的只有朱挽和他们在一起的事,不过即使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她也落不了一个无罪的对待,无非情节轻重而已。然而无论轻重,她都无法在京师这一带露面了,虽然她不是名人,被人认出捉去领赏的几率很低,可是这种事却侥幸不得,一旦碰上就别想活命了,为安全计还是逃得远远的好。
“家喜昨天说好来我家的,看到我不在家里不知会不会生气。”张裕念叨。
张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张裕对那个地方真的很有感情,当然她也很有感情,但却没有张裕那么深的归属感。“如果我没到别人家当仆佣,而是一直呆在桑树岭,会不会也和张裕一样?”张丰自问。
“大概还是比不了。”她想,毕竟她一直都有跑到晋国去的打算,放弃亲手建造的家虽然确实很舍不得,但她却是早有思想准备,只可怜裕儿,好容易有个家,刚过上满意的日子,就要被迫离开。
现在还在逃难中,途中会出现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张丰无力做出保证,只能摸摸他的脸表示一下无言的安慰。
朱挽扭过头笑着说:“裕儿,男儿志在四方,搬个家有什么可难过的?天下间像桑树岭那样的地方多的是,以后重新挖几个窑洞也容易,那些盆盆罐罐的你们自己就能烧,只要你喜欢,那样的家随时都能重新建一个,有什么舍不得的?”
张裕被他说得有些讪然,嚅嗫道:“我只是觉得那些方小说西可惜了,还有几十个烧好的碗没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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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丰怕他难为情,也苦着脸说:“我只心疼放在沈家的那笔钱,还有一万六千多呢。”
朱挽不在意的说:“我帮你换成金子带出来好了。”
“金子!居然能兑换成金子!”张丰惊讶的睁大眼睛,随即懊悔地说:“我要是早知道,早就换成金子埋到密室去了,何至于一直放在别人家,守得那样辛苦!”不禁自艾自怨道:“我怎么那么笨,那么没见识,那么自以为是呢?哎哟我不想活了,裕儿,帮我找块豆腐来,让我一头撞死算了。”
张裕很久没看过她这种样子了,忍不住笑起来,脑子里想起刚从西市出来的那段日子,那时他们也没有家没有钱,可是每天照样过得很快乐,于是忽然觉得就算重新开始也没什么,心情便明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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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挽说:“后悔什么?少不了你的钱就是了。”然后取笑道: “总算有点小孩的样子了,小小年纪总是老气横秋才让人嫌呢。”
张丰说:“什么老气横秋啊?我那叫少年老成。”
张裕帮腔道:“我姐过了年就十五了,不能算小孩子了。”
张丰说:“就是,你那样的才叫老气横秋呢,朱大叔!”
朱挽被人叫大叔,不但不生气,反而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纵声大笑,“乖侄女,快些走了,不然今晚上可赶不上宿头!”
张丰正要加快步伐,张裕拉住她背上的筐说:“姐,我来背!”张丰正觉得肩膀疼,便把筐给了他,张丰走路还在行,肩挑手提的事还不如张裕。发现这个事实之后,张丰忽然有些内疚,担心的说:“不会把你压得不长个儿吧?小小年纪总是背方小说西,——我真不该让你一个人打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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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裕咧嘴笑道:“不会,你看我今年长高了多少!”说着骄傲地挺起胸脯。
“可不是,正长个儿呢,更不能压,来,还是我来背吧,我不累,重的方小说西都在朱大哥那里呢。”张丰说着便要接筐,张裕闪身躲过去,说:“我是男儿,这些事原该我做。”小跑着赶上朱挽,和他并肩而行,朱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像个男子汉!”
当天,他们越过长安城,又向方小说走了十余里,天黑之后才赶到一个破旧的寺庙里,在那里借宿了一宿,第二天继续向方小说。
逃跑路线是朱挽制订的,张丰、张裕只是知道个大致方向罢了,两人都没出过门,对道路城乡等等就是两眼一抹黑,只有依赖朱挽,事事听从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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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挽当然是值得依赖的,可是当他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告诉她,要把他们两个送到一个叫做三里堡的地方安顿时,张丰便开始沮丧起来。
朱挽说三里堡地处长安方小说北方,和桑树岭及太学的方向正相反,且地方偏僻,段家的人一定不会找到那个地方,又说那里的山比桑树岭大多了,想在哪儿挖窑洞都行,让他们只管安心住下。
可是张丰却不想在什么三里堡安家,她原本是打算就此离开秦国到晋国去的,当然,朱挽又救了她一次,她不能再让他免费护送了,但掏钱雇他总行吧?大不了把放在沈家的那笔钱全给他,只要自己和裕儿能离开这个兵戈之地就行。于是她对朱挽说:“我不想再住在秦国了,我想到晋国去,你可以送我们吗?”
她以为以朱挽的个性,虽然已经偿还欠她的人情,也应该能答应,不料他却一口回绝,说自己有事走不开,让他们好好在三里堡住下,不要轻率行事,自己抽出身来的时候会去看他们。
张丰感到很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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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挽想不通她为什么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于是便问了出来,张丰闷闷不乐的说:“我听说那边比较安定。”朱挽好笑地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我可听说那边的百姓日子并不比这边好过,最起码在这边你还可以任意上山打柴下河捞鱼虾,可那边的山林河湖却都被大族占了,根本不允许百姓取利,到时候你要烧陶,柴禾便只能全靠买了。”
张丰也不解释,只说:“我就想去那里。”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张裕看看朱挽,又看看张丰,想要替姐姐解释,张了张嘴又闭上,默默地牵住张丰的手,向朱挽求道:“朱大哥,你就送送我们呗,我们给你钱还不行吗?”
朱挽沉下脸道:“小孩子家懂什么!那里岂是容易去的,快别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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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丰默然,心想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她一直觉得去晋国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无非多走点路,注意安全而已,就算路远,走它个一月两月还不就到了?更何况西安到南京也算不上多远,估计最多也就是两千多里吧?她平常一个时辰就能走二十多里,那么一天走个一百里大概没问题,这样算下来的话,一个月就能走到了。可是这次出门,她才知道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距离确实可以靠双脚来缩短,可是没有地图,她怎么知道该走哪条路?要什么时候行什么时候止,才能避免危险?
更可怕的是才走出家门就开始感到惶恐无助,像个置身荒野的孩子似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怎么可以!这么软弱、无能、没有自信心,如何能在这个乱世生存!张丰狠狠地批判自己。
当晚,朱挽带着他们来到一家农户门前,高声叫道:“彭里长,朱挽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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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请进!”朱挽的话刚落,立刻从屋里传出一个高亢的声音,接着便听见“吱呀”一声,透过低矮的院门只见堂屋的地上烧着一个红红的火堆,几个人影从火堆边站起身迎出来,纷纷热情地叫道:“朱壮士!”“朱壮士。”
一个矮小精瘦的汉子说:“一别两年,朱壮士无恙?大家可是都念着你呢,快请进来,说说你的英雄事迹,听河西堡的韩大说,你前些日子又做了一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这两位小朋友是?”
朱挽说:“是我的朋友,他二人曾经帮过朱某,如今无家可归,想请彭里长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地,不知里长肯不肯帮朱某这个帮。”
那位里长说:“好说好说,天冷,快进来喝碗热水暖暖身子,可别冻坏了。”拉着朱挽的手往屋子里让,一边高声喊:“勇子娘,快烧点热汤来,再做些吃的,朱壮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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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嘹亮的应了一声,随之一个高挑的女人从里屋出来,说道:“朱壮士来了?快请坐!”就着火堆点亮油灯,端着往厨屋去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扒着门框冲朱挽说:“朱大哥来了?”招呼完之后也一扭身到厨屋帮忙去了。
堂屋里没点灯,众人守着火堆口沫横飞地重温了一遍朱挽为三里堡除害的事情,又问他最近做了什么事,气氛非常热烈,正说着,里长的妻子和女儿端来热水和馏好的面饼,朱挽三人吃过之后,众人虽然意犹未尽,但仍然知趣地告辞回家,让客人休息。
第二天早晨,朱挽对张丰张裕嘱咐了一通便走了,两人跟在他后面走到村口,张裕目送朱挽走远,问张丰:“朱大哥还会来看我们吗?”
张丰却只是看着那条蜿蜒的小路,看着视线内陌生的山野,除了身后的小村之外,极目不见人烟的荒凉景象,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陷在草丛里的蚂蚁,那样渺小又孤独、无奈,不知该何去何从。听张裕相问,她只是情绪低落的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有说就往回走。
彭里长家里,里长夫妇已经出去了,他们的女儿妮子扫完院子,背上一只筐去拾柴,妮子的弟弟,只有七八岁的彭勇顾自跑出去玩,院子里很快只剩下张丰姐弟。
彭家姐弟不理他们,张丰也没有心情去讨好,因此既没有跟着妮子去拾柴,也没有自己找活干,只是翻出一件张裕的旧衣缝起补丁来。
只是她补衣服补得很不专心,手指被扎了好几次,而且出神的时候也比做活的时候多,一件衣服竟补了将近一个时辰。里长挑水回来,看见张丰张裕一个坐在堂屋里呆呆出神,另一个则在旁边看书,竟没有一个人干活,全都一副等饭吃的架势,心里顿时不高兴起来,他忍着气把水挑进厨屋之后,走进堂屋,决定教训教训这俩搞不清状况的小子。
张丰张裕见他进来,连忙站起来打招呼,他嗯了一声,径自走到那张破旧的几案后坐下来,沉着脸说:“你们两个过来,我有话和你们说。”
两人走到前面,张丰微微躬身道:“请讲。”张裕说:“愿听长者教诲。”
他俩的彬彬有礼并没有换来彭里长的好感,他皱着眉头又嗯了一声,开言道:“朱壮士对我三里堡有恩是不假,你们是他的朋友,如果只是来做客,我彭某人当然会好好招待,可你们是来安家落户的,这就不能没个计较。你们是打算在堡里做屋另住,还是打算住在我家?如果打算自立门户,要怎么过日子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是打算在我家吃住,那就要把话说明白了,我可不会白白养着你们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看他们才又接着说:“如果你们付得出食宿钱,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没有,我受了朱挽所托虽不会把你们赶出去,但要是你们不好好干活,可别怪我不给你们饭吃。”
张裕涨红了脸,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张丰却平静的应道:“这是自然,我们也没有让您养活的道理,请允许我姐弟再住一天,明天清早我们就离开。这一天一夜的食宿之用,我会用钱来抵的。不过走之前我想向您打听个事,请问您知道去洛阳怎么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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