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信目光闪烁了一下,很快做出决定,“好,一年就一年,我是不急的,你也休想走,到时候若是你的预测不准,看我怎么收拾你。现在说说你的预见吧。”
事到如今,张丰也不敢奢望能脱身了,只要她和裕儿不被糟蹋,不被折磨就行,至于以后,过一天算一天吧。她苦笑了一下,然后便木着一张脸,眼睛空茫地平视着墙面说道:“这次伐晋,天王将征发八十余万士卒,号称百万之师,与晋军决战于淝水之畔,晋军大败秦师,秦国将从此陷入战乱之中。”
余信震惊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然后无法置信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张丰顾自思考着自己这样做的得失利弊,呆呆靠在几案上,余信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看见她在那里神游物外,便觉得她那副沉静忧郁的样子很有高人风范,连带着平日所见的种种异常之处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就连自己对她的喜爱也跟着有了更好的理由,至于她不喜欢自己,当然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何况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入不了她的眼。
不过虽然心里已经起了种种变化,余信却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笼络讨好之意,仍然让她当自己的侍女,使唤她做这做那,也仍然不时有分寸的轻浮一下,而张丰也照常伺候着余信,态度依然恭敬,对余信的轻薄言语仍以忍耐和无视为主,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可实际上余信对张丰比以前宽容多了,以前张丰想见张裕,向余请假十次里面有五次都会被驳回,现在却没有一次不准的,而张丰则公然把给余信的点心当成礼物带给张裕,态度明显放肆很多。
只是两人每次见面都会有人随行,虽然跟得并不是很紧,总归还是让人不舒服,而且见面地点不是在官作坊就是在府衙里,跟互相探监似的。
张丰并没有对张裕提起这番变故,只说这些大权在握的人总是不容违逆,一旦感觉被冒犯了,就会利用职权整治别人。张裕当然免不了为张丰担心,但他对自己的生活显然很满意,他和师傅同吃同住,各项用度都比别的学徒要好,也学会不少事情。
张丰想,这就好,虽说从此更不自由了,可总比被人折磨得活不下去强。不过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太沉不住气,考虑不周,结果不但没达到目的,反而激怒了余信,若非如此也没有后来的麻烦事了。“唉,”张丰暗暗叹气,“看来自己还是太不成材了,这样子也就只配种田罢了。”
余信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没有把张丰预测的事告诉慕容冲,不过张丰那天在画诺房大呼救命,以及余信在张丰出门时总是派人随行监视的事还是传到了慕容冲耳朵里,慕容冲口气很随便的问余信原因,余信说张丰呼救是因为有白蚁落到她脖子里了,至于派人盯着她,是因为她想辞职到洛阳投亲,而自己不想放她走。余信的霸道慕容冲是深知的,只要不是性暴力方面的问题,慕容冲倒也不会多想,于是一笑置之。余信瞅了一眼张丰,只要她不告状,他才不怕别人乱说。
转眼到了十月,刚刚入冬的天气,因为身体还没来得及适应,感觉上竟比数九寒天还要冷,张丰决定给自己和裕儿各织一套线衣线裤。
不过在衙门里织是不行的,别说没多少空闲,便是有也不行,万一被余信看见再抓去做义务劳动,那不是自找麻烦嘛!所以她只能每天夜里赶工。好在大件的衣服不需要总是加针减针,而且又是穿在里面,针脚不太整齐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完全可以摸黑干活。而张丰对于织平针也已经熟练之极,在黑暗中根本连眼睛都不用睁,就能以不输于白天的速度一圈一圈织下去。
这天晚上,她正坐在床上机械地织着衣服,忽然听到轻轻的敲击声从窗户上传来,她脑子一激灵,一声“谁?”便脱口而出,正自后悔,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是我,朱挽。”
张丰连忙打开窗户,一时间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直到朱挽跳进来,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凭着直觉问道:“怎么不走门?”
朱挽嘿嘿一笑说:“这几个月被人追杀,躲躲藏藏都成习惯了。”
“你又惹了什么人?”张丰问。
“慕容垂。”朱挽混不在意的说,“带你出长安那次,我不是专程去找你的,而是受人所托去谋刺慕容垂的,结果准备了两个月还是失败了,五十金赏金也没拿到,只把你的钱给带出来了,不过后来被人追杀,没时间做营生,便把你的钱花了。”他讪笑一声有些惭愧的说:“我确实是一逃出来就给你送钱来的,哪知到了三里堡彭里长却说你们去洛阳了,我一面躲避追捕一面往洛阳方向寻你们,路上却听人说你们去了平阳,先还不知是真是假,但听到那句‘臭要饭的’就知道必然是你无疑,便打算转到平阳来找你们,谁知在雍州又受了伤……结果到现在才到了这里。呃,虽然你们现在用不着我救了,可钱的事我总要交待一下,你放心,我笔钱我一定会还你,不然就算替你做苦力来抵也认了。”
张丰暗喜,言道:“谁说不用你救了?我们被强行扣在这里正愁无法脱身呢,你若能带我们离开平阳,送我们到晋国去,那笔钱就算抵消了,之前你的救命之恩,我以后再报答你,如此?”
朱挽说:“好!就是如此便了,至于救命之恩,你也救过我一次,就不用再提了。”
朱挽执意不把给她干粮那次当作施恩,张丰当然也不会执着,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再坚持了,反正我也不是游侠,不讲究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朱挽哈哈一笑,问道:“裕儿呢?”
“裕儿在官作坊做学徒,吃住都在那里。”张丰叹一口气说:“府衙的余长史要我做他的侍女,但我想离开,为了防止偷偷溜走就把裕儿放进官作坊,实际上就是挟制我的人质,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脱身的办法,这几个月头发都快急白了,你有办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把裕儿从官作坊那人大监狱里救出来吗?”
“我明天去看看再说吧,裕儿的床在哪儿?我先睡一下,快累死了。”朱挽打着呵欠说。
“呃,从这里向前三步就是,床上只有麦草,被子被裕儿带到作坊里去了。”
“呃,那算了,我到柴房去睡。”
张丰不好意思地说:“今天就委曲你了,明天这再去买一床被子。”说起来有“公职”的人到底不一样,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张丰就已经脱贫致富,再也不会为了买一张被子思前想后了。
朱挽说:“不用麻烦了,我不住你家,免得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朱挽说了不用,张丰还是买了一张新绵被,并把它改成睡袋的样子,又买了一担麦草堆在厨房里,方便朱挽做窝。朱挽很高兴,经常在夜里高来高去地出入张家,三天里倒有两天是宿在张家厨房里的。
过了几天,又是在张丰摸黑织衣服的时候,朱挽敲开窗户跳进屋来对她说:“我可以把裕儿带出来。”
随后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在夜里出城,并在一夜之间离开余信的视线。
平阳城虽然不是长安那样的大城,但爬城墙仍然是不能行的。挖墙根也不行,不说夯土的墙根有多硬,只说对着城墙挥锹,若是被人看见了,还不被关进大牢?上下都走不通,难道要从城城门出去?可是张丰上班的时间可比开城门早,如果余信到府衙后没见到张丰,肯定会像上次一样派人拦截。
“要是有个通往城外的狗洞就好了。”张丰说。于是朱挽便又去绕着城墙寻狗洞,但寻了两天却一无所获,张丰沮丧地说;“原来传说都是假的。”
“什么传说?”朱挽好奇地问。
“当然是城墙有狗洞的传说。”张丰漫不经心的答道。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没听说?”朱挽好笑的问。
张丰答不上来,只好不吭气,只是发愁的问:“那要怎么出去呀?”
“走城门。”朱挽说,“余信知道你要去洛阳,肯定先到码头去追,那我们就不走西门,也不去乘船,出南门走陆路也是一样的。其实要去晋国最近的路是从长安直直向南,根本不必走洛阳。”
“啊?居然是这样?”张丰后悔死了,当初一说到晋国去,只顾想从西安到南京去了,她拼命回忆中国地图和火车站点了,根本没想到疆域国界什么的,才做了南辕北辙的事情。这次一定不能自己乱闯了。
“那岂不是要再回到长安去?”张丰问,
“那倒不必,从这里向南到雍州再到洛州,然后入巴方小说也是一样的。”
张丰懊恼了一会儿,才又想起出城的事,问道:“如果余信往四个城门都派了人怎么办?”
朱挽说:“那就走离州衙最远的南门,只要在近处找到妥当的藏身处,躲上一个白天,余信找不到人,摸不清往那方向逃了,最多只是沿河往洛阳方面搜索,我们再赶上一夜路走得远远的,也就安全了。”
张丰嘘了一口气,“那就全凭你安排吧。这里有两千钱,也都归你支配,该买什么,你看着办就是。”
“呃,钱还是你拿着吧,我大手大脚惯了,手里存不住钱,可别花完了路上没钱用。”朱挽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那就一人拿一半吧。”张丰不由分说把铜钱分了一半给他,人家一个侠客,用钱怎么好意思向别人伸手,估计饿死都不会开口的。
朱挽也没有再推辞,收起钱便抱上睡袋到厨房去了。
又过了两天,朱挽说要借铁锹一用,拿去后便没有再拿回来,又过了几天,对张丰说一切准备就绪,明天晚上就可以行动了。
张丰控制着紧张不安的情绪把一天的差当下来,临下班时本想称病请一天的假,又怕余信再起疑心,反而弄巧成拙,就没敢多事。回到家里以后,趁着天还没黑和了一大盆面,做了一大堆干粮,然后便坐立不安地等待朱挽把张裕带回来。
四更天过后,窗户上又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张丰急忙开了窗,问道:“怎么又不走门?可是被人跟踪了?”
朱挽把张裕托起来送到窗口,口中答道:“恐敲门声大惊动了人。”
张丰了一声,待两人进来,重新关紧窗户,点了一支小小的火把,拿出干粮和水让他俩吃,自己则收拾起包袱来。因为被子体积比较大,她试着打起了背包,只是从来没学过,捆得不太好看,但无论如何总是把该带的方小说西都带上了,三个行李卷里衣、被、鞋、干粮、水一样不少,往背上一背就可以走了。看看有些不合常规,为免引人注目又用旧布包了一下,弄成包袱的模样,这才停下来坐等出门。
看看到了五更天,三人背上行李出发,来到距府衙最远的南门,躲在城门附近等待出城。这个情形几乎和一年前一模一样,张丰幽幽地叹了口气,郁闷地说:“也不知我是不是和冬天犯冲,每年冬天都要出个事,就没一年能太太平平过去的。”
朱挽轻笑道:“可能是吧,也许到了南边天暖的地方就好了。”
张丰咬着牙,发誓似的说:“一定是!等到了江南,我们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
张裕整个晚上都显得很紧张,几乎没说什么话,这时也因为长时间的等待松懈下来,凑趣道:“姐的运气既然在南边,那我们一定可以找到桃花源的。”
“桃花源是什么?”朱挽不解的问。
“呵呵,一个好地方,以后讲给你听。”张丰轻笑道。
因为不敢大声说话,三个人的头凑得很近,朱挽鼻子里钻进一缕幽香,心里莫名地一热,抬眼看向张丰,只见她脸上正挂着微微的笑意,目光却已经转向了远处,柔和的面部轮廓在黎明的微光中极其生动,不由想,臭要饭的长大了。
正失神间,张裕已经凑过头来,对着他的耳朵说:“那是一个种了很多桃花,与世隔绝的地方,有很多上好的田地、桑林果园、河流山丘,却没有官府和大族,不服瑶役也不用交赋税,所有自己种的庄稼、织的布、捕到的鱼、树上的果子,全都是自家的,朱大哥,你说这样的地方好不好?”
朱挽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做梦!”
张裕原本还想游说他和他们一起去找,然后一起生活,这时便再也无法出口,有些沮丧的说:“你不信算了。”
朱挽没好气地说:“我肯定不信,没人会信,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地方!你说的那是仙乡吧?”
张裕的底气也不是很足,却仍然不服气地说:“我姐说有就一定有,你不信算了,等我们找到了看你怎么说!”
朱挽笑道:“她哄你玩的,你也当真,傻小子!”
张丰却信誓旦旦的说:“我们一定会找到那个地方,到时候看我不指着鼻子笑话你!”
朱挽好笑的摇摇头,心想张丰看起来老成,倒底还是太天真了,这种话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听来的,竟然也能当成正经话信之不疑,还要去找,真是太胡闹了。日后一定要好好说说她。
城门开后,三个快速地出了城,直奔城外的山神庙,朱挽在那里庙里的神龛下挖了一个大坑,只要藏过这个白天,他们就能远走高飞了。冬天的早晨行人稀少,三人衣着普通,除了走得太急之外并没有其他引人注意的地方,便是有个看到,想必也不会有人多加注意的。
走进山神庙,钻进藏身的洞里,三个才齐齐松了一口气,又小声说了几句话,便各自闭目养神,静待白天过去。
官作坊的小吏受余信所托看管张裕,上工时听张裕的师傅报说张裕失踪,忙向余信请罪,余信见张丰没来衙门,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是不是跑了,但想到她上次迟到的事情,又想她昨天就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也许又是身体不适,便派人到她家里却确定一下,谁知没等探视的人回来,就得知张裕失踪了,这下再无疑问,一定是逃走了!
余信立刻派人骑马追向渡口,不久得到回报,在码头没有发现张丰姐弟。了解到有一趟开往风陵渡的船一大早就开出了,余信一面派人追赶,一面让人到四门询问,衙门里一派紧张。
这种兴师动众的作法很快惊动了慕容冲,慕容冲直觉此事不同寻常,抛开应酬来到府衙寻问缘故,余信半真半假的说:“此女颇有不可思议之处,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下官怀疑她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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