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路,申时才赶到河津,好容易等到了渡船,两人却都没有钱,张丰只好把春游那天戴的一支珠钗充了船资,连人带马一起过了河之后,回首对岸没有再看到疑似追兵的人,张丰总算松了一口气。
河津往南百里即是风陵渡,往西便是冯翊府,因张丰一直声称要到洛阳寻亲,怕慕容冲在这个方向张网以待,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往西走。
冯翊已属于京畿地区,官道四通八达,在官道上夜行还是挺安全的,因此两人决定连夜赶路,第二天早晨再把这匹打着平阳府印记的马处理掉,隐藏行踪和张裕会合。
事关生死,也就顾不上累不累,下船之后为了迷惑追兵,他们又沿着河向南走了一段路,天黑后才转向官道向西急驰。
张丰的感冒并没有加重,可也没有好,两块手绢干了湿湿了又干,用得她差点恶心死,到了河津时终于有机会洗一洗了,可全洗了之后却又没得用,只好狠狠心撕了一片裙子权当手绢。朱挽有点担心,张丰却不太在意,感冒起来了,怎么样也要拖几天,就是吃药也不可能马上好,不吃药过几天也会好,只要别再冷着就没事。只是体力却难以支撑,在马背上颠簸了整整一天后,她再也矜持不起来,有一半时间都是靠在朱挽身上的,到了晚上,更是连坐都坐不稳当,全靠朱挽用手臂挡着用胸膛撑着。
张丰很过意不去,但她什么都没说,现在每多走一里就离危险远一里,她已经拖累了朱挽,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尽量少添点麻烦。
黎明时分,朱挽力竭地在一座荒山前停下马,那匹马也累得几乎站不住了,朱挽抱着张丰跳下马来,把她轻轻放在一块大石后,又牵着马来到山谷入口,然后在马股上重重拍了一掌,看着它奔入山谷深处,才回到沉睡的张丰身边,把她揽进怀里靠在山石上休息。
阳光照到脸上的时候,张丰醒了过来,她眯着眼看了看蓝天白云和阳光下的山岭,有一瞬间竟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不过随即就发现自己在朱挽怀里,低头看了看那双搂在她腰上的手,她那被疲惫和紧张埋葬掉的女儿心瞬间苏醒,催出一缕羞意来。她轻轻掰了掰朱挽的手,想从他的怀里脱身出来,不料却惊醒了他。
朱挽虽然很累,却没有睡沉,因为现在还不到可以放松的时候,他原也没打算睡,只是在休息的时候不小心迷糊了过去,因此张丰一动他便醒了,先是下意识地收紧手臂,继而惊觉地放开了手,两手不知放在哪里似的握着拳头。
张丰从他怀里爬出来,在两步之外转身面对他,朱挽深麦色的脸上染着朝霞的颜色,微讪地解释道:“我怕你受凉……”
张丰力持镇定地对他笑了笑说:“谢谢你,一路上辛苦你了。”
朱挽搓了搓发烫的脸颊说:“事急从权,你莫要怪我。”
张丰说:“没事,反正我也没把自己当女孩,估计你也一样。”说完这句,心里奇迹般的静下来,脸上也带出大方的微笑。
朱挽对她的话未置可否,转移话题道:“我把马放掉了,你的病要不要紧?能走路吗?要不找个地方休养几天把病养好了再走吧。”
“不用,风寒而已,过几天就好了。”张丰总觉得慕容冲不会善罢干休,别说现在后面还跟着追兵不知道甩没甩掉,就算甩掉了,只要不离开秦国她心里就不会安下心来。可是她有些不忍心连累朱挽了,虽说她非常需要他,但说到底人家并不欠她什么,总不能因为人家能力强就揪住不放,非要拖着人家一起走,于是认真的说:“朱大哥,如果你无意离开秦国,等找到裕儿后我们就分手吧,我和你已经恩义两清,你不必继续陪着我们。”
朱挽看了她一眼说:“我说过要陪你去找桃花源的,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然后一挺身从地上站起来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快走吧。”
张丰心里又感动又惭愧,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沟壑纵横的地貌问:“这里是哪里?”
“龙首原。”朱挽答道,“这里是最北面,裕儿就住在龙首原的南面。”
“走几天才能到?”张丰问。
“三天。”
三天之中,两喝着混浊的河水,吃着朱挽全凭双腿撵到的野兔,时饥时渴地在山岭中跋涉,这里人烟稀少,偶尔遇到人家也被他们避开了,因为两人的气质形貌和这里的人实在相差太多,尤其是张丰,就算不考虑她的衣服式样,光是那张久不经风吹日晒的脸就够让人过目不忘的了,这么娇嫩嫩的人,即使穿上男装都不法解释怎么会来到这种荒凉的地方,更何况她现在再装成男人也很难瞒过别人的眼睛,现于人前根本无法不惹人注目。因此晚上也只能在外面过夜,不过朱挽总会弄到充足的柴草,使她不被冻到。
张丰坐在篝火边看着忙碌的朱挽,心想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只可惜不适合做丈夫,不然自己也来个以身相许,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朱挽瞥到她的笑容,问道:“笑什么呢?”张丰说:“想起一些无聊的事。”
“和那位凤凰儿有关?”朱挽挑眉问道。
说起慕容冲,张丰的心情不由得又沉重下来,她掩饰地笑了笑说:“那天的扬尘计真是妙极了,谁想出来的?”
朱挽笑道:“是赵七,那小子坏点子最多了。”
张丰想到的慕容冲的女子啦啦队在两军阵前骑牛扬尘吓退敌军的事迹,不禁偷笑,心想他的这个创意说不定就是得自赵七。“希望他们都能安然脱身。”张丰说道。
朱挽微微现出担忧的神色,说道:“希望如此。”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朱挽问:“慕容冲为何紧紧抓住你不放?上次宁可牺牲余信也要留下你,这次又如此紧追不舍,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张丰黯然道。
“很重大的秘密吗?”朱挽问。
“是的。”
朱挽戏言道:“他竟然没杀了你,看来是个善良的人。”
张丰苦笑了一下没有吭声,默默在火堆旁躺下。
第四天日暮,两人终于到达黄宋庄,敲开宋义家的门后,朱挽第一句话便是:“有吃的没?给我拿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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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义是个身材高大,气质彪悍的年轻人,他的妻子却娇小而温柔,虽布裙荆钗,却有一种不同于普通村妇的风华,两人神情间显得很恩爱,但理念上却存在着差异,宋义重义气,而宋大嫂却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想被外人打扰,因此了解到朱抵和张丰的处境后,宋义仍然热情地款待朱挽,毫不犹豫地收留他们住在家里,而宋大嫂虽然温柔有礼,却明显地带出疏远和排斥。
宋大嫂的态度并不难理解,但张丰虽然觉得抱歉,却不能立即离开,因为即便要走也得做些准备才行,决不能就这样怀揣着一点金银首饰,甩着两条手臂就上路。
首先是睡袋,他们这可是逃亡,大摇大摆地穿街过府是不可能的,必要从人烟稀少的地方走,露宿野外肯定是少不了的,没有睡袋怎么过夜?
再者就是防身的武器,他们不但要随时准备对付追兵,还要准备对付山野里的兽类,没有武器是不行的,因此需要给朱挽弄把剑,另外张丰还想打一把好铁锹,——一把锋利的铁锹在野外生存中的作用可比一把剑大多了,它能解决多种难题,绝对是一物多用的必备书。
另外还有一些锅碗、蓑衣、鞋袜之类,问题是张丰的钱不是可以直接用的,而且有些方小说西即便有钱也不是随便哪里就能买到的,张丰和朱挽又都不宜露面,便只有劳驾宋义跑一趟长安西市,兑换铜钱采购物书。
宋义出门的时候,见宋大嫂依依不舍,笑道:“买布料、丝棉,卖首饰这些我不在行,你和我一起去掌个眼吧,也省得把张家妹子的钱糟蹋了。”
宋大嫂颇为意动,她很久没去过长安城了,何况成亲一年来她和丈夫还从未分开过,这次宋大哥为了朋友的事撇下她,心里便觉得有些委曲,现在宋大哥要她一起去,她当然高兴,但就这样把家丢给别人,她又有些不放心,便轻嗔道:“丢下客人在家像什么话?”
宋义满不在乎地说:“那有什么,自家兄弟请他自便就是了。”不由分说对朱挽吩咐道:“地里的庄稼需要锄一遍,我不在家就只能劳动你了。”又对张丰说:“张家妹子,屋里的事你多费心,晚上别忘了把鸡窝门堵上。”然后对朱挽几人笑道:“我和大嫂很久没出过门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去逛逛长安城。”转脸对妻子说:“走吧。”宋大嫂这时也不再推辞,不好意思地说:“我去换件衣裳。”宋义道:“换什么衣裳,这就挺好看的。”一行说一行拉着她往外走。
宋大嫂羞红了脸,因挣不开手,只得跟上他的脚步,扭头对张丰道:“麻烦妹子看家。”
张丰连忙应了,又谢她费心,目送两人远去,心里有丝丝羡慕,回身见朱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禁心里一慌,掩饰地笑了笑说:“快下地锄草吧,不要误了宋大哥家的庄稼。”一面说一面往回走。
朱挽跟上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不会锄地。”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会打猎,不会种地。”
“那怎么办?”张丰发愁地说,“我也不会呀,可宋大哥交待的事总不能不做吧?”
这时坐在门槛上醒困的张裕说:“我会。宋大哥教我的,他说我干得还不错。”
朱挽立刻笑着说:“那好,我们俩下地去,你教我,我就不信这有什么难的。 ”当即抓起张裕,扛着锄头走了。
张丰把屋里和院里打扫干净,然后洗她和朱挽的衣服,衣服很脏,等洗干净了一缸水也就没了,这时才想起做饭也要用水的!她傻眼地看着缸底剩下的一点水,心想只能再去打一点回来了。她提起一只沉重的木桶往外走,可是到了院门口却又停下来,回到厨房坐下——在没有和宋义夫妇沟通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明自己的身份才是对的。
朱挽和张裕下地回来,进门就喊:“饿死了!做了什么好吃的?”
张丰惭愧地说:“对不起,我洗衣服把水都用光了,没水做饭。”
两个没饭吃的人都傻了眼,张裕说:“姐,人家洗衣都是到村西的河里去,挑水也是在那里。”
朱挽怏怏道:“一路上尽听裕儿夸你做的饭多好吃,结果回来以后什么吃的都没有——没有水你不会去挑一点吗?做饭又要不了多少水。”
张裕很久没见过她为一点小事垂头丧气的样子了,看她一脸苦相,顿时放下那点饿肚子的不满,乐呵呵半是揭短半是解围地说:“她不会挑水,这桶不装水就够沉的了,装上水她肯定提不动,她总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用盆去端水吧?”
张丰不满地瞪了张裕一眼说:“我提不动一桶不会提半桶吗?”然后皱了下眉说:“只是我不敢出门,怕给人招祸。”
朱挽一想也是,虽说这地方偏僻,总归小心为上,当下忍下饥饿和失望说:“没事,我这就提水去。”说完走进厨房,却瞅见灶台上放着满满一盆水,不由得说:“这不是还有一盆水吗?为何不用它做饭?”
张丰说:“是缸底的水,太混了。”
朱挽不满地嘟哝道:“哪那么多穷讲究。”说着拎起两只桶出了厨房,张裕在门口说:“扁担忘了带!”朱挽头也不回地说:“用不着。”张裕笑道:“呵呵,原来朱大哥也不会用扁担挑水。”
张丰见厨房里还有两只萝卜,便用那盆缸底水洗了洗,切成细丝用盐腌上,又打发张裕去菜地拔些青菜来,等朱挽提回水来,便搅了些面糊摊了几个萝卜饼,又做了青菜羹,一顿饭总共也只用了两刻钟,填饱了肚子,朱挽和张裕的怨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吃完早饭,两人男人又扛着锄头下地了,张丰洗了碗,又把剩下的菜择好洗净,摸着晒在院子里的衣服已经干了,便收过一件坐在屋里补起来。
才做了一会针线,就听有女人的声音喊“大串媳妇”,张丰估计是找宋大嫂的,从窗户望出去,见是个中年妇女,本不欲理会,但那女人见屋门敞着,却径自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张丰没办法,只得迎出来道:“宋大嫂出门了,您找她何事?”
女人打量着张丰,堆笑道:“你是她家的什么亲戚?你看这大串媳妇,怎么能把客人丢下自己出门去呢?对了,我是大串的二婶,想借他家锄头用用,你拿给我呗。”
张丰说:“原来是二婶,对不住,两把锄头都被拿到地里用了,没法借给您。”
“噢,那算了,他家那点地一天也就锄完了,我明天再来借。哎,我看着你不像大串家的亲戚,莫非是大串媳妇的娘家人?”二婶对自家侄子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父母早亡,小时候还在自己手底下过了两年,后来不愿在乡间吃苦就跑出去胡混,一年多前才拐了个媳妇回来过起正经日子,他家早已没有什么有往来的亲戚了,眼前的小娘子就只能是他媳妇家的亲戚了。
张丰只得说:“我是裕儿的姐姐,来接他回家去的。”却并没表明她和宋家人的关系。
二婶说:“原来是亲家侄女,长得可真水灵。”说着又扯过张丰正补的衣裳看了看,夸道:“针线做得也不错……哎呀!好好的衣裳怎的撕破了?这么好的布料,这么好的颜色,多可惜!啧啧啧!”又问:“侄女儿穿这么好的衣裳,家境不错吧?在我们这种地方可住得惯?以前就听说大串媳妇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只是家里出了事,就剩下她一个了,如今找到叔伯倒也多了个依靠——不知你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她说了这一大筐的话,张丰却只是微笑着,连一句话都不接,只是说:“呀,只顾了说话,都忘了请您坐了。”拿过一只小凳子说:“请坐,我给您端碗水去。”
二婶她神色淡淡,对自己爱搭不理的,觉得受了怠慢,便说:“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这就走了。侄女好容易来一趟,一定要多住几天啊。”说着提起脚便走了。
张丰送到门口,重新关上院门,走回屋里后索性把房门也关了,然后就着窗户继续补衣服。想着刚才和二婶打交道的情景,不禁皱起眉头,估计关于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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