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丰和张裕商量,不去燕集,直接到桑树岭找地方安身,免得引起沈家窑的注意,被人打压。张裕自然是全听她的,于是两人离开官道向桑树岭背着燕集的一方插去,紧走慢走,总算在天黑前找了个有水的地方歇了下来。两人喝了些水,又吃了些干粮,便在山岭的土石间藏起身子挤在一起取暖。
暮色降临,黑黑的山影带着强大的压力威逼着你,让人惊心退缩,夜鸟也不时带着恶意,冷不丁的吓你一跳,然后看着你的恐惧发笑。张丰抱着张裕,闭着眼睛靠在山壁上,却怎么都睡不着,神经崩得紧紧的,有一种毛骨悚然、草木皆兵的感觉。
“裕儿,睡着了吗?”
“没,睡不着。”
“要不我们挖个窑洞吧,山里冷,冻病了就糟了。”张丰觉得干活的时候也许会忘记恐惧,而且躲到洞里不仅暖和,也更有安全感。
“好。”张裕立刻表示赞成。
张丰选了一处陡坡,拿起锹在半人高的地方开挖,张丰为自己想出的这个好点子感到得意,这种土山,估计有一个小时就差不多能挖出一个供两人栖身的洞穴了,真是比经济适用房还实惠!
可是不到一刻钟她就沮丧起来,心里不住的哀叹:这是什么破工具啊,比老太太的牙都不如!耐着性子挖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忍不住扔下那块带把的木板,恨恨的骂道:“真是废物!”
张裕呵呵地笑着捡起木锹接着挖,一边安慰她说:“不急,反正天也才黑,有的是时间,再说这不也挖这么深了吗,我看再挖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张裕觉得她总是为一点不该生气的小事发火,上一次为虱子,这一次为木锹,可是真遇到令人气愤的事情时她反而不生气了。对此,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子不像姐姐,不过他对这个“新姐姐”的排斥倒是越来越小了。
轮流挖了两个时辰左右,才终于挖出一个能容纳两人并躺的山洞,两个从没拿过锹的小孩四只手全都磨出了水泡。在洞里铺上稻草,把转轮和筛子挡在洞口,两人累得连一个指头都不想再动了,张丰有气无力地嘟囔道:“从天黑挖到半夜,说不定住一晚就得放弃,真是犯傻啊!”张裕偎着张丰的肩膀无声地笑了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知易行难
张丰姐弟虽然知道了桑树岭有陶土,但两人谁都不认识,于是决定偷窥。早晨起来,他们把工具放进山洞,掩好洞口,便空着手往沈家窑寻去。
沈家窑并不难找,沿着山脚往燕集方向,远远就能看见烧窑冒出的烟来,只不过,找到地方容易,偷师却难,因为人家整个作坊全都是在院子里面的,所有的目光都被挡在了外面,张丰和张裕也只能望墙兴叹而已。
两人正在外面转,从远处走来一个矮胖子,到了跟前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两人一下,沉着脸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在这里鬼头鬼脑的做什么?”张裕见这人不善,也不答话,拉着张丰就跑,跑出老远才停下,回头再一看,那胖子早没有影,想是进到那大院里去了。两人转了这半天一无所获,张丰也觉得没有必要继续浪费时间,又怕胖子出来的时候再碰上他们真起了疑心,便决定离开这里另想办法。
天色已经不早了,张丰既不愿露宿也舍不得花钱住店,又掂记着那些工具,当下便和张裕往“家”里赶。
暮色降临,在地里劳作的农人纷纷荷锄而归,张丰姐弟沿着山脚急行,不时有拾柴的小孩灵灵俐俐地从山坡上冲下来,看见他们时,有的只是好奇的看一眼,有的却笑笑地问两人家乡姓名,还有三、四人结成一伙的则叫嚣着拿两人的脑袋取笑——虽然在西市的人流中不显,但在汉人聚居的村落就不一样了,包着头巾一样与众不同。张裕又气愤又害羞,被笑得面红耳赤的,张丰自我适应之后,对小孩子的取笑并不在意,笑着安慰张裕说:“别生气,他们得意不了多久,天已经快黑了,这些人摸黑走路肯定要摔跟头的,到时摔得他们满地找牙!”张裕听了就想起她说的一轮明月照九洲,于是笑起来,张丰接着笑道:“咱头顶明月,就不用担心这个。”
可别说,天黑走路还真是不安全,快到“家”时,真让他们遇到摔了跟头的,那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原本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是那老伯听到两人的说话声向他们求助,两人才发现有人受伤。
老人坐在地上,身边散乱地摊着些干柴,看样子也是上山打柴的,据他说天不黑他就下山了,不小心被树藤绊了一下从山坡上滚下来,却一直没有遇到人。老人请他们到他家里去报个信,但张丰两人根本不认识路,这种黑天,别说找不到老伯住的村子,就算摸到了也不一定能回到现在的位置。
老人姓徐,住在距此三里远的郭家坪,张丰提出扶他回去,但老人摔断了一条腿,两人的身高又相差太多,不仅张丰扶得很吃力,老人的伤腿也被拖得很疼,勉强走了一会儿两人就都受不了了,只得停下来另想办法,最后张丰用老人打的柴勉强绑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和张裕半抬半拖的,总算把他送回了家。
他家里只有两个小孙子在家,看见爷爷回来围上来一叠声地叫,说爹和娘都出去找他了。四个孩子合力把老人弄到床上躺下,张丰和张裕喝了碗凉水,气喘平了之后便要告辞,老人强烈挽留,两个小孙子听了爷爷的话就热情地拽着两人的手不放,张丰便和张裕留了下来。
不多时,老人的儿子和媳妇回来,向张丰姐弟道了谢,又问了一些话,便安排两人在自家孩子的小床上休息,让自家孩子挤到大床上,大床和小床同在一屋,张丰开始觉得别扭,可是过一会儿也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张丰睁开眼,见屋里黑麻麻的,不过仍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是那对夫妇在起床,那两人在黑暗中穿好衣服就开门出去了,一阵轻轻的开门关门声、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之后,院子里就又就静了下来,但外面却有一阵阵的犬吠和鸡鸣。正是春耕时候,农人们都是早早下地,要到半上午的时候才会吃早饭。张丰不好在这时候告辞,只好继续躺在床上。
天亮时,从隔壁传来老人的喊声:“家喜,家安,起床啦!”两个孩子一个**岁,一个只有五六岁,听到喊声也不赖床,慢慢地穿好衣服,揉着眼睛来到厨房,男孩烧火,女孩做饭。张丰洗了把脸,漱了漱口,看他们生起了火,便提出帮忙做饭,妹妹家安象个小大人似的客气道:“张家哥哥到院子里坐吧,等饭好了我叫你们。”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往锅里添水,再把锅廉子放进锅里,把干硬的饼子放在上面蒸,张丰见如此简单,也就不在这里碍事,出了厨房往老人的屋里走去。
“老丈,您好好养伤,我和小弟要告辞了。”张丰对坐在床上的老人说。
“吃完早饭再走吧,”老人挽留道,“老汉得了你兄弟的帮助,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谢你们,要是连顿饭都不吃就走了,我可过意不去。”
“不必客气,我们还有事情要做,改天再来叨扰吧。倒是有一件事想请教老丈,听说这桑树岭有陶土,不知老丈知不知道陶土是什么样的,具体在什么地方?”对于自己的性别,张丰一直采取任意的态度,不刻意隐瞒,但如果别人弄错她也不特意纠正,你说是男就男,你说是女就女。
“小哥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也想烧陶?”老人好奇的问。昨天回来的路上,张丰和张裕累得够呛,老人则疼得够呛,他们除了指路问路基本上没说什么话,后来老人的儿子媳妇倒是问起两人的来历,张丰只说是孤儿,流浪至此,并没说别的,因此这家人也只当他们是要饭的,听见张丰问陶土的事,老人便很惊奇。
“的确如此,不瞒老丈,我们原是乞儿,前几天卖了头发,买了制陶的工具,便来到这里准备烧点陶器来维护生活,总要比做乞丐强。只是我虽听人说过怎么烧陶,却不认识陶土,这两天正为此发愁。”
老人闻言看了看张丰包着头巾的脑袋,呵呵笑道:“小哥有这样的心气儿,真正让人钦佩,只是这烧陶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小哥如此行事,怕是有些冒失了。”
张丰说:“是,我现在也有点后悔了,有这些钱,张罗个小吃摊子说不定还稳当些,只是钱已经花出去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不然便只能再去讨饭。”
“即如此,就好好干吧。这陶土嘛其实不用找,整个桑树岭的土全是一样的,都能烧陶,但陶器的好坏却要看手艺了,小哥准备在哪里起窑?”
“只是烧些低等的陶器,用不着起窑。”意外得到有用的信息,张丰非常高兴,也更加急着开始工作,于是说:“谢谢老丈指点,张丰告辞了。”
老人原本还疑惑,两人的头发到底卖了多少钱,竟能开起窑场来,听她如此说才明白自己想差了,但接着又不懂了,这不用窑也能烧出陶瓷吗?再想问时,张丰已经走出屋子,老人向院子里喊道:“家安,给张家哥哥带些干粮!”
家安从厨房里跑出来说:“早饭就快好了,张家哥哥吃完饭再走吧。”
张丰笑着说:“谢谢你,我们还有事,就不吃饭了。”向张裕伸出手道:“裕儿,我们走吧。”
家安见两人要走,忙跑回厨房,揭开锅拿了几块蒸热的饼子,用一个小藤筐装了,追出去塞到张丰手上,张丰微笑着接过,脚下却没有停,一天一夜没回去了,那些工具要是被人拿走可就心疼死人了。
万幸!小窝并没有招贼,两人相视一笑,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既然所有的土都能用,他们也就不用再挪窝了,前晚的苦工也做得没有一点冤枉,连挖出的土都正好合用,所有的事情就都显得顺意起来。
筛好土,用要饭的家伙——一只破了口的碗一点一点盛了水浇到细土上和成泥,最后安放转轮开始制胎。
电视上见过的,把陶泥搓成条盘成需要的形状,然后让陶轮转起来,把粗胚放在轮座上,用手把里外抹平就行了,应该很容易。张丰一步一步照着做,满怀信心的样子,张裕带着好奇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期待着那能够带给他们新生活的产品诞生。
可是陶轮转起来后,泥胚不是散了就是歪歪扭扭的不成个样子,怎么都拉不出合格的胎来,那轮又是手动的,张丰顾着转轮就顾不了手上,顾着手上转轮又停了,怎么也谐调不起来,弄得手忙脚乱的。张裕自告奋勇地担起转轮的工作,让张丰专注于台面上的事情,这一下确实好点了,可是试了好几个还是拉不出合格的胎来。
张丰脸上有点挂不住,便打发张裕去拾柴,她坚信熟能生巧,只要多练练,一定可以成功,不过有人看着比较有压力,不容易专心,还是自己一个人练习比较好。
可是张裕捡柴回来时候却看见张丰又在抹眼泪。他现在也算见惯了,不会再感到惊惶,张丰掉眼泪的原因他也猜出**,走过去安慰道:“别难过了,就算做不成也没事,无非是再去讨饭。”张丰也觉得被一个小孩子安慰很丢人,尤其只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抹眼泪,就更是难以为情,当下借口卧室太小,把一肚子闷气全发泄到挖洞上去了。
跟自已较了两天劲,张丰终于做出了合格的碗胎,两人全都欣喜不已,张丰伸出细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说:“这天生就是一双能工巧匠的手!裕儿,你放心,姐姐一定会凭着这双手让你吃饱穿暖的。”
到了第四天,张丰的拉胚技术就已经相当熟练,差不多有一半的成功率,而这时他们的干粮也正式告罄,张丰便让张裕看家,自己跑到燕集采购。
买了点干粮,又买了两斤米,一点盐,一只木燧和一些火绒,然后就往家里赶,这几天忙着练手艺,没顾上想别的,刚才买粮的时候才想起来,得尽早做个锅出来,不然还是只能啃干粮,现在离天黑还有一会,她想今天就把锅做出来。
还没到家,就听到一阵吵闹声,张丰立刻撒腿跑起来,就见两个小孩正在自家门口撒野,一个和张裕扭成一团,另一个就趁着张裕脱不开身打黑拳,而在他们身边,满地都是被踩坏的陶胎,张丰怒不可遏,扑倒那个打黑拳的小孩捶了一顿,然后糊了他一脸的泥巴,趁他自顾不暇的时候赶紧救出张裕,把另一个小孩也凑了几拳,两个嚣张的小孩吃了亏后哭着跑了,张丰看着满地变形的陶胎,也心疼的想哭,可是看着带着一脸伤痕坐在地上掉眼泪的张裕,她只能把心疼和不快放在心里。
“起来裕儿,跟姐姐到河边洗一洗去。”张丰拉起张裕的手,他身上有些抓伤和青肿,得及时清洗一下才行。
张裕抽泣着站起来,顺从地跟着张丰往河边走,张丰用一方旧衣撕成的手帕把他的手脸腿脚手臂脑袋都擦洗干净,见他一直不停地流眼泪,轻声问:“很疼是吧?”张裕摇摇头,哽咽道:“姐辛辛苦苦做好的碗,全让他们毁了。”
张裕伤心的不是受人欺负,而是陶器被毁坏了,他的想法还是和以前一样,挨打也比饿死好,白眼打骂什么的都没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这一次也一样,他之所以会哭,不是因为受人欺负,而是因为没有保住那些陶器,在他眼里,那些好容易做出来的陶胎不仅是食物的来源,更是新生活的保证。
“没关系,明天我们再做更多更好的。”张丰心里也感到黯然,但她想的却是,以自己的力量,大概是没办法讨回公道的,裕儿的委曲看来只能白受了。
不料,她不去讨公道,别人却向她讨公道来了,张丰和张裕正收拾那些踏坏的陶胎,一伙人便气势汹汹地找来了。
吵架
“那来的贼秃小子!竟敢打伤我儿!”一个瘦小的汉子冲在前头,先声夺人地骂道。
“你们这两个打脊的野种乞丐!在俺的地界上住着还敢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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