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现在,要拾夏将他带走,又何尝不是,深深地伤了他。这样的伤,却是他最不能承受的。
呜——
哭出来,伸手捂住嘴,嘤嘤地啜泣着,我真的不是个好人。我愧对了太多的人……
身系数命(2)二更
扶着床榻站定了好久好久,我才有力气迈出一步。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使劲力气推开了殿门。
及近暮色,西边的天空染起了火红的霞,仿佛异常的刺目。
皇上驾崩了,太多的事都不一样了。
皇后掌权内庭,君临和丞相想必已经做好了反抗的准备。
端看着,薛丛宁,站在哪边。
我庆幸的是,薛未央在君彦手上,并非皇后。
浑浑噩噩地回了云络宫,进了门才觉出不妥来,竟不见一个宫人出来迎我。心下一沉,疾步向前,未及入内,便听见凌乱的脚步声,期间隐隐地夹杂着宫女的哭声。
我冲进去,见云络宫的人满满地跪了一地,御林军打扮的侍卫们到处翻着东西,厅内已是一片狼藉。
心下冷笑不已,我知道他们要找什么。
皇后负手而立,虽是背对着我,可我依然仿佛可以瞧见她的神色。定是不甘与愤怒并存。
宫女瞧见我进去,苍白的脸上拢起一抹欣喜之色,颤声道:“娘娘……”
皇后猛地回身,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微怔了下,立马道:“东西呢?”
东西啊。
说得真隐晦。她为何不干脆问遗诏在哪里呢?
我直直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她的面色一冷,朝边上的侍卫看了一眼,只见那侍卫身形一动。我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宫女惨叫一声,顷刻之间倒在血泊里。
“你……”我只觉得双腿一软,脊背倚在身后的门上才不至于瘫软下去。身子却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清楚,这,仅仅只是开始。
皇后朝我走来,面无表情地开口:“你生性柔弱,从小连一只小动物都不忍伤害,何况如今是人。”她太了解我,一下子就能将我吃得死死的。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地上的宫人们开始磕头求饶,一个个显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殊不知究竟在求我,还是求她……
逼我就范(1)
狠狠地咬着唇,直到舌尖尝出了腥甜的味道,我依然说不出一个字。
太难,太难的选择。
皇后面无表情地瞧着我,见我不说话,又瞧了一眼边上的侍卫,侍卫会意,举刀便要砍下去。
“住手!”
我惊叫着,我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宫人们死去。我想,此时此刻,我才真正领会到君宇口中“催命符”三个字的深刻含义。
它不单单是于我,更是于我身边的,所有人。
侍卫迟疑了下,却听皇后冷声道:“杀。”
不过一瞬的时间,刀刃在此浸染了鲜红的血。那滴落在地上的殷红,宛若绽开的血莲,朵朵刺目。
我惊恐地闭上双目,浑身颤抖不已。
“住手……”
无力地说着,我怕了,我怕了她的手段。
皇后这才让侍卫收了刀,朝我走来,沉声道:“只是‘住手’可救不了他们,如何,可还要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你面前?”
我才清楚地明白过来,她不是在和我谈条件。
因为我手上的遗诏,她势在必得。
咬着牙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胸膛,颤抖着开口:“你若是……若是再杀一人,我马上死在你面前!”
“呵呵。”她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着道,“你是紧张地傻了么?你若是死了,那么遗诏可就真的在本宫手里了!”
我猜的没错,她伪造了一份遗诏。
逼我就范(2)二更
缓缓摇头,我悲凉一笑,低声道:“你不过是想销毁皇上给我的遗诏么?我若是死了,那份遗诏自会有人公布出来,到时候,出现两份不同的遗诏,事情怕是就糟了。”
皇后的眸子骤然一紧,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恨道:“不可能,你根本没有时间去准备,你……”
她忽然缄口,脸色越来越沉下去。她是想起了中途我独自回过云络宫,这期间我接触过谁,对她来说,是一片空白。
心剧烈地跳动着,遗诏的事情,我其实谁都不曾提起过。只是我有意出来走了一圈,又故意让宫女整理了房间,让她以为我是来拿过遗诏的假象。如今再这般说,她疑心重,必会信我。
果然,她低下头去,沉思着。
片刻,才又抬眸,瞧我的眼神多了一份警惕,开口道:“本宫原以为,你是不屑用这样的手段的。”
我摇着头:“我只是要活下去,这并不过分。”
我从未有过害人之心,我只是努力地想要活着。
“是不过分。”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宫人们身上,讽刺道,“不过你要想那么多人活着,未免太黑心。想与本宫谈条件,可以。”
她伸出手来,指向底下跪着的人,说道:“本宫给你两条人命,你选谁活?别想着全都救,不然,你死,他们全都死。本宫宁可错杀一百!”
她有些不耐烦了,居然说宁可错杀……
可,要我选两人不死,叫我如何选?
我除了想救这些宫人们,还有别人要救啊!
莫不是真的如皇后所说,我太过黑心么?只是,救人,难道也错了么?
进退不得啊,好难。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一人闷哼一声,接着满口鲜血地倒在地上。我吃惊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宫人们一个个都口吐鲜血,不一会儿,便都没了声音。
不只是我,皇后也惊呆了。侍卫忙俯身下去查探,每个都查过,才终于起身道:“娘娘,都死了,是中毒。”
“中毒?”皇后念着,站了半晌,突然悲愤地开口,“皇上他竟然……竟然……”
她的诏书(1)
瞧着皇后愤然的神色,慢慢地,我愕然起来。
她说“皇上”。
心头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我晃了晃,几欲栽倒。眼眶变得润湿,有水样的东西从里面流出来,滑过脸颊。
是皇上。
他杀了我宫里的宫人们,为了让我没有牵挂。
我说不清那究竟是感激,还是悲愤。只是突然觉得,好无力。
在这场凶险的战争里,我终究太浅薄了,我就像一个无知小丑,紧紧地攥着波涛汹涌的大河里,一段浮木。
皇后定定地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半晌,才讽刺地笑起来。开口道:“呵呵,真好啊。本宫算是知道皇上遗诏里的内容了!只是他怎会想到,你本不是雅妃!”
我黯然,皇上他如何会不知道呢?他若不知,便不会提拔杨重云了。
侍卫猛地上前,压住我的身子。我挣扎不过,愤怒地看着皇后,冷笑道:“你以为你如此,当真是为了他好么?为何你从来不问问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看着他痛苦,这才是你的目的么?是么!”
“住口!”她终于忍不住喝断了我的话,敛起了笑意,沉声道,“本宫是他的母后,本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现在不过是识之不清,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本宫的苦心!说,你将遗诏的事情告诉了谁?”
我咬着唇,我谁也没告诉,自然也不会告诉她。
压着我的手上力道加大,仿佛是要硬生生将我的胳膊拧断一般。
“嗯——”我疼得满头大汗,颤抖地叫她,“姑母……”
她似是狠狠地一震,目光再瞧向我的时候已经不再凌厉。挥手示意侍卫松开了手,我支持不住,瘫软下去。她疾步上前来,直直地瞧着我,低语道:“鸾飞,本宫不想伤你。只是你该清楚,彦儿是本宫唯一的孩子,本宫只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他。你明白么?”
最好的东西,在她看来,是皇权。
可是,于我不是。
于君彦,也未必是。
她的诏书(2)二更
我缓缓低下头去,皇后是无论如何和想不明白的。那么,多说无益。
她的口气轻软了下去:“你也不忍心看着彦儿受苦,是不是?”
她的话,让我猛地想起君彦苍白的脸,还有他那一字一句伤痛无边的话。猝然闭了眼,是的,我不忍再看着他受苦。
“你更该知道,若然临王登基,他定不会放过彦儿,本宫也是没的选择了。所以鸾飞,把遗诏给我。”她朝我伸出手来,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我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我知道君临恨皇后,那么势必会恨君彦。那日在御和宫偏殿的话,他说,我若爱君彦,他就杀了他。
可是……
呵,不自觉地笑出来。一样的道理,皇后手握大权,亦不会放过君临。心中刺痛,为何事到如今,我还要担忧他?
皇后似乎瞧出了我心中所想,低沉了声音道:“你在牵挂什么?他是凤家的仇人!”
仇人!仇人……
两个字,如烙印,深深地刻上来。
心头那被烫焦的味道,惹得我好想吐。头好疼啊,可是,我不能昏过去。咬着牙开口:“我要先看看你手里的诏书。”
我要知道皇后她,究竟在诏书上写了什么。
她微微一震,随即浅笑。手伸至广袖中,轻易取出那明黄色的诏书,在我面前,抖开。
我顺势瞧下去,很是吃惊,她居然没有将异己赶尽杀绝,诏书中,丝毫未提及君临的事情。心头稍稍有些放下,目光再往下,猛地僵住。
那诏书上赫然写着:吾爱雅妃,朕虽去,实不舍,朕愿与其携手同穴……
互相胁迫
呆呆地瞧着眼前的诏书,玉玺的印子在我的眸中越来越清晰。皇后真的是准备了好久了,那玉玺的印子究竟是何时偷敲上去的,怕已是无人知晓了吧?
我原来不知,于皇后,我居然比君临更具威胁。
呵,凤鸾飞,你何时也变成了凶禽猛兽了?
她知道,对君临,君彦可以狠得下心。可是对我,他只会心软。所以她断定,我会毁了他。
我终于明白为何她在得知皇上将要归天的时候,选择放我一马。原来,她一早便打算好了的。
她要我,陪葬。
如此光明正大地处决掉我。
也许,我早该想到的。皇后她,并不想放过我。我亦知道,她终究还是为了君彦。
在她看来,我的选择唯有两个。
一是交出遗诏,让君彦登基,而我,便是陪葬。
二是不交遗诏,让君临登基。而他,会对我如何,我不得而知。
然,皇后又怎知。我其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因为纵使我死去,也不会有人帮我交出遗诏。因为我从未将此事告诉给任何人知道。
可是既然她那样以为,我便不能放过了这个机会。反正我,横竖都是个死。
抬眸瞧着她的脸,我一字一句道:“你要我死,也可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说。”她很平静了,仿佛她一早便料到我会答应。
我咬着牙站起来,顿了顿,才开口:“你在诏书上再加一点,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她的眸中慢慢溢出敬佩的神色来,半晌,才点头:“你也变聪明了,如今还挣扎着想要救你六哥的命。好,本宫应了。还有一个?”
“放过薛家兄妹。”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是没有发作,只道:“这一点,你要本宫如何加进诏书里?”
我知道,这一点不能加进去,也无法加。不过,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的。我朝她开口道:“你在我面前起誓,拿……拿表哥起誓!”
对不起表哥,因为只能这样,姑母才不会食言,不敢食言!
我亦是万分地相信,只有如此,皇后为了君彦的江山,才不会放手乱来。
“你!”她明显怒了,指着我道,“薛家兄妹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能如此不顾彦儿的性命!”
我摇头:“你错了,表哥如何,看姑母你。你若不食言,他自会好好的。”
“你……”她被我堵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愤怒地瞪着我,好久好久,才狠声地开口,“好!”
“我发誓,待彦儿登基后,必不为难薛家兄妹。如有违此约,彦儿将……将不得善终!”
最后四个字,她是堪堪咬破了唇说出来的。
不知为何,我听了,只觉得心疼的感觉排山倒海地袭来。我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的无耻,皇后拿君彦胁迫我,我又何尝不是呢?
销毁遗诏
“遗诏呢?”皇后起了誓,迫不及待地看着我。
我默默地转了身,朝外头走去。
真的,要将遗诏交给她么?
脑子闪过好多人的脸,君彦、君临、薛家兄妹、还有我的六哥……
痛苦地闭了眼,微微要紧了牙关。
仇人。
心里默念着,可是又觉得好疼。
一直走到凤仪宫的门口,皇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她自然是想不到,皇上将遗诏放在了她的宫中。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从容地进去,在厅内第二根柱子边停住,将手伸入摆放在上面的花瓶里。指尖触到了盒子的一角,冷硬的感觉着实不是我喜欢的。用手握住,取了出来。
盒子是上好的紫檀木,外侧还镶以金边,面上雕刻着繁复的龙族图腾。指腹掠过,却没有刺手的感觉,表面早已被打磨得发亮了。
我尚未反应过来,只见皇后飞快地伸手过来,将我手上的盒子夺过去。紧接着,她方才有着喜色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目光再次看向我,开口:“钥匙呢?”
钥匙?
我讶然。
本能地瞧向那盒子,才见盒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锁。很是精致,锁身是银色的,单是瞧着,也知定是坚硬无比。我愣了半晌,惶然摇头:“我……我没有钥匙。”
心下微沉,皇上他,并没有给我钥匙。
皇后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缄默了须臾,又笑道:“不拿出来也不要紧,来人,生火!”她要烧了它,一把火烧成了灰,那便连一丝证据都不会留下了。
两个太监抬了炉子进来,利落地生了火。如此干燥的天气,最是容易生火了。炉子里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不时还有火星迸出来。
皇后缓步上前,低头瞧了眼手中的盒子,轻笑一声,将它掷入火炉。
火,一点一点地烧起来,蔓延至整个盒身。
我怔怔地看着,心里百般滋味。
明亮的火焰时高时低,仿佛我忐忑不安的心。我不知道它烧掉的,于我来说究竟是什么。觉得解脱么?感到后悔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猝然闭了眼,缓缓地,缓缓地颤抖起来。
站了好久好久,才听皇后开口道:“来人,将雅妃娘娘护送回宫,好生伺候着!”
有宫女上前来,小声道:“雅妃娘娘,奴婢扶您回宫。”她说着,轻轻地扶住我。
我无言转了身,便听见身后有侍卫跟上来的声音。然后又听皇后吩咐他人道:“去彦王府,定不能让彦王进宫来!他哪里都不能去,给本宫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