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潮一阵激动,纤掌疾落,拍活了陶羽被制的穴道。
陶羽微叹一声,手足蠕动,就将醒转,不想就在这时候,洞外忽然传来“嚓”地一声轻响——凌茜霍地一惊,娇躯从地上疾弹而起,错掌低叱道:“什么人?”
洞外响起一阵阴沉沉的冷笑,答道:“是我!”
随着语声,一条人影赫然出现,迎着洞口屹然而立,夜风拂动他身上儒衫,正是跟踪马后的阴霾少年。
凌茜凝目而视,见那少年约有二十岁左右,生得本不丑陋,但却在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脂粉,眉尾里用乌笔描绘。穿着一件簇新儒服,肩插长剑,满身散发着香气,打扮得不伦不类,不男不女,令人作呕。
但她细看之下,却发觉这油头粉面的少年,像貌有几分相熟,好像曾在那里见过。
忽然,她扫目瞥见那少年颈下,竟悬着一根金丝,上系半牧闪闪发光的金钱,心中一动,恍然道:“啊!原来是你……”
懦衫少年得意地笑道:“正是小生宫天宁,姑娘好眼力,小生前着道装,如今已换穿了儒服,前后判若两人,难为姑娘一眼就认出小生来。”
凌茜黛眉微皱,不耐烦地说道:“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上次看在你姑姑份上,饶你一命,又来找死么?”
宫天宁吃吃而笑,道:“不瞒姑娘说,小生前次得睹姑娘绝世容颜,私心窃慕不已,那时在众目联候之下,姑娘对小生不假辞色,其中苦衷,小生十分体谅,是以特地换了衣着,跟随芳驾,已有好几天了……”
凌茜不待他说完,冷插口道:“你噜噜嗦嗦说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干脆一些说,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那本‘通天宝箓?’”
宫天宁连忙双手乱摇,道:“不!不!区区一本‘通天宝箓’,算得了什么?只要姑娘喜欢,尽管收着赏玩!”
凌茜迷惑地道:“不为通天宝箓,那你跟踪我是何用心?”
宫天宁干笑两声,道:“姑娘冰雪聪明,难道不解小生微意……”
凌茜摇摇头,道:“我真的不明白……”
宫天宁笑道:“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小生与姑娘,地分南北,相去何止万里。竟然把晤一堂,岂非天假之缘,姑娘总该了然了吧……”
凌茜脸色登时一沉,道:“什么缘不缘,你再要胡说下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宫天宁却不惊诧,依然笑道:“姑娘说没有缘这回事吗?
本教这枚全真金钱,当年由罗叔叔和我姑姑一分为二,各持半枚,相约待金钱复并合一,便是良缘相配之时。如今罗叔叔和我姑姑相继去世,偏巧这两半金钱,竟落在小生和姑娘手中,嘿嘿!这难道不算天缘巧合,上天特意的安排吗?……“
凌茜怒从心起,沉声骂道:“姓宫的,你如果不想找死,趁早闭了你那臭嘴,给我滚得远远的,若再噜嗦,惹出我火气来,那时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宫天宁咯咯笑道:“何必这样恶言相向呢?小生一片忠诚,才肯出此直言。”
凌茜叱道:“我不要听你胡说八道。”
宫天宁笑道:“凌姑娘,你在这夜深之际,荒野之处,把他带到山洞里来,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连个火堆也没有,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只怕将要大大沾辱 姑娘圣洁之名……”
凌茜怒道:“我们清白心性,他又身负内伤,问心泰然,怕谁胡说?”
宫天宁却十分得意地笑着说道:“……其实,小生仰慕姑娘绝世容颜,冰清玉洁,自是万不敢生出这种读慢之心,好在此事只有小生一人所见,只要小生不对人提起,旁人从何得知,姑娘大可不用担心。”
凌茜冷笑一声,道:“我们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不须你替我们掩饰。”
宫天宁听她口中“我们”连声,心里酸溜溜地极为难受,但他乃是心机深沉之人,并不露在表面上,耸耸肩,淡然一笑,径自举步踏进洞来。
凌茜横身拦住,娇喝道:“姓宫的,你要干什么?”
宫天宁停步微笑道:“罗叔叔与我姑姑情谊深重,他既是罗叔叔的骨肉,难道我不能看他的伤势吗?”
凌茜想了想,道:“他身负异秉,内腑虽然受伤,不难调息痊愈,请你不要去打扰他。”
宫天宁笑道:“我何曾说过要打扰他?只因彼此谊属世交,放心不下想看看他伤得怎样罢了!”
凌茜见他说得诚恳,又想起宫玉珍临死时对陶羽那种亲昵关切之情,这宫天宁既是宫玉珍的侄儿,似乎不便峻阻于他,沉吟片刻,便道:“假如你只是看看他,我自然不便阻止,但是我要警告你一声,只要你胆敢稍存不良之心,我必叫你立刻横尸洞中。”
宫天宁嘿嘿于笑道:“陶兄不知是那一世修来的这份艳福,萍水相逢,竟得着姑娘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可惜他此刻正昏迷未醒,要不然,姑娘这番情深意重 之言,必令他感戴终生。”
他一面笑着,一面缓缓移步走到陶羽身边,凌茜双掌早已贯足真力,紧跟在他的后面,全神监视。
宫天宁低头看了一下,见陶羽虽仍闭目僵卧,但呼吸均匀,并无急促喘息的现象。
他眉头一皱,故作吃惊地道:“呀!他气息虽然未乱,但呼吸之中,微带腥味,显然内脏尽碎,淤血浸人肺腑,伤势十分不轻。”
凌茜不明就里,闻官惊道:“是吗?我怎的没有觉得?”宫天宁俯下身子,用鼻端凑近陶羽,一阵吸嗅,道:“不错,不错,好浓的血气,凌姑娘,你亲自来嗅嗅就知道了。”
凌茜关切陶羽伤势,但当着宫天宁,却不好意思真的去嗅,暗暗深吸一口气,只闻到宫天宁身上发出来的粉香,便道:“你不必替他担心,实对你说,他生死亡关已通,任管二脉毫无一些阻滞,纵然伤势略重,也不难治疗得好。”
宫天宁摇头道:“姑娘这话,大错特错,想那淤血内浸,元气损伤,也许连他本人也感觉不出来。但每行功一次,污血便浸蚀肺腑一次,最多半年一载,血毒进人骨髓,腑肠溃烂,那时暗伤突发,就不可收拾了。”
凌茜虽有一身超凡人圣的武功,但天性纯洁,毫无江湖阅历,听了这些话,不禁有了几分相信,急道:“照你这样说,他已经没有救治的希望了?”
宫天宁探手人怀,取出一只小巧药瓶,神情凝重地从瓶里倒出三粒红色药九,递给凌菌道:“此伤非比寻常,如不早治,待他醒来,必定运气行功,强凝真气,为害不浅,我身边这三粒药丸,仅可暂时替他止住淤血漫延,你先给他服下去,千万别让他擅自提气运功,三天之内,我再设法采些药物来,炼制凝固伤口的丹丸。”
说罢,站起身来,匆匆向洞外便走。
凌茜见他说得诚恳认真心中不禁半信半疑,托着那三粒红色药丸怔怔发呆,直到宫天宁已经奔出洞外,这才忽然想起一件事,闪身追出,叫道:“这些药丸,是分为三次服用?或是一次服下去?”
宫天宁头也不回,边走边答道:“每日一粒。三日之内,不要离开此地……”说到最后一句。人已消失夜色之中。
凌茜独自回到山洞里。举起那三粒药丸嗅了一哄,清香扑鼻,并无异味,再俯身闻闻陶羽呼出的气息,却辨不出有没有腥味,心里就拿不定主意。
若以她所见宫天宁的为人行事,令人作呕三日,似乎根本不必相信他这番鬼话,但他所称淤血外浸肺腑的事,却又并非决不可能。要是只因自己对宫天宁的恶感,而耽误了陶羽的伤势,这岂不使她终生遗恨,追悔莫及。
她细细审视三粒药丸,心里始终犹豫难决。
忽然,她心念一动,何道:“我何不把药丸先自吞下一粒,要是有毒,宁可代他一死,如果无毒,再给他服用,宫天宁虽说三粒可支持三天,说不定两天以内,也就能赶回来。”但转念之间,又摇头私忖道:“啊!不能,不能,药丸只有三粒,维持三天,宫天宁能不能采齐药物,炼成丹丸,尚难预测,要是因为我吞食了一粒,无法支撑到丹丸炼成,岂不是因我害了他吗……”
一会儿,又想道:“肺经属于厥阴心络,当天池三穴之背,如果因受伤淤血外浸,一朝半日便可致命,宫天宁怎说要一年半载才会致死?莫非他说的都是假话?”
又过了一会,忽又转念忖道:“不会的,他如要害他,方才大可突然出手点破他的死穴,我即使将他毙在洞中,也来不及抢救,他何必要费这许多心机气力呢?”
几种不同的思想,彼此反巴不停的在她心中冲突,手里握着三粒药丸,始终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忽然陶羽在地上蠕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来——凌茜慌忙探手按住他,低声道:“快不要运气,躺着别动……”
陶羽睁眼四顾。诧然道:“为什么?我怎会在这里?这儿是什么地方……”
凌茜道:“你被飞云山庄派出的人擒住,内腑受伤很重,现在万万不可提聚真气,否则对你大是不利……”
陶羽不解地道:“没有啊,我觉得并没有受什么重伤,调息片刻,自能痊愈。”
凌茜急道:“不!你肺经已裂,淤血正浸入肝经各脉,目前你自己还感觉不到,假如提聚真气,后果将不堪设想……”
陶羽只好依言躺着不动,睁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注视着凌茜,他既然不敢运气,自是查不出伤势到底有多严重,何况凌茜满脸焦急之情,使他有些不忍违拗她的好意。
过了半晌,凌茜被他看得羞怯起来,举手抬起一粒药丸,含笑道:“这粒药丸,暂时能够使你淤血不致外浸肺经,你把这吃下去吧!”
陶羽毫未迟疑,张口接了药丸,只觉那药丸人口即化,顺喉而下,有些轻微的辛辣味道。
他满心感激地道:“你和我素昧平生,承你接手救我出险又赐赠灵药,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盛情的……”
凌茜叹道:“快不要这样说,仗义拔刀,原是应该的,何况,这药丸也不是我的。”
陶羽诧道:“那么是谁如此厚恩,赐我灵药?”
凌茜道:“说起来,也许你不肯相信。赠药的人,竟是那天死在雷家三环手中的那个道姑的侄儿……”
“宫天宁,是他?”陶羽不胜诧异,叹道:“上次只说他寡情无义,姑姑死了,也不愿掩埋,却不想他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当真错怪了他……。”凌茜道:“我先前还不知你的伤势会这样重,你吃下药丸,觉得有什么异样么?”
陶羽想了想,道:“并无异样,药丸有些辛辣,现在好像有一团灼热的热力,凝聚在心窝里,一直没有散开。”
凌茜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就教人放心了,老实说,我一直在疑心他的药丸靠不住哩!”
陶羽坦然笑道:“他和我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我?一个人有时候行事难免乖张。但内心未必不是善良的。”
凌茜点点头,道:“公子心胸气度,令人佩服,但愿他能如公子所说就好了。”
陶羽淡淡一笑,道:“据我看,你才是德威服人,气度雍容的公主哩!连陆家双铃那等人物,也对你敬畏拱服……”
凌茜不觉也一笑,道:“你说错了,他们不是对我敬服而对我爹爹拱服皈依,对我,不过是有求于我罢了。”
陶羽心中一动,忖道:谷老前辈的留柬上,曾言外公武术,源于多罗神教,我何不趁机探探他们桃花岛武功的底细?
但转念又忖道:不能!不能!她援我于危困,待我以真诚,我若暗存私心,从言语中刺探她本门中隐密,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想到这里,暗叹一声,将那已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凌茜见他忽然沉思不语,不觉讶问道:“公子,你在想什么?”
陶羽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天都快亮了,秦兄弟他们不知我的下落,一定会十分焦急的……”
凌茜探头向洞外一望,果然东方已泛出鱼脸色,转眼就要天亮了,她站起身来,含笑说道:“公子安心静养数日,等伤势痊好,不难寻到秦公子他们,现在我去替你寻些食物来。”
陶羽欲要阻止,凌茜已低头窜出洞口,如飞而去。
他一个人躺在洞里,脑中泛起凌茜的款款情意,和那美如娇花的笑语,不禁暗自叹自道:“我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所遇的人,都对我这样亲切而友善,看来这世上本是爱多于恨的,只是外公杀了爹爹,连我也不肯放过,难道在他的人生之中,竟没有一丝真情和爱意么……”
方在冥思感叹,突觉洞口暗影一闪,进来一个儒衫少年。
陶羽微吃一惊,见那少年隐约有些面善,不禁问道:“你是谁?”
少年低沉地笑了一声,道:“陶公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小生也从不出来了?”
陶羽道:“我似觉有些面熟,只是一时记不起你是谁来。”
少年缓步走近,答道:“让我告诉你吧!我就是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