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昂然不惧,左脚斜退半步,翻腕一声龙吟,短剑已撤到手中。
他深知当前这位飞云神君,一身武功已达化境,短剑出鞘,立即抱元守一,凝神敛气,暗自提聚毕生功力,脑中万念俱寂。
陶天林在距他二丈远立住脚步,精目略瞬,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就仗恃着这点剑术修为?五十招之内,老夫不能使你短剑脱手,今日泰山之会,便算老夫输了。”
群雄听了这话,蓦地发出一阵轻呼,他们本来对秦佑的武功尚无体认,但陶天林自视何等高傲,居然一出口便以五十招为赌,单从这一点,已不难想像秦佑在他眼中,实际上颇具份量。
秦佑却神情一片镇静,只轻轻叫了一声:“庄主仔细了。”左手剑诀一领偏锋,身随剑走,剑风破空响起一声嘶鸣,展开“达摩十二无上心法”;振腕飞刺而出。
他自从在桃花岛上潜心练剑,对剑术的造诣,可说突飞猛进,此时的秦佑,己远非初进中原时可比。剑势刚动,快如石火电光,第一招“追风逐电”之后,唰唰唰一连划出四五剑,“含沙射影”、“天马行空”……直到第五招“风流云散”,几乎一气呵成。
但只见寒光霍霍,银蛇盘绕,每一招每一式,非但精妙,剑尖贯注的内力,更具撕帛裂石之锐。
陶天林心中微微一震,左掌连拍带拂,虽然将秦佑的快攻化解开去,却对眼前这年轻的敌人,兴起一阵莫可名状的惊诧。
秦佑见自己抢攻不逞,霍然一拧腕时,漫天剑影刹时顿收,横剑立在五尺以外,竟不再出手。
陶天林诧道:“为什么不出手了?”
秦佑道:“在下己先行攻出五招,现在该论到庄主出手了。”
陶天林脸色突变,怔了一怔忽然纵声大笑道:“老丈称雄天下数十年,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不自量力的小东西。也罢,看在你这股傲气份上,老夫现在就出手攻你,只要你能接得下老夫全力发出的五招,今日武会无论谁胜谁败,老夫让你一人全身离开。”
秦佑道:“这番大话,最好等你胜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陶天林笑容满面地道:“你不信么?少等就叫你明白老夫决非大话。你先接这第—招。”
“招”字方落,左袖微震,袖口无风自卷,露出隐泛淡金色一只左手,中食二指骄指如戟,虚空向秦佑一点而至。
二人相距尚有五六尺远,陶天林仅只虚点一指,脚下分毫未动,但破空之声,如裂锦帛,一股凝而成形的指风,直向秦佑面门暴击过来。
秦佑不敢大意,短剑迎面一圈,剑身与那指风遥遥相触,却听得空中响起“叮”地一声金铁交鸣之声,握剑的手腕暗觉一麻,不禁倒退了一步。
陶天林趁势欺身踏进一大步,右手大袖疾挥而出,喝道:“你再接这第二招。”
秦佑在勾漏山中,早已见识过陶天林的“飞云袖”绝世功力,此时见他振袖挥出,袖端才起,劲风已拂面生寒,连忙振臂一连削出三剑。这三剑莫不是石破天惊的震世之作,剑锋过处,嘶嘶之声不绝,两人一合又分,秦佑竟后退了三步之多,额上己隐现汗迹。
飞云神君眼中神光激射,己不见丝毫笑容,蓦地发出一声震耳大喝,左手一捋长髯,右掌一圈,竖掌如刀,挟着一股强猛劲风,破空起落。
秦佑一连硬接两招,真气已显得浮动难抑,明知凭自己内功修为,实难和飞云神君陶天林抗衡,然而一股男儿宁折不弯的豪念,却支持他无论如何不能认败服输。
只见他仰天一声清啸,短剑横衔口中,双掌齐胸平推,竟用了毕生内力,举掌硬接。
“蓬”!一声暴响,秦佑一挫腰,倒跨两步,双脚陷入地中足有半寸深。
陶天林性直,欺身上步,单掌连扬,竟然一口气又劈出两掌。
秦佑奋起全力,硬接了两掌,踉跄后退了七八步,每一脚踏在地上,都留下一寸深清晰的脚印。
两掌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喉头一阵甜。一股鲜血,汹涌而上。
但秦佑嘴唇紧闭,深深吸了一口气,竟强自将满口鲜血,又压抑了下去,峙然独立,怒目瞪视着飞云神君。
陶天林长长换了一口气,双掌缓缓提举平胸,冷声道:“你敢再接老夫一掌?”
秦佑木然应道:“有何不敢——”
蓦然,一个声音厉喝道:“秦兄弟,且慢——”
群雄闻声一怔,各自扬目望云,却见是个英俊儒雅的少年,出现在峰口小道上。
八大门振掌门人同声发出一片欢呼:“陶少侠到了!”
这一声欢呼,包含了无比欣喜和崇敬,群雄中许多未见过陶羽的高手,纷纷低语惊叹,他们竟没有想到,这位负责天下武林存亡重责的陶少侠,会是这么年轻。
“九指姥姥”尹婆婆忽然轻声讶道:“咦,少侠的脸色,怎的如此苍白?”
语声虽低,群雄却个个听得十分清楚,大家这才发觉,陶羽不但脸色苍白,神情之间,更有一层说不出的悲伤和迷惘。
他在道口略停,便举步缓缓向场中行来,每一举步,都是那么沉重而迟疑。
飞云山庄门下,适时爆发出一阵嘲笑之声。
秦佑迎上前去,低声问:“大哥,怎么到现在才来?”
陶羽黯然轻叹一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迳自缓步走到场中,当他一眼望见那座孤立峰顶的青石坟,眼中顿时映现出莹莹泪光,连忙扭过头去。
陶天林一直的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冷哼说道:“畜生,你还有脸来这儿见我?”
陶羽用力扬起头来,满脸悲愤之色,嘴角牵动了好几次,颤声道:“我……我娘呢?”
飞云神君嘿嘿冷笑两声,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在你心中,还有你娘的影子么?”
陶羽咬牙强忍胸中悲愤,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外公,你容许我活了十五年,养育之德,厚比天高,你能准许我在武会开始之前,再见我娘一面吗?”
飞云神君突然纵声大笑,说道:“既知养育之恩,厚比天高、今日你站在这儿,是要报答我陶天林十五年养育之恩?或是要图报你娘十月怀胎生身之德?”
接着,笑容一敛,又道:“老夫素知你天生孽种,养虎终必反噬,现在不必再装模做样假作忠孝,你的身份,既是十大门派公推盟主,老夫自与你以武论断,休得多说废话。”
陶羽含泪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以十五年生育教养,恩怨已经可以抵消,今日之会,是为了天下武林生存机运,并不再是我一己之私,可是,你竟狠心不让我们母子再见—面吗?”
陶天林冷冷叱断他的话头,道:“老夫乃应邀赴此武会,不是来听你假仁假义的虚伪言词,如何比试,希望你身为盟主,的划出道来,老夫定必奉陪。”
陶羽举袖拭泪,道:“也罢,既然外公……”
飞云神君叱道:“住口,从现在起,老夫不再是你的外公,你也不是我陶家的人。”
陶羽默然片刻,说道:“你既已恩断义绝,我也只好为天下武林同道争一争生机命运,飞云山庄统御武林三十年,欺压同道,倒行逆施,屠戮残忍,令人已达忍无可忍的地步。承各位前辈抬爱,推我出面邀约飞云山庄,欲求答允—件事……”
飞云神君冷笑道:“什么事,你说!”
陶羽神色一振,朗声道:“即日宣布解散飞云山庄和各地分堂,凡平时为恶有据的,交武林同道公决。”
飞云神君嘿嘿笑道:“要是老夫不肯同意呢?”
陶羽咬咬牙,一字一顿,道:“那么,我只有以武为赌,和庄主一决生死!”
这句话一出口,正道群雄登时爆起一片如雷掌声。
飞云神君陶天林仰天笑道:“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你若胜得老夫,武林中从此没有飞云山庄这份名号,否则今日在观日峰头这些人,只怕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你亮兵刃吧!”
秦佑立即捧着短剑,递到陶羽面前。
然而,陶羽却摇摇头,道:“为了公平,我也赤手和他一较胜负。”
陶天林神色—动,脸上淡金之色,渐渐加浓,一双精芒激射的眼睛,注视着陶羽一瞬不瞬,许久才缓缓说道:“你不会后悔?”
陶羽道:“生死赌赛,焉有后悔的道理?”
陶天林点了点头,道:“看你不出,倒有一副愍不畏死的臭骨头。”
接着,脸色一沉,回头向身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一名侍婢,高举着一柄满嵌珠宝的长剑,跪在面前。
陶天林轻轻拈住剑柄,一声龙吟,毫光顿现,已将长剑撤出鞘来。
峰顶群雄见突然亮出剑来,都不知他居心何在?大伙儿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场中祖孙二人,却见陶天林屈指轻弹剑身,冷笑说道:“你我今日以武为会,不分生死,势难罢休,所以,老夫的意思,还是彼此以剑论事,倒显得比徒手空拳,要爽快得多。”
群雄尽皆愕然,皆因陶天林武技通玄,拳掌剑招,可说无一不通,但他特意亮剑求战,分明是不分生死,不肯住手的意思。他跟陶羽情属祖孙,竟然非以命为赌不可,今日难免要发生—场惨烈的血战。
陶羽初时不愿用剑,心里其实暗存成全之心,见外公竟然如此相逼,不觉默然沉思,一时拿不定主意。
秦佑又擎出短剑,递到陶羽面前,低声叫道:“大哥!”
陶羽痛苦地摇摇头,喃喃道:“不!我不能杀他,你不要给我,不要给我……”
秦佑听得心头一酸,含泪道:“大哥,为了武林正义,为了千千万万被欺压的武林同道,你……你再看看身边那座孤坟,伯父饮恨了十五年,难道你都忘了么……”
陶羽突然厉声叫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他眼中热泪滚滚,望望秦佑,见秦佑坚毅不动地举着短剑,目中也闪露着泪光。
这时候的空气,好像尽被一种怆凉悲哀的气氛,凝结成一块,数百只焦急关注的目光,炯炯投注在陶羽身上,八大门派。掌门人更因切身祸福攸关,不期然暗暗激动得有些颤抖。
他们的生存或覆亡,几乎全系在陶羽是不是愿意从秦佑手中接受那柄短剑,因为取剑与否,也正表明他有没有和陶大林决一死战的意志。
陶羽凄迷地扫过那百余位武林豪雄,但觉他们目光之中,布满着恳切的光辉。
他不禁黯然长叹一声,用发抖的右手,从秦佑那里接过了短剑……
群雄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欢呼、秦佑疾退几步,站在灵空大师身侧,暗地拭去手心上溢出的冷汗。
飞云神君陶天林眼中凶光激射,提剑举步而出,鬼师董武连忙撤去软椅,飞云山庄门下,全退到三丈以外。
陶家祖孙二人,各提利剑,对面而立,整个观日峰上,鸦雀无声。
陶天林缓缓举剑平胸,双目注视着陶羽,嘴角暗含一丝狞笑,冷冷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陶羽没有回答,仅只点了点头……
蓦然问,陶天林一提右臂,寒光乍闪,长剑挟着一声锐啸,闪电般出手,低喝一声:“畜生,接招!”
他的功力何等深厚,此时遽尔发动,剑招快得难以形容,破空这声才起,长剑己到了陶羽面门。
陶羽突然发出一声大喝,挥剑而迎,双剑相交,银星四溅,两人一合即分,陶天林伟然峙立不动,陶羽却踉跄向后连退三步。
群雄一声惊呼,心念尚未转过来,忽见陶大林怒剑疾翻,身形一闪而上。唰唰两声,—连又劈出两剑。
这两剑一气呵成,每一剑出手,莫不挟石破天惊之力,陶羽一面挥剑格架,脚下竟连连倒退,直退到一丈以外,方才拿桩站稳。
群雄看得个个心惊肉跳,只见陶羽身形才住,脸上突然涌现一片痛苦神情,短剑的剑尖,也无力地低垂下来……
秦佑的一颗心,险些要从口腔里跳出来,紧握着拳头,高叫道:“大哥,振作些…”
陶羽含泪而望,脸上肌肉不住地抽搐,几次举起短剑。终于又无力地低垂下去。
灵空大师看在眼里,脑海中猛然出现十五年前罗伟惨死时的情形,忍不住机伶伶打个寒战,喃喃低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时,陶天林突然仰天发出一声长笑,微微一晃肩头,人如鬼魅,三次掠身,又追到陶羽近前,毫未犹疑,手起剑一一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娇叱:“住手!”
随着叱声,一条其快无比的人影,从峰侧斜掠而上,宛如星丸飞射,直投场中。
但闻“叮”地一声震耳脆响,剑光人影一齐敛止,一个浑身绿衫的美艳女郎,横剑挡在陶羽和飞云神君之间。
她——正是方从百里外赶回来的凌茜。
凌茜一手握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