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朔哑然。
“既然不承认自己是唐家人,也就是不承认我这个弟弟了。大哥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唐玦猛地推开龙朔,恨恨地瞪着他,大声道,“从此不要再疼我、教训我,我也再不理你了!”说完拔腿就往外面跑
“玦儿!”龙朔一把抓住他,看着那双受伤的眼睛,费力地咽了口口水,突然无比痛恨自己拙于言词,“这是两码事……我不喜欢用毒,跟身世无关,更不代表我不把你当弟弟,只是天生的……排斥毒药。我知道我让爹失望了,也让你怨我,可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你要是生气,哥让你打,打到你消气为止,好么?”
唐玦怔住,他从来没有想到,大哥会有一日这样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跟自己说话,带着歉疚的、求恕的神色,他的心突然又酸又胀,眼眶更加潮热。
他扶着龙朔,让他趴回到床上,在床前半跪下来,微微扬起唇角:“小弟怎敢碰大哥一根指头,从来只有大哥教训小弟的份。大哥不愿,小弟就只能恭领爹的责罚了。”
“不会,错的是哥,不是你,爹不会胡乱责罚你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承担。”折腾了这么几下,龙朔已疼得满头冷汗,脸色更加苍白,见弟弟终于收敛了小脾气,一颗心踏实地跌回到胸腔里,暗暗调整呼吸,苦笑,“玦儿不愧是未来的家主,好大的气势,哥怕了你了。”
唐玦被他说得脸上发烫,把半跪的姿势改为双膝跪地,讷讷地道:“大哥,我错了,又跟大哥任性……请大哥责罚。”
龙朔伸手摸摸他被掌掴的半边脸,宠溺地一笑:“好了,我的唐大公子,小的可不敢罚你。”
“大哥……”唐玦赧然,轻轻抱怨道,“又拿小弟取笑,大哥真不地道。”
“起来吧,地上冷。”龙朔拉他,“帮我一个忙。”
“什么?”
“你派子苓去府里看看,丁香怎么样了?我怕夫人知道这件事会气上加气。”想到夫人的病,龙朔心里沉甸甸的。玦儿,幸运如你,却怎知悲剧就要发生?你小小年纪如何承受丧母之痛?也许比起你来,我是幸运的。虽然不被家族承认,可至少娘亲在我身边。还可以日日向她请安,看到她美丽、慈爱的面容,看到她渐渐隆起的身子,期盼那个小生命的到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那种刻骨的痛,我多希望你不要尝到。
唐玦却不知他心里所想,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戏谑之色:“大哥,莫非你对丁香那丫头动了心思?她害你这样,你还要关心她么?”
龙朔举手一个暴栗轻轻敲在他头上:“说什么呢?整天打什么鬼主意?我只是觉得她害了自己,得不偿失,可怜也可叹。毕竟,一个女子的贞操在世人眼里何等重要。身为男子,我们却是幸运得多。”
唐玦摸着下巴,乌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龙朔。龙朔被他看得发毛,轻斥道:“又想什么呢?”
唐玦笑得灿烂之极,凑近龙朔:“原来大哥这么开明,比起教我们读书的魏先生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那老夫子,整天之乎者也,烦都烦死了,土得掉渣的老头!”
“不许胡说!”龙朔训他,“尊敬师长是身为弟子的本份,不管他有没有本事,你都不可以这样鄙视他。”
因为自己身上痛着,龙朔骂出来的话一点气势也无,唐玦吐吐舌头,笑得促狭:“光知道教训我,自己还不是整天忤逆父亲?”
龙朔一滞:“我……”心里百味横陈,是我不孝么?父亲是生我养我的人,身为人子,怎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就算他冤屈了我、亏欠了我,就算他不是一个值得尊重的父亲,难道我便能忤逆他、冒犯他、憎恨他?可是,要如何消除心中的块垒?龙朔,你真是矛盾啊……
可是睡梦中也曾感受到父亲温柔的动作,悄悄为他上药,还听他象哄孩子一样哄着自己:“朔儿,乖,爹给你上药,散了淤血,才不会落下病症。你继续睡,放松些。”
龙朔迷惘了
大夫人房里飘着浓浓的药味,杜鹃端了一碗药送到她床前,扶她坐起来,道:“老爷早上去书房前吩咐过奴婢,不要吵醒夫人,让夫人好好休息,待夫人醒来便给夫人服药,然后去给老爷送信。”
大夫人接过药,目光看向窗外。已是红日高悬,自己这一觉竟睡了那么长时间。蓦然想起昨晚的事,心里象被针扎了一下,脱口道:“老爷和朔少爷一起走的?”
“不是,早上大公子来过,三人一起去了丁香房里,后来大公子与朔少爷回西园去了,老爷便去了书房。现在……”杜鹃纳闷地道,“现在丁香就跪在外面厅里,等着夫人起身。”
大夫人一怔,脸上迅速变色,忽然将手里的药碗递给杜鹃,沉声下令:“去让那丫头进来,这药先搁着,我呆会儿再喝。”
丁香一夜间憔悴了许多,下巴显得更加尖瘦,大大的眼睛失神地看着夫人,双膝软软地跪下,还未出声,喉头已经哽住:“夫人……”
大夫人挥手命杜鹃退下,示意她将门拉上。慢慢下了床,走到丁香面前,垂下袖子,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问道:“难道——不是龙朔强_暴你,而是你设计陷害他?”
“夫人,奴婢……罪该万死。”眼泪从丁香眼里扑簌簌滚落下来,她俯身叩首,纤细的肩膀不停颤抖,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大夫人的身子晃了晃,手抚到眉间。丁香连忙伸手抱住她的腿,抬起头来,惶然道:“夫人,夫人你怎样了?”
“啪”,一巴掌重重地掴在丁香脸上,大夫人用力过猛,几乎跌倒,伸手扶住身旁的一张椅子,胸口急速地起伏。
“夫人,夫人,夫人息怒,保重身体……”丁香跪爬到她面前,泣不成声地哀求,“是奴婢该死,夫人要如何惩罚,奴婢都甘愿承受,只求夫人不要折磨自己的身体。”
大夫人颤颤地坐下去,头晕目眩,勉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气血,脸色煞白,指着丁香,一字字咬牙切齿地道:“贱人,枉我那样器重你、爱惜你,当你象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你竟敢做出这种无耻之事,你被猪油蒙了心?还是撞了什么邪?”
越说越怒,声音里夹杂着无穷的恨意:“平日里我如何教导于你?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怎能如此不顾廉耻?你……你……你这小贱人,今日我便亲手打死了你!”
说着腾地站起来,手脚还在发抖,却疯了一般冲到墙边,从胆瓶里抽出一根鸡毛掸子,回身劈头盖脸向丁香身上打去
丁香失声痛哭,不敢躲避,唯恐更加激怒夫人,引发她的病症。大夫人气红了眼,越抽越用力,打得丁香疼痛难忍,哭声便变成了哀嚎。
杜鹃在外面听得胆战心惊,隐隐猜到什么,却不敢妄加判断,只是毕竟平日里小姐妹相处不错,听丁香痛哭哀嚎,不禁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龙雪衣带着豆蔻走过来,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立刻知道不好,加快脚步奔过来:“杜鹃,发生什么事了?”
“是夫人,她不知道因何生气,在里面痛责丁香。”
龙雪衣一惊,冲上走廊,举手敲门,急声道:“姐姐开门,姐姐,是雪衣来给姐姐请安,请姐姐开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门被打开了,大夫人出现在面前,身躯依然在发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挂满冷汗
龙雪衣连忙伸手扶住她:“姐姐,你怎么了?”
第三十九章 菩萨心肠
大夫人喘息着,连摇头的动作都显得那么虚弱、疲惫,声音沙哑地道:“我没事,妹妹,你怎么来了?”
龙雪衣扶她到椅子上坐下,拿出绢帕,为她轻轻拭去额头的汗水,柔声道:“雪衣早上来向姐姐请安,杜鹃说姐姐还没起,老爷吩咐了她煎药。雪衣便知道姐姐玉体违和,所以想着过会儿再来看看。谁知这会儿过来,正好听到姐姐在责罚丁香……”她回头看丁香一眼,见这丫头半边脸肿着,跪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哆嗦,脸上涕泪横流,却已不敢大声哭喊,只是小声啜泣着。
龙雪衣心里突地一跳,从来没见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丁香是她的贴身丫头,何止贴身,简直贴心,这次是为了什么要如此痛责她?
“姐姐,不知道丁香做错了什么,惹姐姐这样生气?”
大夫人不语,脸色阴沉地盯着丁香。丁香在她的逼视下低垂着头,那样子好像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进地缝里,从她眼前消失
龙雪衣见桌上还放着一碗药,走过去端起来。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她一阵反胃,连忙以袖掩口,掉转头,干呕了几声,眼里已浮起一层泪光。
“妹妹,你怎样?”大夫人慌忙站起来,一边从她手里接过药,一边嗔怪道,“知道自己怀了身孕,闻什么味都会恶心,也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真不知你当初是怎么把朔儿生下来的,那时候还是一个人过日子。”
虽是责怪的话,却从里面听出亲姐姐般的关心与怜惜,龙雪衣心里一暖,唇边漾起柔和的笑意,回眸道:“雪衣没事,劳姐姐挂心了。还是姐姐的身体要紧,责罚丫环何须姐姐亲自动手?本就身体不好,再动了气,越发雪上加霜了。先吃药吧,吃完药,雪衣听姐姐细说。”
大夫人抬头看她一眼,灰濛濛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谢意,点点头,将药一口气喝下去。龙雪衣赶忙又拿了糖水喂她,大夫人顺了顺气,见龙雪衣放好碗,便拉了她的手,道:“妹妹,你怀着身孕,别累着了,坐吧,坐了我跟你讲。”
龙雪衣道了声谢,挪了把椅子过来,在大夫人身边坐下。感觉胃里还在翻腾,她努力忍着,声音有些细弱:“姐姐,别气了,讲出来,让雪衣为你分忧。”
大夫人苦笑,伸手拉住龙雪衣的手,满含歉意地道:“妹妹,我对不起你。丁香这小贱人,我带在身边三年多了,一直以为她身家清白,规矩守礼。没想到,她看上朔儿那孩子,竟然用龌龊手段对付自家少爷,她……她竟然趁昨晚我让他送点心给朔儿的时候,在朔儿的茶杯中下了春_药!”
龙雪衣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丁香,用充满惊骇、怀疑的声音唤了声:“丁香?”
丁香僵直地跪在原地,头低得不能再低,咬着唇一语不发
“朔儿控制不住,占有了她的身子。恰好老爷过去撞见,以为朔儿不知廉耻,做下越轨之事,便打了朔儿几巴掌,还拉他来见我。我当时被气得吐了血,老爷更是怒上加怒,罚朔儿在外面跪了一夜。谁知……谁知竟是这小贱人自作孽、不可活……是我的错,平日疏于管教她们,竟让她们学会了这种下流招术,还敢用在自己主子身上,真是……真是气死我了……”大夫人越说越气,身子又止不住颤抖起来
龙雪衣只觉得自己心里像被钢针扎过,尖锐的疼痛涌上来,一直扩散到指尖。她纤细的手指握紧椅子的扶手,握得手指发麻。朔儿,你难道不懂得为自己辩解么?你为什么总要默默承受那些加诸在你身上的不公?上一次你为了保护娘,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这一次你又平白无故被丫头陷害,挨了你爹的打
你甚至都不来告诉我这些,你是怕娘担心、怕娘难过,所以才要一个人去吞尽一切委屈与疼痛么?
你这么懂事,却叫我怎么忍心?
神思恍惚间,她忽然听到丁香发出一声尖叫。她悚然一惊,见大夫人正抓了丁香的手,拿鸡毛掸子往她掌心抽去。啪啪啪,一连三下,打得又快又狠。丁香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想缩手又不敢,颤颤地哀求:“夫人,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知错了,夫人,夫人……”
龙雪衣见丁香憔悴的脸上满是胆怯、惶恐、哀戚之色,头发零乱地散落在额前,身子瑟缩着,目光也在颤抖,哪里还有平日跟在夫人身边时那种神气的模样?心里暗暗生出不忍,看她也不过是朔儿那么大的年龄吧?听说卖身进府三年多了,一直伺候夫人,聪明伶俐,深得夫人喜欢。平素只跟夫人步调一致、惟命是从,倒不曾听闻她对别人仗势欺人
她是喜欢上朔儿才这么做的,虽然行为可恨,可用心却也可怜。罢了,所有痴情女子都是傻的,一如我当初对傲哥……
她上前拉住大夫人的手,劝慰道:“姐姐息怒,丁香年纪还小,难得做下糊涂事,念在她平日尽心尽力服侍你的份上,就饶了她吧。姐姐多多保重,若是为她累坏了身体,叫丁香如何过意得去?”
丁香身躯一颤,蓦然抬头看着龙雪衣,眼里有亮光一闪,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中扫到大夫人青白交错的脸,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大夫人无力地垂下手,指着丁香:“看在雪姨娘份上,我不打你,可是府中出了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我再也容不得你,你给我滚出唐府去,从此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丁香如闻晴天霹雳,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唤了声“夫人?”,突然拉住大夫人的衣摆,泪水疯狂地涌出眼眶,语无伦次地哀求:“不,不要,求夫人收回成命。奴婢不离开夫人,奴婢知错了,只求夫人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痛改前非,求求夫人了……”语声哽咽,拼命磕头,“夫人,夫人……奴婢陪夫人三年零五个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夫人开恩……”
大夫人仰起头,眼里隐隐泛起泪痕,却狠着心肠道:“正因为你是我的人,我才更加留不下你,否则,我对不起朔儿,对不起雪衣妹妹……”
从大夫人眼里看到心痛而决绝的神色,龙雪衣心头微微一凛。大夫人原是这样要面子的一个人,丁香跟她这么久,到底是有感情的。可她仍然硬起心肠赶她走,她是觉得她没有管好自己的下人,伤了朔儿,而且没法向老爷交待么?
“姐姐。”她凝眸看她,目光纯净如水,恳求道,“姐姐若是容不下丁香,可否将她赏给雪衣?等姐姐消了气,若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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