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从指缝中悄悄流逝,对你的思念从未淡过。可是,我已经习惯于现在的生活,远离唐家、远离江湖,维持着一个隐秘的身份,对我,这种处境,似乎是我最好的结果了。这两年过去,你不再找我,老爷也重新恢复了唐家家主的气势。你们父子联手,将唐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事业蒸蒸日上。
我虽不回家,却从未间断过请人打探唐门的消息。我知道,你们一切都好,唐家在武林中威望越来越高,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听说你有了个响当当的名号,叫作“酆都浪子”,呵呵,真是个好名字。我可以想见你那种骄傲、帅气、洒脱飞扬的模样
我仍然给你写信,却从未透露任何让你找到我的蛛丝马迹。我想,你必定相信了我已经身在异国他乡。你也知道我成了亲,但新婚妻子不过几日便旧病复发,香消玉殒。我接到你的回信,满纸忧伤、劝慰之词。我知道,你的心一直这样柔软,你身上天然的傲气,丝毫不减你的侠骨柔肠。
玦儿,十七岁的你,一定更加俊逸潇洒、风度翩翩,我闭上眼,几乎可以看到你的样子,你像极了……老爷的样子。
七月初一,在后山那片熟悉的林子里,唐玦一身白衣,修长挺拔的身躯沐浴着枝头洒下的点点阳光,俊美的面庞仰望着蓝天白云,看得那么入神,仿佛天空中留着某种过去的印迹。
“玦哥哥。”杜冰弦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唐玦回头,见那位一身蛾黄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笑靥如花。明媚的大眼睛流光溢彩,歪着他看着他,脸上有一抹得意之色。她的手中正拎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献宝似地举到他面前,“看,我抓住了一只小兔子。你瞧它多可爱,我要带它回去养着。”
唐玦失笑,伸手捏捏她的脸:“都快当新娘子的人了,还这么调皮。想不通,你这样的野丫头,怎么管理你镖局里那些五大三粗的镖师。”
杜冰弦瞪他一眼,可目光毫无杀伤力,更像是撒娇:“你瞧不起我?我从十四岁就经营蓉城分局了,我们局里的镖师个个喜欢我、也听我的话。他们都说,我天生豪迈,性子像极了我爹!”
唐玦笑得越发宠溺:“我知道,我知道,故意逗你玩的。傻丫头,为夫对你可是敬佩得紧呢!”
杜冰弦羞红了脸,啐他一口:“老面皮!还没嫁给你呢,什么为夫?”
“不过几天而已,马上就成夫妻了,难不成你还要变心?”
杜冰弦扑上来擂他的胸膛:“胡说八道,不理你了!你越来越坏,现在就欺负我,将来不知道怎么对我呢!”
唐玦赶紧笑着求饶
笑过之后,唐玦却露出怅怅的表情。
“又想起你大哥了,是不是?”杜冰弦敏感地问道,见说中唐玦的心事,她轻轻叹口气,“他没了妻子,一定孤单寂寞,这两年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是啊,总是让我牵挂。可我不敢再去找他,他已经明令禁止我去找他,否则,他会连信都不给我写一封。大哥他……实在是太要强了。就算经历再多痛苦,他都想一个人默默吞尽。”
“玦哥哥,别灰心。”杜冰弦拉着他的手,凝眸看他的眼睛,目光温柔如水,“相信他不是铁石心肠,迟早有一天,他会想通,他会回来的。落叶归根,游子总会归家。你就听他的话,好好管理家业,等他有朝一日回来,他会为你骄傲的。”
唐玦点点头,把目光投向远处:“我不会让他失望的,我等他回来。”
八月十五,宾客满堂,唐家少主的婚事在蓉城热热闹闹地举办。管家辛夷几乎忙得不可开交,就在他招待宾客的时候,一位身穿灰色外袍的男子来到他面前。管家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却不失礼数地拱了拱手:“这位公子,你是?”
“在下从海外来,受一位朋友所托,恭贺你们少主的新婚之喜,并送上一份薄礼。”
礼物送到辛夷手中,他有些犹豫。那人微笑:“放心,里面没有炸药、没有毒物,只有礼物。”辛夷有些尴尬,笑了笑道:“多谢公子。只是公子不去见过我家主人么?”
“不了,我行色匆匆,不便久留。凡请贵管家将礼物交到少主手中,在下告辞了。”
那礼物送到唐玦手中,唐玦拆开,不禁眼前一亮。那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放在红色丝绒垫着的锦盒里。一打开便煜煜闪光、夺人眼目
除了夜明珠,还有一些来自西域的香料、来自雪国的冰绡以及来自海外的器皿,上面雕刻着奇奇怪怪的文字,是唐玦看不懂的。
“是大哥!”唐玦几乎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辛夷的手,“那人在哪里,快带我去看他!”
“少主,那位客人,他已经走了。”辛夷歉然低头,“是奴才不好,没有留住他。
唐玦跌坐在椅子上,面上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是他,肯定是大哥。他到海外去了,难怪我找不到他……他能送这么珍贵的礼物,必定在哪个国家身居高位。可是,既然回来了,为什么就不肯见我一面?大哥,你真狠心……”
辛夷心痛地看着少主难受的样子,轻轻安慰道:“少主,你别难过。依奴才之见,朔少爷离家出走,背叛唐门,他若回来,难逃家法制裁。何况,他回来之后,身份尴尬,他这么做,许是不想挡了你的家主之路。他还是关心你、爱护你的,否则不会千里迢迢派人送礼物回来。何况,他若不关心你,也就不会知道你成亲的事了。”
唐玦抬起头,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你说得对……是我不懂大哥的心,我不再强求了,我会安心等他回来,听他的话,好好努力,不辜负他的期望。”
宴席到很晚才散去,当唐家再次恢复宁静时,有一条人影从墙头飘落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到唐傲的房门外。他在黑暗中跪下,向着屋内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老爷,保重……”低低的呢喃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他飞身掠起,眨眼消失了踪影
穆桓帝瑞庆十三年春,萧衍驾崩,太子萧潼登基,改年号元丰,史称穆英帝。
第二年,朝廷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萧衍的五弟迦陵王萧洵谋反叛逆,先是派人潜伏在萧衍身边,用毒药造成萧衍之死。又利用萧潼的舅舅、当朝臣相窦惠卿,将萧衍之死嫁祸给萧潼,挑拨萧潼与萧然的关系,致使兄弟反目。萧然几乎被萧潼杖毙,带着一身伤痕逃离皇宫,被迦陵王骗到迦陵,欲利用他举事
那一年,萧潼十六岁,萧然九岁,唐玦二十一岁,龙朔二十七岁。
幸好萧然聪明绝顶,识破萧洵的野心。在萧然与龙朔里应外合之下,一场阴谋不攻自破。叛乱被扼杀在摇篮里,而萧然却被萧洵最得力的属下兼军师柳圣俞下了一种叫做“凝香玉露丸”的毒药,命在旦夕
要得到解药,势必要向柳圣旬低头,答应他放过萧洵的要求。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萧洵犯下谋逆之罪,罪不容诛
萧潼急召龙朔进宫,至此,龙朔方恨极了自己在唐家拒绝学习毒术。因为那毒药太过凶狠,以内力逼毒,不仅无济于事,反而加速毒性扩展。
他五内俱焚,那位九岁的少年给他太多的好感,小小年纪便惊才艳艳,并且忠肝义胆、忧国忧民,他怎忍见他命丧黄泉?
他出宫后立刻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到唐门。他知道鞭长莫及,可此刻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为了萧然,他向唐傲用了求字
就在这个时候,唐玦来到京城,在凝清池畔,他巧遇了那位恍若天人的男孩。
第八十七章 倾盖如故
唐玦在凝清池畔闲逛,一阵铮淙如流水的琴声从林中飘出,宛如琼浆玉露般流入他心底,令他觉得五腑六腑无一不舒坦。他本是爱琴之人,却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曲子。正可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他不由驻足,凝神倾听那曲子。听了一会儿,琴声停了,里面有细碎的语声传出,却听不真切。
他正觉得不过瘾,那琴声却又响了起来。这次的琴音慷慨豪迈、大气磅礴。一个声音和着琴声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唐玦一愣,听这声音,清朗悦耳,可分明还是个孩子。只是歌声与琴声中透出的豪气直冲云霄,令人听得血脉贲张、激情澎湃。
他再也忍不住,击掌赞道:“好,好气魄!”身形掠起,犹如惊鸿般从林梢飞过,翩然落到那弹琴之人面前
林中之人正是身中剧毒的靖王萧然,以及他的贴身侍卫墨阳。
唐玦双脚着地,吃惊地发现,眼前之果然是一名八九岁的男孩。那男孩见他出现,竟无半点惊讶之色,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停一下,依然从容自若地弹着琴
唐玦心中大快,不问情由,拔出长剑,和着琴声舞起剑来。
一边舞剑,一边打量着这位弹琴的少年。一时间他有种眩惑的感觉:那位白衣如雪的少年,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意,轻轻拂动袍袖,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跳跃。绝美的容颜映着身后如画的风景,令人分不清究竟是人在画中,还是画中有人。
世上竟有如此美男子,何况还未成年。唐玦暗叹,若是他长大成人,岂非要迷死全天下女子?他的面容温和沉静,宛如一块质地纯良的美玉。而动作那样娴熟流畅,端的是动静相宜、美不胜收。
萧然也在看着他,只见此人身影飘忽,剑法灵动。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见他一身水蓝色衣衫,一头随意挽起的乌黑头发。宽大的袍袖伴着剑势猎猎飞舞,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无法比拟的狂放不羁之态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涌上心口,他眼前发黑,太阳在头顶幻出无数炫目的光圈,手指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唐玦的剑势也随着慢下来,扭头看他一眼,惊觉这少年的样子不对。
萧然见他看自己,想向他微笑,可是一股温热的液体涌到喉咙口,他拼命抿紧嘴唇,可唇角还是流下了一丝暗红
“主人!”墨阳扑上去扶起他,急声道,“你怎么样?”
萧然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喘息道:“我没事,可能刚才弹得太投入,耗了些心神……我们回去吧。”他抬头看看唐玦,歉然道,“抱歉,这位兄台,恕我不能奉陪了,告辞。”
“别走!”唐玦低喝一声,止住萧然的脚步,上前仔细打量他,皱紧眉头,“你中了毒。”
“正是。”
“呵,你这小子真有意思。中了毒还能这么逍遥自在,还能弹的一手好琴。”唐玦觉得有趣极了,这小子真的不怕死?而且身上还飘出淡淡的酒味,刚才停了会儿,莫非在喝酒?“哈,还喝了酒。不错不错,有趣有趣!”
萧然微笑:“兄台很喜欢管闲事。”
“闲事?”唐玦差点气歪了鼻子,冷哼道,“别人的闲事我还不爱管呢。只是你这小子跟我投缘,刚才我一听你的琴声就来劲了,手脚都在发痒,摁捺不住我手中的剑。现在看你,我觉得更加投缘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等胸襟气度,中了这么厉害的毒,不仅忍得住,还能出来玩,还能弹琴、喝酒。好,有个性,我喜欢!”
“谢谢兄台。”萧然拱手道,“只是我出来时间久了,现在也该回去了,我们后会有期吧。”
唐玦忍不住拧眉:“别走,你知不知道你很快就要死了?”
“我知道,当我手腕上的黑线伸到肘部时,我就要死了。”萧然面容平静,那双湖泊般澄澈的眼睛折射着日光,温润得令人恨不得沉溺在里面。唐玦在心里骂了声:死小子,怎么看都不像个孩子,真是怪物!
骂归骂,他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喜欢,情不自禁地想去关心他
“你不怕?”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每个人都要死,我有什么好怕的?”萧然淡淡地道,语气好像在说:天气不错,你再玩一会儿吧。
唐玦气不打一处来,凑上一步,盯着萧然:“喂,小子,你不问问我是谁么?”
萧然看他一眼,笑得十分美好:“第一,我不叫小子,我叫萧然。第二,萍水相逢,如果你愿意报上你的大名,我就洗耳恭听。如果不说,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唐玦霸道地盯着他:“不行,既然被我遇上了,我就非管不可。萧然,你随我走,我帮你解毒。”
萧然愣住:“你说什么?”
唐玦撇撇嘴:“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告诉你,我是唐玦,蜀中唐门的大少爷唐玦,江湖人称‘酆都浪子’的唐玦!遇到我,算你命不该绝。”
于是萧然乖乖地跟着唐玦走了
“等我治好你的身体,你要陪我喝三天酒,还要给我弹十首曲子,这要求不过分吧?”这是唐玦对萧然提出的“报恩”条件。
墨阳见自家王爷绝处逢生,欣喜若狂地回宫向萧潼报信,而萧然随唐玦来到新丰里五号唐宅。在那里,他亲眼见识了那些肥肥的、狰狞可怖的毒虫,为了解身上的毒,他只好闭上眼睛,哆哆嗦嗦地任由它们吸自己的血。
龙朔得知萧然巧遇唐玦,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相信,有弟弟出手,小王爷就死不了。他立刻派人追回送往唐门的那封信,然后当黑夜来临时,他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悄来到唐府。
唐玦正与萧然坐在中庭饮酒,黛色的夜空中月影朦胧,空气中花香浮动。灯光映出唐玦与萧然的脸,两张如玉的脸上都染了淡淡的红晕。
唐玦的目光已经有些迷濛,看着萧然,笑得十分愉悦:“小兄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酒量都这么好。认识你真高兴,来,我们干一杯。”
萧然举杯迎上去:“唐大哥,认识你才是我的荣幸。你救了我的命,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打住!”唐玦缩回手,瞪他一眼,“谁要你报答?我不是说了么?陪我喝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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