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倒是捡了一路的石子,形状各异大小不一,五颜六色光华闪烁,正好可以挂在屋中装摆设。
两柱香后回到莲台,那人已经换了一种最常见的打坐姿势,如月的衣衫堆叠出几重白云,如雪的华发倾泻成一条瀑布,纤尘不染。
“你醒了?”
梦果儿眼望着那副端坐如钟的背影,正考虑该不该说话,他却径直问了一句,嗓音清奇柔和,不似个苍老之人,语气中喜怒不辨,却也不觉着冷淡疏离。
她想了片刻才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梵语观心式到底不是普通的打坐之法,仙道入门之初便要修习,用来洞悉邪念清澈神魂,但若行功时受了外界干扰,只怕会令心魔越发的滋生起来。
“我今日只杀了一个丑人,无需打坐也能抑制魔性。”
那人轻笑一声,语气柔和似有自嘲,梦果儿听得浑身一颤,急道:“你说你杀人?”
“我杀人,很奇怪么?”
“你。。。。。。杀的是谁?”
若是个魔头杀人,自然就不奇怪了,但他身上不见半点邪厉之气,怎么看也不像个魔头嘛,梦果儿惊急不已,暗自里念起阿弥陀佛,他杀的千万别是那个被她故意扮丑了的小无赖江香香啊。
“他是谁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
“如果他没有灰飞湮灭,我还可以招来他的魂魄问问名字。”
“灰飞湮灭?”
魂飞魄散的同时,肉身也化作飞灰,神魂都彻底的消失于六界,这种死法可就是生命的终结,需要极其强大的神兵仙器或是高明的旷世功法才能够做到,听来这人很是不俗了,梦果儿又颤了一下,道:“他长的什么样子?”
“我从没见过那么丑的人,不但长的丑,还不会装扮自己。”
那人的语气中透着厌恶,似乎打得人家灰飞湮灭了还不能消除,江昙墨长的可一点也不丑,他说的定是那名魔宫侍者了,梦果儿暗自吁了一口气,却又有点内疚,悔不该把那魔头装扮成一副丑模样。
“你杀他就是因为他长的丑?”
身为一个修道之人,身体发肤不过是一副皮囊,根本就不分美丑,用这么无理之极的理由杀人,可真叫人气愤的很,她的语气虽然有些恼怒,却迅速退后了几步,暗中凝神戒备着,生怕他忽然生了魔性而动手。
只是,他若真有杀意,何必要等到此刻呢?
那人道:“你。。。。。。很讨厌我那样?”
对于随便杀人的魔头,梦果儿何止是讨厌?简直是厌恶到极点,此刻却是不敢应声的。
“谁若是讨厌我,我就会让他更讨厌,谁若是喜欢我,我就会让他更喜欢,谁若是怕我,我就会让他更害怕。”
梦果儿仍是不作声,他又低声一笑,道:“但是于你不同,旁人都可以讨厌憎恶唾弃我,想着将我千刀万剐,诅咒我永不超生,甚至想让我灰飞湮灭,你却是半点也不该动这些想法,更是不必害怕于我的。”
“为什么?”她终是忍不住好奇。
“你怎么还不问问我是谁?”
梦果儿用力咬着唇,紧盯着那人的背影,犹豫了片刻才道:“你。。。。。。是谁?”
“果儿,一别十二年,你终于还是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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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语气很淡,所说的却是件叫人震惊的事情。
梦果儿颤声道:“你难道就是。。。。。。梦魔?”
“有些缘分,终究无法斩断,有些人事,也终究无法逃避,因果,机缘,造化,弄人的总是冥冥天意,叫人无力战胜也无法摆脱。你已经长大了,还寻到了这里,但我。。。。。。”
那人又发出一声轻叹,含着莫名的苦涩,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梦果儿呆愣住了,直觉得先去看他的眼睛,所幸并不是料想中的赤红,那一双眸子中却含着太多的情愫,几分忐忑几分欢喜,几分亲切几分哀伤,苍白的肌肤,苍白的脸色,加上雪衣华发,更衬的修眉若黛眼如墨星,鼻梁挺直,薄唇如削,脸颊略显消瘦,神态平和不见丝毫狠厉,微微挑起的嘴角明明带着一丝笑意,看来却是平添了几多忧愁。
这人,真的就是梦魔了?她几乎要不能思考,只是怔怔的望着他。
“过来,叫我好好看看。”
看他招手轻唤,梦果儿直觉的应了一声,又呆呆站了片刻才纵身越过莲池,跟他一同端坐在莲台上面。梦魔脸上维持着淡淡的笑,垂眸凝视着她,眼神柔到了极致,像是望着至亲至爱之人。她则瞪大眼睛紧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半天,然后开始发问。
“发生了。。。。。。”
“没什么,在你昏迷之后,我只是教训了一下无礼之人。”
“无礼之人?你指的是。。。。。。魔尊的使者吗?”
“我指的是,所有的人。”
“你把他们全杀了?”梦果儿一声惊叫,差点跳起来。
“我刚才说过,今日就只杀了一个丑人。”梦果儿刚要松口气,他又道:“其余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他们生不如死罢了。”
“我的。。。。。。”
朋友们都在哪里?光看见人家长的丑你就杀人,完全不怕是谁的手下,那妙妙擅闯你的洞府,还打了你的侍者,你没把他也给怎么样了吧?想到那两人可能的处境,又想到面前这人可能是的身份,她忧心如焚煞白着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问出那两个字去。
“他们难道很要紧?”
“当然很要紧!”
“可是你同他们不过相处了一两日,怎么就会觉得很要紧了?”
“做人总该有情有义,你难道不懂!”
“要这情义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互相牵绊徒添烦恼,赤条条了无牵挂更好。”
“没有人情,不懂义理,那又何必为人?做个禽兽才更好!”梦果儿用力瞪视过去,若不是心有忌惮,这话定要指着这人的鼻子说的,不但要说,还要好好跟他讲讲什么叫做为人的情义。
“放心好了,他们没死。”
“没死,什么意思?”梦果儿越发担忧起来,没死,那也可能是受伤了,或是陷入困境了,挖眼割舌,缺胳膊断腿,不会是把他们折磨的生不如死吧?
“意思就是,他们还活着。”这不跟没说一样嘛,梦果儿差点要翻个白眼,但此刻到底不合情境,好在他又加了毫发无损四个字,她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
“这里不是个随意的所在,他们进不来。”
“那我为什么能进来?”
“因为,这洞府受了我的血祭,而你的身上,跟我流着相同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没人留言捏?看来我又得好好反省了。
父女相认(加了情丝的来历)
血祭是魔道中的一种功法,他看来像是要压制魔性,怎么竟还修炼魔功呢?梦果儿颤声道:“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是。。。。。。我爹?”虽然来之前就笃定了大半,真的找到了却是叫人悲喜参半。
梦魔凝神着她,幽深的眸子中满含忐忑与愧疚,还有许多纠结在一起的复杂情愫,半晌才轻叹道:“你虽然来了,却可以。。。。。。不认我,毕竟,除了那一点血脉,我什么都没有给你。我。。。。。。”
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神态有些怔忪,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又似乎想到了叫他牵挂的人,话还没有说完,梦果儿已经扑了过去,重重的撞在他怀里,刹那之间,他的表情变了又变,惊讶,怀疑,烦忧,隐忍,最终却只剩下无以言表的温柔和怜爱。
“爹。。。。。。”
他身上有一股特别的香气,混合着周围的莲香,一时间难以分辨,心跳沉稳有力,身子却随着那一声轻唤颤了一下,两人靠得很近,梦果儿若是不信,完全可以猝然发难,纵然相差悬殊,想来也能有几成把握,但她只是将脸颊靠在他胸前,任由他展臂紧紧的抱住自己。
“果儿。。。。。。”梦魔发出一声低喃,微微阖上眼睛,尖削的下巴轻压在她头顶,像是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修长白皙的手指抚在她的头上,带着轻柔无比的力度。
九岁的时候,梦果儿为了抗议师兄的严密管束,狠狠在自己的舌头尖上咬了一口,这一做作出来的寻死壮举,不但让他担心到亲自照顾了三天的衣食起居,还赖在他怀里死活都不肯出来,就连睡觉的时候都紧紧抱着他不撒手,害他破天荒的三天没有去主持早课。
当时,师兄的脸色很冷很无奈,他的怀抱却是很香很温暖,叫人感到亲切和安心,所以才会觉得片刻也不想离开,可惜后来他一再教诲,说此举有违礼法,死活不肯容她再僭越了。
现在,梦果儿发现,爹的怀抱与师兄的怀抱,还真是有点相同呢,很香,叫人很安心,抱的很紧,说明很在意,不同的是,爹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容,眼神中也含着温柔怜爱,身上却有些清冷,定是因为修炼了阴寒的功法所致。
上不变天性,下不夺人伦,若真是骨血相连,纵是癫狂痴傻,纵是个邪魔歪道,又如何能不认不敬不恭不孝?江昙墨所说的这几句话,她本就认为很有道理,有些疑惑却是必然要先解开的,如此才能知道今后该怎样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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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年前,因为修仙的法门越来越完善,各界生灵们得以迅疾的跻身到永恒之境,那六重天虽然广袤无比,竟也有些容不下了。
众位大罗神仙有着不老不死的仙体,虽然都是心性淡漠无争之人,渐渐的竟也生出了矛盾,时常都要闹到玄穹帝尊的驾前理论,玄穹帝尊十分的烦恼,六界和谐安乐,居然要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伤神,便向三十六天之上的一位太古仙人诉苦。
这位太古仙人名唤作琨瑶,真身乃是一株琼树,本也是自妖道成仙,天生的道心清明,自百余岁时修成仙体之后,心灵沉静有如深渊,竟能在百万年间一直保持无欲无求的境界,如此清明的心性,真可谓世间少有,他听了帝尊的几番抱怨,一时竟心有所动了。
与妖类魔物的劫数相较,仙人的劫数就柔和多了,应劫无非是因为心中的执念,执这一字便是扰乱仙心的最大力量,一旦心中有了执念,便会有欲有求,这正是仙道所不容的,也便不得不下世轮回,然而身为大罗神仙,生死荣辱都看的淡了,又岂是那么容易便会起了执念的?
这琨瑶是个玄妙无比的人物,沉沦仙道百万年来,也不知钻研了多少种功法出来,却都是用来帮助人修仙的,如今忽然又灵光一闪,动了那叫人堕仙的念头,想要钻研出一种能够阻碍修仙的功法来。
阴阳化合而生万物,万物按此规律生生不已,变化无穷无尽,表象虽然大不相同,内里却不出阴阳两气的配合,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为阳,女则为阴,阴阳交感便是欲,然而欲这一字恰恰是仙人不可妄动的。
怎样才能叫他们难以自抑的生出这一个欲字来呢?
琨瑶冥想了七七四十九日,便自他的真身上取下两段枝桠,各以阴阳两气锻炼,数日后将它们化作一双宝剑,名唤做九思与九念,这双剑携着阴阳两气,也便分做雌雄,又自一位蛛仙那里索来两团丝线,将阴阳两股法力分别灌注其上,化做千万丈长的红绿两条,然后双剑并举一段一段的斩下,不眠不休的忙活了九天之后,他便失了兴致,将剩余下的两股丝线随意缠绕在一起斩断,果然节省了不少的时间,最后用一口仙灵之气,将所有的丝线都吹散到了六界。
世间的亲情与友情虽然叫人感到温暖和快乐,却也算是一种羁绊,他正是有感于此,便用仙法化生出一样法器来,名唤做情丝,红男绿女分做两色,虽是有形之物,却也分属阴阳两气,遇生灵便会附身其上融入神魂,将来携带红绿情丝之人相逢,阴阳两气共鸣交感,人的心智便会受其影响,从而产生出一种非同于亲情与友情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叫做 爱情。
一双情丝应一对人,只要难以超脱尘俗,纵使轮回万世,也要受到它的牵绊,这情丝还是个古怪的物事,依附的只会是那些灵性异常之人,普通的凡人却是无缘得享的,而情由心生,涉乎血脉,关乎筋神,挣它不过便会沉沦下去,迷心妄性,直至生死相许,永堕轮回。
此后不久,仙界中人果然少了许多,那些因为动情而轮回入世之人,竟有几世都难以重返仙道的,玄穹帝尊便重新制订了一条律例,专门在三十重天上设立了一座堕仙台,凡是因为动情而不得不入世轮回的仙人,可以选择抛却仙身,而与人结成一世情缘。
那琨瑶化出了如此灵性异常的法器,想到过往上百万年的时光,在那么长久的岁月之中,入目的净是些淡漠之人,相见无欢,离别无忧,一切都似索然无味,这偌大的幻溪仅有他一人呆着,虽然每次打坐冥想的时间都不短,闲暇时候也会感到有些苦闷呢。
百万年来,琨瑶经历过太多的人事,见多了大千世界的林林总总,明白许多真正至极的道理,正因为懂得太多,一切都能看的通透,喜怒哀乐之情早已忘却,不见半点的贪、嗔、痴、怨、疑、慢,将仙法化生情丝之后,一时竟也有些心动,想要看看那情丝是否对自己也有功效,又想看看被那情丝所绕的结果是怎样的,更有甚者,他或许仅仅想要看看,在这偌大的天地六界,茫茫的人海之中,可有一个女子能够陪伴他度过一些非凡的时日?
他冥想了数日,这想法终归还是没能压制下去,反倒越发的强烈起来,身为六根通透的大罗神仙,心中竟也有欲有求了,还越发的强烈起来,难以放下便是执念,他自知劫数降临,便与众位道友拜别入世轮回,但不过百年竟然就重登仙道了,的确算得上是六界中的奇人。
对于这场轮回的结论便是,情丝虽然扰到了无数旁人,却对他这化生之人无效。
但是他动用法眼一看,满头的青丝之间分明夹杂着一条鲜艳的红线,正是情丝,既然身有情丝,却没有与它相配的另一条,又是什么原因呢?
或许那另一条情丝还没有遇到灵性异常之人呢?
或许是他的机缘不够,这才没有遇上那人吧?
或许是他的心性太过清明,遇上那人却没有觉出她的与众不同而错失了呢?
更或许,那人还没有出现在六界之中吧?
不论如何,既然已经重登仙道,获得了前世的记忆,当年入世轮回的理由也便放下了,虽然凭空丢了近百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