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的小食店中,钻出一名店伙,含笑上前,劈面拦住去路,拱手笑道:“两位客官辛苦了,晌午快过啦!该是进食歇脚的时光,何不到小店歇歇,进些食养足精神,耽误不了多少工夫,请啦!”
柏青山的目光向店中转,看不出任何异状,三两个店伙爬伏在柜上打瞌睡,灶间里烟火不很旺。
店堂内有八张食桌,没有客人。
他向心兰打眼色,向店伙说:“好吧,劳驾店家替咱们准备些食物。”
说完,领先向店门走去。
店伙抢前两步,陪笑道:“客官请店堂里坐,小的吩咐大师傅准备酒菜。”
他却站在灶间前,摇头道:“不必坐了,把橱里的卤牛肉与蹄筋替我包起来,再带上二十个包子馒头,在下要带着上路。”
他一面说,一面掏出一锭银子,向店伙手中一塞。
“客官,这……”店伙变色叫。
“快!贵店的东西到底卖不卖?”他大声问。
他两人不落店,只买食物带走,事极平常,店伙岂能拒绝?
店伙有点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店堂中,挺着大肚皮的大掌柜突然说:“小店的食物不外卖,客官请在店内食用,客官要买小店岂敢把财神爷往外撵?委实是店规所限,不便外卖,请进来歇歇。”
“不卖就拉倒。”柏青山冷冷地说,收回银子扭头就走。
“咦!客官慢走。”店伙张手急拦叫。
“你想怎样?”他虎目怒睁地问。
“客官不能……”
“你给我滚开!即使你们开的是黑店,也不能强将客人往店里拖,对不对?”
心兰突然纤手一抄,便扣住了店伙的右手脉门,冷笑问:“阁下,谁授意你留客的?”
大肚子掌柜一跃出柜,大笑道:“是我授意的,不错,大爷开的是黑店,要弄翻你们两头肥羊,哈哈……”
在狂笑声中,火杂杂抢出了店门,飞抢而至。
柏青山冷哼一声,突起发难,迎上双手齐出,招发“双风贯耳”。
肥掌柜不知是虚招,以“童子拜佛”化招。
快!快得令人目眩。
柏青山半途撤招,“噗”一声响,一脚挑在肥掌柜的肚皮上。
“哎……”
肥掌柜狂叫,仰面飞跌入店,声如雷震,砸倒了两副食桌。
同一瞬间,心兰将店伙扔飞两丈外,抢近灶头,将橱内的食物取出塞入怀中,顺手从琴囊中取出雷琴。
“先出去再说。”柏青山叫。
两人向镇西的栅门飞掠,但晚了一步,栅口一声长笑,两侧抢出十余大汉,其中赫然有纪少堡主。
店堂后厢飞出两个人影,是一僧一道。
僧人叫:“施主慢走,既入地狱门,来之则安之,阿弥陀佛!贫僧留客。”
几乎在同一瞬间,街两旁的门窗内,突然喷射出二十余道水柱,全向两人集中。
老道后发先至,一声长笑,一掌拍向断后的柏青山背心要害。
柏青山大惊,二十余道水柱不知是啥玩意,如果是毒汁,岂不一切都完了?变生仓猝,街道宽仅两丈,前后左右上下一齐下,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劫。
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间,他涌起另一念头:“和尚与老道为何并不怕毒汁?”
已无暇多想了,他向侧一跃,顺手一带心兰的手肘,“砰”一声大震,撞毁了一扇明窗,冲入一间木屋内,隐起了身形。
他俩逃过了老道一记急袭,但却避不开漫天彻地的毒汁喷洒,浑身上下湿透了。
“嘭啪!”
和尚与老道几乎同时失足滑倒在街心,狼狈已极,原来街面是大石板所砌成,沾上毒汁其滑无比,无法站牢。
柏青山伏在窗下,心兰却大喝一声,一掌拍翻一名持喷筒的青衣人。
不等她擒人问口供,柏青山已叫道:“是菜油,他们是专用来对付琴的。”
确是菜油,青衣人手中的喷筒也是草草剖木所制成的,可知对方并无充分的工夫准备对付他两人。
两人浑身油光闪亮,雷琴的丝弦经油一浸,成了废物,失去了作用。
“显然是纪少堡主在捣鬼。”心兰狠狠地说,一脚踏住了青衣人的小腹,真力徐徐而发。
“啊……”青衣人狂叫。
“你是纪家堡的人?”心兰问。
“是……是的,姑娘饶……饶命……”
柏青山哼了一声,问:“你们怎么来碍比咱们还快?”
青衣人喘息着,哭丧着脸说:“少堡主与各地的绿林好汉皆有交情,咱们是沿途按站换马赶来的,比你们沿途买马要快些。”
“哦!外面来了些什么人?”
“小的不清楚。”
柏青山向外看,外面静悄悄,和尚和老道部失了踪,整个镇像是死镇,低声说:“我们从后面撤。”
心兰盛好失去效用的雷琴,一掌击昏了青衣大汉,两人向后门开溜。
镇后有一条通向徂徕山的小径,出了后门便是一处山坡,满山皆是松柏。徂徕山以松柏知名于天下,山附近也是松柏成林,不足为奇。
柏青山奔上山坡,讶然道:“咦!他们为何不在四周设伏?”
声落,山坡顶的松荫下,出现了纪少堡主的身影,狂笑道:“姓柏的,算定你该从此地出来,来得好。”
心兰银牙紧咬,向上急掠,怒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
“哈哈哈……”纪少堡主发出一阵狂笑,身形向下一伏,蓦尔失踪。
柏青山赶忙叫道:“不可追赶,小心上当。”
两人沿山坡的南端急走,然后践出西北角,想走上大路穿越树林,林尽眼前出现了一片乱石错落的峡谷。
为了践友之约,期限急迫,目下他们除了不顾一切赶路之外,别无他念,任何耽搁皆可影响行程,他们必须全力扔脱对方的纠缠,尽可能与对方保持距离,免被牵制住,便大事不妙。
一进入峡谷,柏青山心中懔懔,说:“不好恐怕他们故意留这条路给我们走的。”
“不会吧!”心兰意似不信地说,她根本就不曾发现任何可疑事物。
“迄今尚示有人现身拦截,可能么?快退!”柏青山断然地说。
身后,突传嘹亮的歌声:“天苍苍兮,海茫茫,登泰山而小天下兮,唯我独尊,小辈们,退不了啦!”
柏青山扭头一看,脸色一变!
十余丈外,跟来了一个鹤发童颜的高瘦老人,灰袍飘飘,长髯拂胸,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一双老眼冷电四射,脚下轻灵,轻如鸿毛般飘然掠近。
他抱拳一礼,镇静地说:“晚辈柏青山,老前辈万安。”
“你认识我?”老人冷冷地问。
“晚辈猜想老前辈定是武林三老之一,天下闻名的‘神剑至尊’泰山老人独孤老前辈。”
“唔!你总算眼力不差。”
“老前辈夸奖了。”
“你知道你两人的处境么?”
“尚请老前辈明示。”
“老夫与八方风雨纪人杰小有交情。”
柏青山知道不能善了,但仍希望逢凶化吉说服这位亦正亦邪的老怪物,欠身道:“晚辈与纪堡主从未谋面,闻名而已,无缘识荆,自无恩怨过节可言。”
神剑至尊的目光,落在心兰身上,冷冷地说:“但你横刀夺爱,夺了纪少堡主的爱侣,老夫岂能置之不理?”
柏青山强忍心头怒火,沉静地说:“老前辈明鉴,纪少堡主一面之词,不足采信。”
“住口!你还敢强辩?”
“不是晚辈强辩,而是事实。费姑娘与纪少堡主乃是行道江湖所相识的朋友而已,他怎能一厢情愿地硬指费姑娘是他的爱侣?目下费姑娘在此,她……”
“住口!你说纪少堡主胡说么?”
“老前辈,费姑娘能不能表示意见?”
“男女间的事,没有女人表示意见的余地。”神剑至尊乖戾地说。
心兰忍无可忍,大声道:“天下间竟有你这种老悖无理的……”
“呸!你敢辱骂老夫?那还了得?”神剑至尊暴怒地叫,须眉皆张,似已怒极。
“你有什么了不起吗?哼,少吓唬人!”心兰毫不畏缩地顶回去。
“贱婢无礼,老夫要……”神剑至尊暴怒地说,一面说,一面举步迫进,长须无风自动,老眼凶光暴射,杀机怒涌。
柏青山知道要糟,事已临头,冲突无法避免,他也就把心一横,挡住去路沉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前辈,不可欺人太甚,老前辈年高德劭,理该留一条路给后生晚辈走,故而请前辈……”
“你小子竟敢教训起老夫来了?”
“晚辈不敢。”
“事实你却没将老夫放在眼下。”
“不平则鸣,晚辈……”
神剑至尊突然一闪即至,鸟爪似的大手无所顾忌地劈胸抓到。
柏青山向侧一闪,喝道:“慢来!老前辈自重。”
“老夫要废了你。”神剑至尊厉声说。
“咱们说清楚再交手,难道你就不珍惜你自己的声望、身分和地位,像痞棍流氓般出手乱来么?”
“哼!你想说些什么?”
“柏某与你公平一决,你胜了,柏青山认栽,如果你神剑至尊不幸失手,又待如何?”
“哼!你在做清秋大梦。”
“别管在下是否做梦,说事实。如果你失手,在下只要你置身事外,如何?”
“哼!你……”
“你敢是不敢?”
神剑至尊激怒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跳如雷地叫:“老夫答应你了……”
“老前辈是比剑呢?抑或是比划拳脚?”
“老夫由你选。”
“晚辈选剑。”
“你是不是找死?”
“老前辈以剑术名震天下,号称神剑至尊,晚辈不敢自甘菲薄,如不在剑上向老前辈教几招不传之秘,岂不虚度此生?老前辈请赐招。”
柏青山豪迈地说完,首先亮剑献剑,立下门户,冷然待敌。
神剑至尊一怔,定神看他的辟邪剑,由于他浑身皆被菜油所染污,剑鞘也因此而变色走样,直至剑出鞘,方看出剑身的原形,狭锋、无血槽、未开锋,毫不起眼。
“你是沂州柏家的子弟?”神剑至尊突然问,口气变了。
柏青山不知对方有何用意,答道:“不错,但寒舍已北迁蓬莱。”
“令尊如何称呼?”
“家父明伦公。”
神剑至尊哦了一声,淡淡一笑道:“父是英雄儿是好汉,不错,你手中的可是辟邪剑?令尊目下可好?”
“托福,家父目下隐居蓬莱,剑确是辟邪……”
“哦!令尊未将老夫的事告诉你?”
“不曾,家父从不谈论武林是非。”
神剑至尊点点头说:“令尊为人厚道,令人肃然起敬,你走吧!”
“老前辈……”
“老夫欠令尊一份情,而这份情只有令尊与老夫知道其中原委,既然令尊不说,老夫也就不再多言,总之,令尊是个可敬的人,你走吧,这一带没有人再敢冒犯你。”
“谢谢老前辈成全。”柏青山喜极收剑道谢。
“不必谢我,请代向令尊致意,不送了。”神剑至尊挥袖说着,转身飘然而去。
柏青山出了一身冷汗,一面走一面向心兰说:“两世为人,好险。真要和这老怪物碰运气,准倒霉,幸而他放过了我们。”
“他真有那么可怕么?”
“他是武林中以剑术神奇威震江湖的名宿,也是目下武林中硕果仅存的少数元老之一,为人乖戾性情莫测,亦正亦邪任性而为,天下间能接下他十招八招的人,屈指可数,我恐怕接不下他三招。”
“青山哥,你不能小看了自己呀!”心兰不以为然地说。
“心兰,满遭损,谦受益,收敛些总是好的,走!”
一口气奔了二十余里,果然平安无事。
接近二十里,后面隐隐传来急骤的蹄声。
“他们追来了。”心兰忧形于色地说。
“走泰山山区,避开他们。”柏青山断然地说。
“走山区你熟不熟?”
“熟,咱们加快。”
他们从南十里河向北岔出小河谷,走范家庄,从泰山的北面爬上牛山口。
本想从狼窝降下丘家庄高而庄,却发现西北角山下有不少青衣人走动,猜想可能是泰山贼,只好改走斜谷下山。
到了王爪谷,天色已经黑了。
到处都是荒山野林,兽吼声四起,加以天宇中云层厚,星月无光,心兰心中大急,忧虑地说道:“青山哥,晚间恐怕会迷路,怎办?”
柏青山颇有把握地说:“瞧咱们右首的小河,那就是绵阳川斜谷的上源,只要沿河向下走,便可到达中宫镇。中宫镇以北,村庄便多了,全是些小土岭。中宫镇距济南只有三十余里,我希望能赶到那儿歇息,你支持得住吗?”
“我支持得了。”
“还有三五十里……”
“三四百里我也支持得住。”心兰坚定地说。
“其实,如无意外,已经用不着赶路了,全程已不足八十里,明天早些走,一上午尽可以赶到的。”
“早些赶到岂不更好?明早不知云中鹰王的两头金鹰能找得到我们么?”心兰岔开了话题问着。
柏青山苦笑道:“如果前途无警,算是侥夭之幸,假使前面有人拦截,也是意料中事。”
“为什么?”
“金鹰曾两次袭击示警,贼人并不傻,他们定然也循金鹰飞行的方向追赶,咱们从南十里河岔出,瞒不了有心人,毛病可能也出在金鹰上。”
“你是说……”
“他们可能先传出信息,同时跟踪追来,前后夹击,乃是情理中事。”
斜谷向东北延伸,中间一段称为王爪谷,南面的山峰是火焰山。
从历城六镇之一的中宫镇往泰山,必须走斜谷这条小径,可说是往来的要冲,但极少有人走动,谁也不愿在这一带无尽的山野中冒险,不但贼多,也有虎狼猛兽出没,火焰山的西面一带山脊,便是有名的狼窝。
因此游泰山的人,宁可走远些,先到泰安州,再从泰山的南面登山。
山谷最宽处仅有百十步,狭窄处仅可容两人行走,两侧峭崖如削,路右溪水一线,人行走其中,有时滑不留足。
两人小心地向下走,不敢丝毫大意。
正走间,左面的高崖上方,突传出一声异啸,山谷应鸣,令人悚然而惊。
柏青山心中一懔,低声道:“是人在发啸,危机来了。”
是的,危机来了,半夜三更,深山之中发啸,绝非好路数。
天宇中云层薄了些,皓月悄然钻出了云隙,洒下满地银光,视界一清。
前面一座三数丈高的崖顶,隐约中可看到一个人影,踞坐崖顶如同幽灵。
后面上方,传来了隐隐脚步声。
两人心中一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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